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跌水 > 50 败者为寇
    “之垚?”“之垚?”

    秦之垚听见有人在叫自己,可并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声音,眼皮沉重地勉强撑开了一条缝儿,模糊的人影在面前晃动,秦之垚不想醒过来,可他厌倦这不断在叫喊自己的声音。

    “别叫了,没死。”他的声音完全哑了,成了老旧的手风琴似的,就算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肖白也吓了一跳,若不是眼前确确实实是秦之垚,他都听不出来这嗓音是他。

    如果不是休假,肖白几乎天天都能见到秦之垚,算起来他每天跟秦之垚说的话,比和父母说的都要多,可周三晚上对方从酒局离开之后,又跟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了,肖白打了n多个电话也找不见人,最后只好上门来。

    不来不知道,一来吓一跳,一进门还以为这房子被人偷了砸了呢,门口都是碎瓷片,镜子也完全裂了,屋里的家具东倒西歪,一地狼藉,茶几上还拴了只猫,地板上猫的尿液泡着撒了一地的猫粮,还有粪便粘在尾巴上,茶几上都是酒瓶子,沙发上也有未知液体留下来的污渍,秦之垚还穿着前两天的那件衣服没换过,头发乱糟糟,下巴颏上的胡渣都长出来了,满身的酒气,靠在沙发上,完全是个醉鬼模样。

    肖白的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进了平行世界,因为一向爱干净的秦之垚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躺在这么一个垃圾堆里的。

    “不是,你这,怎么弄的?”

    秦之垚瞟了肖白一眼,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又要伸手去够桌上的白兰地,肖白赶紧抢了过来,不过这也就剩了个底儿了,看空瓶子的量,估摸着这几天就灌酒了,没干别的啊。

    “秦之垚,你是精神失常了吗?”肖白把手里的酒放到茶几的另一头去,“还有那个,姜想呢?”

    听到姜想的名字,秦之垚的理智好像稍微回笼了一点,他看向肖白,又好像怕自己的目光会暴露出什么,只是沉默着后仰,靠在沙发上,用手捂住了眼睛。

    “他……走了?”肖白觉得自己纯粹问的是废话,他早就琢磨出不对劲儿了,可是夫妻吵架狗都不理,秦之垚不让姜想自己独自出门这事儿,他也觉得离谱,但万一那只是人家小情侣之间的小情趣呢,肖白可不想让自己成为人家py中的一环,不过现在看来,完全是秦之垚,单方面发疯了。

    你说人这东西多稀奇,八百年见不到一回秦之垚失去理智,这一遭可真是渡了劫了,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三天两头往山里跑,现在又是把人金屋藏娇,结果人没了又跟不要命了似的喝酒,好笑不好笑。肖白自诩是天字一号好朋友,把秦之垚推进浴室里,又叫人打扫了屋子,猫他没敢动,听说了是找人花了很长时间在度假村周围林子里找回来的,总算能像个呆人的屋子了,肖白又开了瓶酒,往杯子里加了很多冰块,往秦之垚面前一推。

    “喝吧,不是不让你喝,就是别搞那种要把自己灌死的喝法儿。”

    秦之垚从浴室里出来,看着干干净净的屋子,反而添了堵似的,因为这房子又变回姜想在的时候那样了,可是姜想却没了。他拿起杯子,一饮而尽,被融化的冰块微微稀释的液体变得爽口了许多,可连酒变得好喝这事儿现在都令秦之垚恼怒。

    “之垚,我说句话,你别生气。”肖白又往秦之垚杯子里倒了一点儿酒,只是能将杯底填满的程度,“他说过喜欢你吗?“

    “你的意思是,我一个人一厢情愿吗?”秦之垚看肖白的眼神像在看傻子,可被问这样的话,显得他太过可悲了。

    “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要是我现在给谁,打个比方说公司里的哪个新来的女孩,我职位比她高那么多,我送东西,送房子,非让她在我家里呆着,要跟她在一起,你不觉得我这样越界了吗,就算没犯法也百分百是骚扰了吧?”

    秦之垚没吭声,看着冰块方形的冰块慢慢融化成圆角的,酒却一点儿都没变多似的。

    “之垚,你想开点,你俩,没有未来的。”肖白一直觉得秦之垚做什么事儿都有他的道理,可人真要陷进什么里面,倒是也会理智全失,“你想过五年后,十年后,你们会怎么样吗?你会继承公司,你会结婚,你家里人会认可你和一个什么都没有的,还是一个男人,一个瘸子,在一起吗?”

    秦之垚不自觉地攥进了手中的玻璃杯,透凉的触感像那天晚上他尝试拉住姜想的手,活到这么大,秦之垚头一次觉得,身边的所有人都比他清醒,姜想是,就连肖白也是,仿佛只有他是个脑子不清楚的。他明白,他有什么不明白的,姜想什么都没有,没关系,他有就行了,姜想什么都不用做,在他身边就行,他知道姜想是个男人,是个瘸子,是社会意义上不被人所接受的,可他不在乎这些,他根本控制不住对方在自己脑海里转悠。

    “唉,收拾收拾,下午还有会,我在楼下等你。”肖白拍了拍秦之垚的肩膀,他话也只能说到这里,秦之垚这样的人自然也是七窍玲珑心,大脑的褶皱沟回都比别人多十八个弯儿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只能他自己去想,自己去熬。

    杯中的白兰地喝尽了,只剩下冰在静静融化,大半瓶子的酒被肖白直接倒进了下水道,可东西没了,它的气味还在,也许是秦之垚疯了也不一定,他觉得似乎还能闻到姜想身上那股清洁的气味儿,连浓重的酒精都掩盖不住,秦之垚按着太阳穴,看向茶几旁边病怏怏的几乎要没气儿了的小猫,姜想要他把猫送回去的。

    约莫过了半个多小时,肖白终于等到了秦之垚,换了衣服,刮了胡子,依旧是过去那副模样,可肖白却能看出来,秦之垚身上那种认为无所不能的风采消失了,他像一只头一次被弹子儿打中的雄鹰,带着身上的伤口盘旋,目光阴鸷,却只是为了找到猎人。

    猎物爱上猎人是多么疯狂的想法,但也许,那只猎物曾以为自己才是狩猎和掌控的那一方吧,人和人这东西,谁又能说得准呢。

    开车去公司的一路,秦之垚一言不发,只是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肖白当然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给他时间静静,一直到了目的地,停了好一会儿,秦之垚也没下车,只是拳头攥得紧紧的。成年人的丑陋能到什么地步呢,有时候连破碎都只是平静,内里挣扎了许久,秦之垚最终还是摊开手,被硌得通红的掌心,是一把闪亮亮,毫无锈点儿的钥匙。

    肖白只是从他那儿拿走一把钥匙,却像在手心剜肉一般地疼。

    “把这房子…处理了吧,猫也送回去。”

    “知道了。”

    秦之垚走进办公室,在周围的人眼中,老板只是离开了几日,和往常并无不同,在成人的世界中,就算是有天大的事儿发生,面儿上也要塑出一副刀枪不入的皮囊来,让人看不出。秦之垚本就是在工作方面很严肃认真的人,在会上一直沉着脸,也没人觉得有什么。

    “度假村的建造完全超出计划,这里是我们近期的施工照片……”

    屏幕上的投影变幻着,秦之垚童年时候记忆里那个破败的小村庄的样子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钢筋水泥层叠屹立,移栽过去的茂盛绿植仿佛本身就长在那儿的一般。

    “还有就是瀑布景观台那里,因为这块地方我们拿到的比较晚,设计师的稿子也在修改,加上最近一直在下雨,所以这部分有些落下进度了。”

    投影切换到瀑布现在的照片了,也许是在雨后第一时间拍的,天仍然阴着,厚重的云层像要压过来,因为降水量的增加,瀑布的形态似乎也更加磅礴了,只是它前面的那个村屋,此时显得更加渺小和破旧了,房顶的瓦上甚至零星地长了草出来,可因为气温的骤降,同周围的菜地一样,发黄干枯,只剩下一副空壳子了。

    秦之垚看着眼前的画面,突然想起他第一次去那村子里找姜想的时候了,那时候的姜想怯生生的,却因为他对瀑布感兴趣就带着他去看,姜想仰着头的样子,他现在似乎都能记得清清楚楚,水光在他的眼睛里投射,他们还一起去过下面的池子,那个晚上,姜想用手拍碎水中的月亮,他那种笑容,太简单也太单纯,世上没人能露出那么好的笑容来。

    可他骗了他,是自己骗了他啊。

    因为老板一直盯着屏幕看,做项目汇报的人也不敢动,只是又讲解了些东西来缓解氛围,“瀑布这个东西,在地质学上我们叫做跌水,就是有些石头被河水侵蚀了,之后形成高低落差之后,水从高处跌落下来,但是瀑布这个东西,最后其实是会消失的……”

    “你说什么?”

    秦之垚突然开口,让工程师愣了一下,也不知道秦之垚在问些什么。

    “瀑布,会消失吗?”

    “啊……这个,秦总,是这样的,因为水是在腐蚀上面的石头,最终这个落差会消失不见,不过得要个,万八百年的,对咱们度假村绝对不会造成影响的……”

    秦之垚从来都不知道这一点,姜想为什么,这么在意这瀑布呢,他知道这东西有一天会消失吗,他会为此伤心吗?秦之垚想要知道很多东西,姜想从来都不说,他却也自大到从来都没去问过。

    “有一些古代的人,因为那时候科技也不是很发达,只能远眺瀑布,所以认为瀑布是从天上飞下来的龙,甚至会祭拜瀑布,对着瀑布许愿什么的。”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了这话都笑了,算是个没什么用的杂学小知识,可秦之垚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难以琢磨。

    在这一无所有,孤独的小乡村里,你是怎么一个人长大的呢,你也会向它许愿吗,你会独自坐在院子里同那瀑布讲话吗,伤心的高兴的琐碎的事儿,你都是同这条瀑布讲的吗?秦之垚有生以来第一次后悔了,他为什么要把他那么珍贵的东西夺走呢?

    秦之垚的手动了一动,因为僵在那里许久而动作不畅,他的鼠标碰到了左下角,画面转换成了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的桌面,那张图片仍然是他的壁纸,在不被人注意的一角,那个看着瀑布的人,仿佛永远都在原地。

    可是,你现在,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