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跌水 > 52 擦身而过
    姜想的生活重新有了规律,每天早早地起床,在别人使用卫生间前洗漱好,做好午饭装进保温饭盒,然后走去打工的小店,湿布擦擦收银台和货架,之后便是坐着等待顾客上门。天气越来越冷了,这阵子的早上甚至能看到呼吸出的白气,出租屋的空调也是不灵的,晚上只能裹紧被子抱着热水袋,反而小店成了最舒服的地方,姜想想着得什么时候去买几件厚衣服了,冬天似乎就要到了。

    “铃铃铃铃铃……”

    电话响了,姜想接了起来,在纸上记了半天,便拎着购物袋装东西,小店除了正常卖东西,有时候也会给旁边那个医院的住院部送货,接到这种电话,姜想就拉着小推车缓缓慢慢地过去。这里的住院处管得不严,加上姜想人温和,每次都好声好气的,门口保安都眼熟了他,倒是也没碰见什么阻碍。

    他拖着东西,想着刚才电话里的声音有点耳熟,但却一时想不起来,一直走进了病房里,找到了床位,这小地方人确实是走到哪里都能遇见,订东西的不是别人,就是多日不见的宛玲。可对方躺在病床上,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眼眶都肿了,眼角缝了几针,穿着病号服扎着吊针,完全没有往日里那风风火火的样子了。

    “玲姐?”

    “小姜?”

    两个人看见对方都很惊讶,但是又带着点儿欣喜,姜想在这儿没什么认识的人,更是觉得亲切。

    “玲姐,你怎么住院了啊,我之前给你打电话也没通。”

    宛玲朝枕边努努嘴,示意姜想看她的手机,“碎了,这两天我能走动了,才又重新买了台。”

    “这是,这是怎么了啊?”以前姜想就遇见过一次宛玲家里吵架,东西砸得到处都是,她耳朵都出血了,这次比上回还要更严重。

    “王翔他妈的就是个瘪犊子!”宛玲用力拍了下身旁的枕头,手背上的针动了,尖锐地一阵子刺痛,“是我瞎了眼,跟了这狗东西!”

    “玲姐……”见旁边病床的人也被吸引了注意力,姜想赶忙过去安抚她,以前宛玲总是做着颜色鲜艳的美甲,现在都洗了去,手因为怀孕浮肿了,估计吊水也吊了好些天了,手背上好多个针孔。

    本来宛玲还要破口大骂,可姜想一过来拍拍她,她就突然眼眶红了,声音降了半调。人要是一直在那苦药汤罐子里熬着,倒也就认了,可万一有人来添了勺蜜,给了些安慰,心里长长久久的委屈也就憋不住了。

    “小姜啊,你说这东西是报应吗,我也没想要什么,我就是想有个自己的家,为什么就成了这样呢……”宛玲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她抹抹眼睛试图克制住这种情绪,可是眼泪还是忍不出地往出涌。

    姜想赶忙抽着纸巾递过去,他何尝不能理解呢,有些人活得顺风顺水,他们总想要追求更多的东西,去更遥远的地方,可是他们这样受尽了生活的苦的,就只是想着有个安稳的地方,平平静静地过下去。对于他们来说,家是最浪漫和理想化的概念,仿佛有了个家,就能将痛苦隔绝在外,悄悄地把身上的口子都缝起来治好似的。

    “玲姐,你没错,没事儿的,一切都能好的,都能好的。”姜想说这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宛玲了,他不让自己去想以前的事儿,不管好的还是坏的,只想让过去的都过去。

    “不说我了,你怎么跑这儿来送货来了?”

    “我搬家了,在这旁边的小超市做收银,就,没什么,反正就这样了。”姜想低着头,左手握着右手的拇指,依旧保持着过去遗留下来的习惯。

    “唉,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宛玲见他不说,多少也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儿,天天被人监控着,跟条狗似的关在房子里,太奇怪了,“没事儿,以后有什么事儿,跟姐说,姐虽然也不是什么人物,多少也能帮衬着点儿。”

    “谢谢玲姐。”

    姜想笑了笑,他和宛玲确实挺有缘的。

    “噢对了,小姜,姐还得求你件事儿,我之前住的那房子还有点儿东西没取回来,我现在行动也不便,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姜想的心肠是棉花做的,是软的,看宛玲这样,觉得自己受的那点苦也没什么,而且就算回去那里,也不可能和秦之垚碰上的,他点点头就答应了,盘算着得跟杜娟儿请个假。

    杜娟儿接到电话依然是在麻将桌上,她其实根本就没听清姜想说什么,只说是晚上早点关门有点事情,便点点头随口应了。

    在这小城里独自生活了一阵子的姜想,多少也摸清楚了些地方,他现在呆的是老城区,新城区那边的房子商场都比较新,因为离有很多公司办公楼的园区比较近,学校也在那边,所以房价也自然高些,姜想只是看看那中介处门外标着的数字,就知道不是自己能买得起的地方,他给秦之垚的那点儿钱,确实是算不上什么。姜想叹了口气,重新站在了那小区门口,一切都还和之前没有变化,绿植剪得整齐,橙色的灯光从建筑物中散发着暖意,但他曾经呆过的那个小小方格,却是一片黑暗。

    姜想本是进不去的,但大概是瘸子格外引人注目,这小区的保安也对他有印象,便帮忙开了门,姜想默默地往里走,习惯性地低着头,好像不想再让任何人能认出来他似的。

    到了宛玲家按了门铃,里面走出来另一个女人,姜想觉得那好像仿佛就是宛玲的翻版一样,只是更年轻也更冷漠了些。对方听明了来意,只是往门口指了指,宛玲的一些东西都被放在门外了,姜想低声说了句谢谢,那人便关上了门。

    带着超市里的折叠小推车,他小心翼翼地把箱子搬上去,再坐上电梯,知道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与这地方再也,永远也没有瓜葛了,可电梯数字停在自己住过的那层时,还是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砰砰跳着。

    不会是秦之垚,绝对不会是秦之垚的。

    电梯门缓缓拉开,可他的心跳却没停下来,巧合不会那么容易就发生,只是人总会有没来头的期待。电梯外只是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旁边放着很多东西,衣柜,茶几,椅子,箱子,像在搬家一样,姜想不是故意的,他只是瞥了几眼,就认出了,那些东西,都是他和秦之垚住的那个房子里的。

    秦之垚不再住在这儿了吗,他是回到自己原来在的地方了吗,姜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他是对的,对秦之垚来说,自己是没什么重要的,自己走了,秦之垚就立刻清理了这房子。是啊,他本不就是这样的吗,有用的东西千方百计要留下,没用的,则早早地丢到一边。

    那些工作人员大概是搬家公司的,他们看了看姜想,又看了看电梯,嘴里说着“好像放不下了……”就要退出去,旁边的人则是说着,“先把小的搬下去。”

    姜想仍然低着头,一个人就推着几个纸箱子进了电梯,箱子放在地上,还没封口,露出里面的散碎东西来,有张秦之垚送给他的cd,因为被随意塞着,连外壳都裂了,对他来说无比珍贵的东西,于秦之垚只是没用的垃圾吧。姜想又一次将自己的目光管制起来,别再看了,没什么的。

    秦之垚坐在酒店里,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望着窗外发呆而已,最近他似乎能够理解为什么姜想总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了,没有什么可盼望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他在这边分公司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明明是久违的休假,他却哪儿都不想去,也没回家去,肖白打电话告诉他,之前的房子也已经处理好了,有些东西不知道能不能丢,会送过来,让秦之垚自己判断。

    几分钟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把一个又一个的纸箱搬进酒店房间的一角,他看着那些东西,却不敢轻易打开,像是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忍耐了许久才敢去触碰,秦之垚送给姜想的东西,他一样也没有带走,cd被其他东西压到,整张都断掉了,那时候他们一起在电影院里听过的那首歌突然在秦之垚耳边播放了起来,那阵格外欢快的曲调,好像也变得不那么悦耳了,他还能记起来,姜想在黑暗之中,因为他的触碰而目光闪烁的样子。光盘下面是信封包着的两张演唱会的门票,也皱皱巴巴地卷成了一团。

    其他的箱子里还有衣服,他自己的西装一件一件都烫得平整,现在拿过来却也压出了褶皱,东西翻到最后,压在底下的是姜想穿过的衣服,大多都是简单的T恤,他们刚刚相遇时还是初夏,后来天气凉了,姜想却没怎么出过门,只有一件稍微厚了些的乳白色毛衣还在。

    秦之垚把那衣服拿出来,好像还有他身上的味道,气味儿是最不容易消去的,也是最容易把人脑袋里的回忆勾起来的。秦之垚认为自己可能真的疯了,他把那些衣服都拿了出来,放在床上,此时才意识到,对方和自己一起生活时,是多么地压缩自己的生活空间,他全部的东西,也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个小箱子就能装下的。秦之垚丧气地倒在床上,那些姜想穿过的衣服,他身上的气味儿,慢慢地钻进他的呼吸里,他像一只没了翅膀的鸟,没了獠牙的狼,将那些柔软的衣服抱在怀里,蜷缩成一团,围在他身边,筑起了巢一般,好像这样能够感受到更多姜想的存在。为什么叫他走了呢,自己是个傻瓜啊,应该把他好好地留在自己身边的啊,秦之垚嗅着那气味,根本无法克制自己想要拥抱姜想的想法,甚至身体都慢慢热了起来。

    那件白色的毛衣格外柔软,姜想总是穿着的,袖子有些长,会遮住他的半只手,只露出纤细的指尖来,那手指曾经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毛衣的衣领却是比较宽松的,也许是因为洗的次数太多的缘故,秦之垚却并不讨厌,宽大的领口露出他的脖颈和锁骨来,那里的皮肤总是非常敏感,只是亲一下对方便会痒得耸起肩膀,白皙的皮肤也极其容易留下吻痕来,如果啃咬,他则会小声地喘息,头向后仰着,脖颈拉出天鹅一般美丽的曲线来,让秦之垚更加想要用力去摧残。秦之垚抱着这衣服,无法自拔地呼吸着残留着的姜想的气息,身体中的热凝聚成了一团,他真的是病了,得要姜想这味药才行,秦之垚再没办法控制自己似的,从酒店中夺门而出。

    只要三五分钟的车程就能到姜想呆着的地方,他离他那么近,却连看他一眼都不能,不是很可笑吗,这一小段路却有个路口在,秦之垚几乎是将油门踩到了底,抢着黄灯过去,想念一个人,就要飞奔过去的心情,秦之垚突然理解了。一直到靠近了,他才控制起了车速,将车窗摇下来,冷空气刮着气管进肺,失望也来得突如其然,姜想没在那里,那小店,关了灯,黑漆漆的。

    盼望太久了才会真正的灰心丧气,姜想是不是也对他这样期望过呢,秦之垚低下头,用力地拍了下方向盘,他真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