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太阳落得早了，街上早早就没了人影，人们都缩在厚厚的棉衣里，行色匆匆，姜想看着凝了霜的窗玻璃，只是偶尔零星掠过几个人影，他伸伸脚尖把插线板挑得离自己近一些，再将自己的小煮锅给插上，把炖好的汤再热一热，小锅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空气里都是排骨汤的香气。
近来他总是提前一些打烊，然后去旁边的医院探望宛玲，对方怀着孕，还受了伤，没个人在身边照看，姜想特别理解这种孤独且无助的感觉，就算是有个人能陪陪，也会觉得不那么痛的。
姜想穿上自己新买的棉衣，前两天经宛玲指点去了家批发市场，用比外面便宜很多的价格买到了新衣服，姜想的生活经验也在慢慢增加，他把汤装进保温饭盒，又关了店里的电闸，就锁门出去了。
天黑路滑，拐杖下粘了防滑的胶垫，那只骨折过的腿现如今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他仍旧是只有一只腿能用，要在这种结过冰的路上万分小心才是，姜想低着头，小步地挪着，完全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马路上，有辆车在夜色的掩护下，一直跟着他。
医院里，宛玲看上去状态不错，她接过姜想递过来的保温盒，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小姜，我明天就出院了，别炖这东西了。”
“出院了也得好好养养，肚子里的宝宝也得休息呢。”姜想这些天总是在见宛玲，有人一起聊天，倒是也不闷。
“人家都说怀孕的时候经常看谁，孩子就像谁，我这孩子长大了肯定像她小姜哥哥一样好。”宛玲打趣姜想，弄得姜想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抱紧自己的拐杖，只是笑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个，我得回去了，公交车要没了，玲姐我明天来接你出院。”
“嗳，回去吧，路上小心。”宛玲望着姜想远去的背影，勺子在保温饭盒里咣当转了一圈，香味浓郁的汤让人口水直流，谁能想到呢，她那天只是随手扶了他一下，帮他剪了两次头发而已，这孩子就这么尽心尽力的，宛玲觉得自己虽然看男人的运气差，但交朋友的运气却是顶了天的好。
但隔天，宛玲办好了手续，在医院等了很久，姜想也没来，她知道姜想不是那种会胡嘴说话的人，怕就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她恢复得也挺好了，于是便挺着大肚子去姜想工作的小店去找。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的大骂声音来。
“你这要是把我的店给烧了可怎么好，你赔得起吗！”
“老板，我关了电的，我没忘记的，真的……”姜想则站在一旁无力地辩解，因为眼前人根本就不愿意听他讲什么。
宛玲推门进去，收银台一片烧黑了的痕迹，旁边有个一半都融化了的插线板，还有个小小的电煮锅，那锅宛玲见过，姜想拿到医院来想给她煮东西，但功率太大了，护士不让用就带走了，难道是这东西给烧了？
“玲姐，你怎么自己出院了，不好意思本来要去接你的……”姜想一见宛玲就又道歉，他本来是要去的，但是对店里什么都不管的杜娟儿今天早上突然就来了，还说他没关电，柜台给烧了。
“没事儿，这怎么了啊？”宛玲看向杜娟儿，刚刚这人指着姜想的鼻子骂，看有认识的人来了，却收了三分。
“他没关电闸，这玩意就烧了，我这店都差点儿给燎了，你们就说公了私了吧！”
“哈，你说这锅烧的？那这锅怎么一点儿都没熏黑啊，你这讹人呢吧！”宛玲拿起那个小锅，姜想走之前是真的把锅拔电了的，确实完好无损。
“我不管，反正我这柜台都给烧了，他在这儿干弄的，得赔给我。”
“我们小姜人都不在这屋里，它电路老化自己烧了，你还能怪人？”
“你个不讲理的，我报警！”
“哎哟哎哟……”
两个人吵着吵着，宛玲突然往地上坐，嘴里还喊着痛，姜想在一边吓到了，赶忙去扶她。
“赶紧走，你也别在我这儿干了，走走走。”杜娟儿一见事儿不好，抽了几百块钱就塞进姜想手里，推着他们往外走，像是怕宛玲真出什么事儿，塞进出租车里赶紧关店走了。
“玲姐，你别怕，我们现在去医院……”
“去什么医院，走，咱回家。”宛玲上了出租车，往后瞧着那人已经走远了，立刻就恢复正常，“那老板不是什么好人，肯定是要讹你，我就只能演一演了。”
宛玲拍拍自己的肚子，还有点儿骄傲的样子，姜想也跟着笑了，要是对方今天没来，他肯定是要让人给冤枉了。
“玲姐，谢谢你。”姜想低着头，本以为自己能做得好，可是还是得要人帮忙。
“谢什么谢啊，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你知道吗，恶人就得我这样的恶人来对付。”宛玲这话说出来几分匪气来，人都是年轻过的，就不可能没在社会上被人欺负过，但是过来了，也就好了。
说是姜想住得近，出租车就先去他那儿，东拐西拐可算到了地方，宛玲一看这就知道不行，这么冷的天，只有半台轰隆隆的破空调，都没供暖，还不得冻死。
“你这，下个月房租没交吧。”
“还没呢。”
“这样吧，我现在住的那地方，虽然条件是没有以前那小区好，但是两室一厅也有供暖，咱俩要是分摊租金的话，价格和你现在住的也没差多少，也能互相照应一下，小姜，你觉着怎么样？”
“可以吗，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有什么麻烦的，有人一起分担房租，我高兴死了。而且还是一楼，你也方便些。”
就这么着，姜想虽然没了工作，但是换了个新地方住，宛玲找的那个房子，也在一个老小区里，是对老夫妻住的，退休之后就去孩子那儿了，这房子空出来出租，所以很是干净整洁，附近还有菜市场和公交站，是个很方便的地方。
姜想的东西少，只是几件衣服，被子，加上一点儿生活用品，在原先的小屋里挤得走路的路都没了，搬进新屋子，反而有些空荡了似的，衣服都放不满衣柜的程度。
经过这一天的折腾，终于安定下来，两个人准备吃饭，宛玲自己都没怎么用过这厨房，倒是姜想，头一回来就无比熟练，也就半个钟，就做好了菜饭，连把手都没让她搭。宛玲是第一次吃姜想做的饭，之前去他那儿，都是一个家政阿姨做的，但姜想的手艺可不亚于那阿姨。
“小姜，你这菜，做得真好。”
“好吗，那我每天都做。”姜想不好意思地攥紧了筷子，他的手艺都是奶奶教的，吃着自己做的饭，就像是奶奶做的一样。
“真的好，做得太好了，你开个小餐馆什么的都行。”宛玲像是盘算着什么，思考了几秒钟，“小姜，要不咱们合伙开个小吃店吧？”
“啊？”姜想从来没想到过这个。
“你当厨师，我坐前台，简直完美。”
“但是，租店要不少钱吧，还得办营业执照，还有后厨要人洗菜，刷碗……”姜想已然不是曾经在小村子里那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了，他做什么也会想想要怎么准备，要怎么解决问题了。
“也是，咱现在也租不起……那不如，弄个摊位什么的？先从这个做起，弄个小推车？”
人自己要做点什么，可能比较难下定决心，但要是凑在一起，有了彼此的支撑，就容易一些。隔天宛玲就到处打听，找到人改装了一台摆摊的小车，因为姜想腿不好，在旁边多焊了几根铁管子作扶手，上面再加上喷印的牌子，倒也像模像样。
车到山前必有路，人活着不就是不断地解决问题嘛。
没多久，姜想的小摊正式开起来了，早上宛玲和他一起把车子推到附近的小吃街，头天晚上就备好材料，主要做些炒粉油炸之类的简单小吃，起先宛玲在外面陪着姜想，对方能言善辩，路过人便招呼，倒是也揽来了不少生意，虽说天冷，但火一开起来，也会觉得暖和一些。
“玲姐，你回家休息吧，我自己也能行。”姜想站在一边，也跟着宛玲学到了些说话的套路。她挺着大肚子，虽然有凳子，但在这冰天雪地里呆着，也还是不太好。
“那你自己看好，要是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宛玲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便扶着腰离开了，现在正是晌午日头正盛的时候，想着姜想一个人应该没什么。
姜想自己坐在摊位前守着，这条街一整条都是摆摊卖小吃的，竞争压力虽然大，但也是人们扎堆的地方，连车子都不好走进来。他坐着，视线所及只到眼前这一块区域，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走到了摊位前，姜想赶忙扶着车子站起来。
“吃点儿…什么？”姜想一抬头，不是别人，正是之前总来超市里买东西的那个人。
熊超笑着看姜想，“啊呀，这么巧啊，你不在那超市干了吗？”
“啊，是。”
“我家就住这附近的，没想到又能碰见。”
“挺巧的。”姜想笑笑，不知道怎么就会这么巧，“想吃什么，我请。”
“哎呀，别，我家里还正搞装修，我出来给工人买饭的，你请我得赔不少啊。”熊超笑着，看了一眼这小推车上装的东西，“你这材料，有多少，都给我做了吧，我那儿人多。”
姜想没想什么，当是走了运气接了个大单子似的，把所有的东西都给加工装盒放在一起，对方付了钱，高高兴兴地就走了。姜想也才开始做这个没多久，材料没了就只能收摊，他一个人推车也有点费劲，没成想对方几分钟后又突然折返来帮他。
偶尔一两次倒是可以说是幸运，但一连得有半个月，熊超像上班打卡似的到姜想那儿报道，姜想虽然对人不设防，但是对方也好得太过分了些。他没有人可以商量，便回去了和宛玲说，对方也一脸古怪似的。隔天再去摆摊，那人依旧还是同样的说法，要买姜想所有的东西，宛玲则是没露面，悄悄跟着对方，熊超不是什么反侦察出身的，也没见过宛玲，自然只是当她是个路人而已。
从这小吃街穿过去，熊超走到路边的一辆车子旁，宛玲眼尖，就在开车门的一瞬间，他发现，里面坐的就是那个当初和姜想在一起的，看着一表人材，但眼高于顶的小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