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想坐在病床旁边，转着手里的红糖罐子，宛玲才生了孩子没多久，肠胃功能也差，只能吃些简单的半流食，但也消化得快，一会儿功夫就会觉得饿，姜想就买了些红糖时不时地让她喝两口润润嗓子，可这盖子拧了两三回，总是错开，怎么也合不上。
“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啊？没有，盖子不好盖。”
宛玲躺在病床上，上半节摇起，让身体舒服些，这几天姜想来看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完全不是个能藏事儿的人，心里有什么，面儿上都看得出。
“真的没事儿？”
“没…就是……”姜想平常也没有其他的人能诉诸心事，在这地方，宛玲就算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可对方现在还躺在病床上，他怎么好再说些什么。
“你别看我现在还没什么劲儿，我的精神早就恢复了一百八十分了，小姜，有什么你就说，你把姐当自己人，我可从来不见外的。”宛玲又劝了劝，姜想这样的老实孩子怕不是从小就爱把心里事儿闷着的。
“就是吧…我说了玲姐你别生气。”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大胆说。”
“就是那天，你出血了，然后我叫救护车也要很久才到，我怕出事儿，那天是秦之垚送你来医院的……”
“哪个秦之垚，秦……”宛玲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么个人，但一秒钟就反应过来了，“啊…那个你小时候救过的小老板，姓秦的那个？”
姜想点点头，看着宛玲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到纠结，最后平和，她端着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暖乎乎的红糖水，想了想才慢慢开口，“我倒是没什么，他帮了我，我和他道谢就是，但是你和他是另一码事，他是又来纠缠你了吗？”
“不是，他也没有……”姜想还在转着手上的红糖罐子，旋转来旋转去，“他就是说，他什么都不要，就是想呆在我身边……”
“你信吗？”宛玲是早就对男人失望了，可是她也不能完全用自己的情况套在别人的感情生活上，这万一有个意外呢，天下人还没死绝，没法下个定论不是。
“我，我也不知道……”
“嗯……”宛玲摇了摇自己的手机，上面一只hellokitty的小挂件，跟着她晃来晃去，“那就放着吧，跟这个小东西似的，也不耽误你什么。”
姜想点点头，也许他心里早就有了定论，他对秦之垚，并不是完全地厌恶，只是他们之间有太多事儿了，姜想无法再去简单地把自己的信任交给他，可另一方面，秦之垚又不断地帮助他，对他好，他好像在试图理解他，姜想不能完全推开秦之垚，他心里总归是明白，秦之垚不是个坏的人。
“啪—”转了半天的红糖罐子，终于合上了盖子的螺纹，扣好拧紧了。
“玲姐，那我去看看宝宝，回家收拾收拾再过来陪你。”
“嗯，路上小心啊。”
宛玲这几天已经能被人搀扶着下地了，身体慢慢就能恢复，但新生儿比较脆弱，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得在保温箱里住着。
姜想拄着拐杖，在医院的地板上轻轻地敲着，这里是医院，什么样的人都有，反而显得他身体上的缺憾不那么引人注意了似的。姜想走到婴儿护理室，那些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的孩子们，一个一个躺在自己的小床上，浑身都粉嫩粉嫩的，攥紧了小拳头，闭着眼睛安睡着，姜想找到那个名字牌上写着“宛玲之女”的保温箱，看着孩子在里面安然无恙，忍不住微笑起来，心安了不少。
“真可爱。”
“嗯？”旁边突然有人讲话，姜想看得太专注了，没注意到来了人，他扭头一看，竟然是秦之垚。
“你怎么……”说曹操，曹操就到，刚才他还和宛玲讨论了他的事儿，秦之垚就出现了。
“你家里没人，我想着一定是到医院来了。”
秦之垚笑了笑，姜想站在窗玻璃前看了有一会儿了，他从以前就意识到了，姜想是那种特别容易感到满足的人，吃到好吃的蛋糕，遇见了可爱的动物，他都会很开心，眼前这个孩子，秦之垚不知道能带给姜想多么大的幸福，他不算是个喜欢小孩子的人，但如果那是和姜想有关的，他也愿意将那孩子看得更珍重。
“噢……”
“孩子还没取名字吗？”秦之垚看着保温箱里那个皮肤有点皱的小女孩，现在还完全看不出像她血脉相连的任何人。
“嗯，玲姐说宛这个姓不好取名字，所以她得好好想想呢。”
“宛？为什么姓了宛？”
“为什么不姓宛？”姜想对秦之垚的疑问感到莫名其妙，他纳闷儿地看向对方，宛玲的孩子，不姓宛还能姓什么。
秦之垚在姜想的目光下愣了两秒钟，他真是在犯傻，之前有人说宛玲和姜想是一对，这孩子是他们俩的孩子时，秦之垚就脑子不清醒了，一时犯糊涂到现在。是啊，他疑心姜想什么，他们俩根本就不可能是那种关系的啊。
“是我加班加糊涂了，你别理我。”秦之垚按住眼睛，但是却笑了，这让姜想觉得更加奇怪了，不过秦之垚的心思，他一向揣摩不透，倒也就过去了，拄着拐杖要离开。
“回家吗，我送你吧？”
“不用，我先不回去。”
“那你去哪儿，去哪儿都行，我送你，天这么冷，路又滑，我送你吧。”秦之垚就像只热情积极的伴侣犬，见姜想要走，赶忙跟了上去，前后左右三百六十度环绕式地想要提供帮助，姜想无奈地被对方挤着往停车的路边走，又想到玲姐那句“也不耽误什么，就当个挂件放着”，于是只得点头应下。
“我要去菜市场，买些东西炖汤。”
“行。去哪儿我都顺路。”秦之垚喜滋滋地踩下了油门，姜想没拒绝他，这四舍五入就是一起兜风了。
按照姜想的指挥，车子开到了他们住的地方附近，一个规模还算比较大的菜场，秦之垚没来过这地方，就算是超市他也没怎么逛过，吃的用的，从小到大，只要他想要，就有人能给他端到眼前来。所以穿着皮鞋和大衣，脚下踩着被人剃下的烂菜叶，在满是鱼和肉腥气的地方穿过，秦之垚显得有些不适。
“你不用进来的。”
没走几步，秦之垚的裤腿边儿就溅上了泥点子，因为前几天又下雨又降温升温的，结了冰又让人的脚给踩融化，地上难免带上泥水，姜想觉得秦之垚这样的人，肯定是受不了的。
“没事儿，东西重，我想一会儿帮你拎着。”
秦之垚是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就算是下乡做考察，也都是在干干净净的山野和农户家里，没到过这种地方，粉红色的灯一盏一盏照在柜台上，屠户将牛羊的皮整个剥下来，因为天冷，那刚死了没多久的牲畜，浑身还冒着热气，既鲜活又死得透彻。他跟着姜想慢慢地从人群中穿过，想要护着对方，可姜想显然在这儿比他要更加轻车熟路，到了某个摊位，就停了下来。
“阿姨，那个鸡您给我留了吗？”
“留了，就在这儿呢，你拿走吧。”摊位前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从柜台底下掐着翅膀，就拎出了一只活鸡来，还精神得很，扑腾得掉了几根羽毛。
秦之垚本以为是什么已经处理好的东西，本来是抢了先去接的，但一见是扑腾得厉害的活物，没反应过来，手就停在半空中。
“小伙子，接一接啊。”
姜想还在身边看着自己，秦之垚纵使千般不愿，也还是伸出了手，好像要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保住尊严似的。
“嗳，还是给我吧。”姜想笑着把那只鸡给接了过来，他倒是头一次见秦之垚吃瘪，仿佛什么都行，没有做不到的秦之垚，到了这地方，则成了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连只鸡也不敢碰。
“我刚刚就是没反应过来，我不怕鸡。”
“真的，你拿给我，我帮你提，太重了。”
“小姜哥——你信我，我真的能拿。”
秦之垚有点儿尴尬，他自己也是不服输的性子，又跟在姜想后面左一句右一句话的，试图挽回自己的颜面。
“我知道了。”
姜想耐不住他的磨，突然停下脚步，一手把鸡往秦之垚面前递，秦之垚虽然脚下没动，但是上半身往后挪了大半，鸡还朝秦之垚的方向伸着屁股，扑地一下，应景地拉了泡屎下来，正中秦之垚的皮鞋。
“哈哈哈哈，逗你的。”姜想像是恶作剧成功了一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把鸡收了回来，又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过去，“擦擦吧，不开玩笑了。”
秦之垚没这么困窘过，被姜想给逗得脸都红了，有点儿委屈似的蹲下来擦鞋子，可姜想刚才笑得真开心，他上一次这样对自己笑是什么时候，看他那么轻松不设防的样子真好。秦之垚将鞋子上的脏东西随便抹了抹，丢进垃圾桶，便又快步去追姜想，对方已经走到菜市场门口了。
菜场门口是一些水果店，令人心情舒畅颜色鲜艳的水果整齐地摆放着，但这一段时间，各式礼盒和丝带包装的苹果是最显眼的，姜想路过时也忍不住多瞧了几眼，算算日子，就要到圣诞节了。
“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雪呢。”姜想小声地对自己说着，可旁边人却从身后追赶了过来。
“会的。”
秦之垚看向天空，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