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衾站在吴天家门口,手缩在裤子口袋里,掌心被一个硬物抵着,那是吴天家的钥匙。上次拿到后,林衾自己偷偷配了一把,大概是做贼心虚,林衾双手都是汗,他在裤子上擦了擦才敲响了吴天家的门。

    林衾站在门外面能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有些急,似乎是快步前来,这样的认知让林衾有点收不住嘴角的笑容,他掐了一下手心,努力调整表情,维持着人设里矜持又带着丝嫌弃的意味。

    他没有很期待,是吴天求着他来的。

    “来得还挺快的嘛,先进来。”开门的男人看到林衾那一刻,眼里闪耀着惊喜和笑意。他穿着有些不符合他体格的粉红色围裙,那码数一看就知道是个娇小的女人的,吴天宽阔的胸肌将围裙绷了起来,别人看来或许有几分滑稽,但是在林衾眼里色情极了。

    男人给他开了门便急匆匆转身回到厨房,林衾的视线停留在那条围裙上,神色隐晦不明,却在吴天转头看向他的时候恢复正常,甚至露出笑容,略带调侃的语气说道:“吴总挺有情趣的。”

    “围裙吗?”吴天拿着一杯牛奶走了过来,递给已经坐到沙发上的林衾,然后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粉色小围裙,“这是前女友走之前留下的,我也懒得重新买,左右不过是打杂穿穿。”吴天耸耸肩,知道林衾指的“情趣”是什么,摸着下巴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没想到林少喜欢裸体围裙py啊。”

    林衾隐了笑容,神色渐深,他顺着吴天的话问了句:“你前女友以前也住这儿吗?”他控制的很好,只是扣着水杯的指尖已经泛白,和牛奶的颜色混在一起,不易察觉。

    “嗯。”吴天点点头,其实只是一个较为长期的炮友,偶尔在家里打炮的时候会顺便住两三天,不过解释起来太麻烦了。

    林衾笑了起来,他的表情让吴天觉得有几分违和,像是戴着一层虚假的面具,面具下是隐隐的怒火和扭曲,可仔细一看又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把这个归咎于这是林衾难得没有带讥讽意味的笑,自己只是没见过而已。

    “稍等一下,晚饭马上好。”吴天抬手看一下手表,“唔......大概还要个七八分钟吧,可以请林少帮忙摆放一下碗筷吗啊?”他冲林衾眨眨眼,算准了小公子不会拒绝,使唤起来心安理得。

    林衾扬了扬下巴,算是同意了,与吴天一前一后进了厨房。

    准备的菜不是很丰盛,按照两个男人的分量,三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吴天也不知道林衾喜欢吃什么,上次问他喜不喜欢吃辣的,小公子倒是没拒绝,不过吴天琢磨着他爱喝牛奶的喜好,没做那些。

    林衾端着碗筷放到桌上,虽说是客人但也没好意思就那么坐在座位上,站在一旁等着吴天把菜盛上来,他有些拘谨的样子让吴天觉得有几分可爱。

    “别站着,坐下来吃吧。”吴天随手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招呼着林衾。

    他夹了一筷子到自己嘴里,忙了半天还没尝尝味,吃了两口觉得自己今天属于超长发挥了。

    “还算和你胃口吗?不知道林少吃惯了山珍海味能接受这种粗茶淡饭吗?”吴天为了哄小公子可是下了血本,他不常做饭,上次是心血来潮,这次是早有准备。

    “还可以吧。”林衾其实想拍两张照留念的,在他的设想里,如果之后跟吴天闹掰了,这就会成为对方唯一为他做的一顿饭。但他端着架子没表露出来,夹菜的动作倒是很迅速,像是怕吴天跟他抢一样。

    饭桌上总是聊天的地方,吴天本就是为了哄人的,也不想说些什么闹得不快,他挑了些最近的趣事和林衾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两个人的工作没什么交集,只聊了些近来的传闻八卦。

    饭吃得也差不多了,吴天咬着烟靠着椅子瞧了两眼对面的林衾,小公子举着碗小口喝汤,眉眼间都是温顺的样子,似乎注意到吴天的视线,挑起桃花眼疑惑地看向他。

    吴天心里有些痒,他摸了把自己的下巴笑了声,手顺势夹起烟抖到面前的碗里。“还算满意吗?”吴天也说不出来他怎么想的,大概是这人在自己面前乖巧的样子实在讨喜得很,随即又想到平时在他面前那嚣张样,就很想逗逗他。

    “辛苦吴大厨了。”林衾放下碗,他的视线落到吴天面前的碗里,那被男人当做临时烟灰缸的碗让林衾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吴天摊了摊手,烟灰缸在客厅,他又懒得去拿,反正都会洗。他摸了根烟递给林衾,小公子白了他一眼,起身从客厅把烟灰缸顺了过来,接了吴天的烟却没抽,从自己兜里拿了包薄荷烟出来,将男人给自己那根塞进去,抽起了薄荷烟。

    细烟夹在林衾修长的指尖,吴天突然就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搭在一起抽烟的样子,然后他就看到林衾用着那个熟悉的打火机点燃了咬在嘴里的烟。

    “还留着啊?”吴天努力回想了一下当初自己夺走的那个狼图案的打火机被丢到了哪个柜子里,无端有些不好意思。

    “嗯?”大概是没想到吴天会记得这是他送给自己的东西,林衾有些诧异,他的手指摩擦着打火机上面凸出来的鹰,咬着烟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我比较念旧。”他也没多做解释,嘴里吐出的烟雾掩盖了他的表情,一时间让吴天觉得他话里还有别的意思。

    脑里过了半天没想起来那个打火机被丢到哪儿去了,吴天只好开口岔开话题,“怎么开始抽薄荷烟了?”他这话说出来就觉得自己是不是管得有点多,为什么装作很了解对方一样。

    “医生建议。”林衾倒是回答了他的问题。秦胜昊说薄荷烟里含有一定的镇定成分,能帮助他稳定情绪。“别像老妈子一样问东问西了。”他情绪变化的很快,大概是因为提到了他不想说的话题,有些不耐烦地挥开面前的烟雾,瞅着吴天说道,“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林衾觉得薄荷烟这玩意就是个心理作用,秦胜昊说得鬼话还少吗,多半是给了他一个暗示,借助外力能帮他构筑一层防线。林衾又不傻,烟这东西怎么可能有医疗作用。但他接受了秦胜昊的建议,只要是有用的东西他都愿意尝试。

    “不是说给你赔礼吗,能有什么事?”吴天灭了烟将手抄进兜里,他懒懒地靠着椅背,对着四散的烟雾吹了口气。他们这顿饭吃的可以说是乌烟瘴气了。

    林衾透过吴天吹开的那层烟雾,视线略过吴天落到后方的时钟上。

    他家没有钟。

    高挂在白色墙壁上的时钟可是跟手腕上戴着的名贵产品不一样,那种几百块的东西多数是用来装饰家里的,现代社会也没几个人真的会去看挂钟上的时间。秒针嘀嘀地转着圈,直到又回到那个【12】的数字上,“啪”,分针往前走了一步,就像匍匐的狩猎者又靠近了它的猎物一步,不小心踩到了木屑发出的轻微响动声。

    林衾瞬间绷直了指尖,被桌子挡着的手指微微颤抖了起来,他很快地将手伸进兜里,死死地握着放在裤子里的打火机。他看着上面的时间,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是能分辨出来。

    6:59

    “嗒——”

    时针试探性地跨出一大步,分针落到【12】的数字上,与秒针重合,下一刻它们便分散开来,钟依旧嘀嘀嗒嗒的运作着。

    林衾感到了一股久违的窒息感,他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来。不应该这样的,过了这么多年了,他早应该摆脱这东西的控制了,他天天戴着手表,早已经习惯了指针走动的声音。那不过是个普通的挂钟,随处可见,为什么会突然影响到他?

    林衾慌了。他强迫自己的目光从挂钟上移开,看向面前的吴天。

    是的,他在吴天家,不是在那个地方,这里有吴天,他也不是一个人。

    是因为吴天的试探吗?林衾不确定,他甚至不知道那句话是否能称为试探,还是随口想到的问题,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离开,他不想让吴天看到自己接下来的模样。一定是丑陋又狼狈的,而他无法控制自己会做出什么,说些什么。

    他现在的脑里叫嚣着两种声音:

    “留下来,让他看到自己发病,他肯定会照顾你的。”

    “离开这里,他只是在同情你,你在他眼里不过是可悲的疯子。”

    “林衾,你的目的不就是接近他吗?他会对你心软,你为什么不利用?”

    “林衾,你真的想从他眼里看到那些熟悉的目光吗?没人会喜欢疯子。”

    “林衾,你是为了治病。”

    “林衾,你喜欢他,不是吗?”

    “我可当不起。”林衾闭上了眼很快又睁开,他抿了一下嘴,心烦地将没抽两口的烟按灭在烟灰缸里,起身就想离开。

    “别急,吃了饭就想走?”吴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像是料到他会这样。手上没敢用什么力,也就是虚虚圈着小公子的手腕,怕把他白皙的手勒红。吴天伸出另外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林衾的手臂,将他按回椅子上。

    他的表情不是很好,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斟酌着开口:“林衾,你是不是情绪变化得有些快?”

    这话让林衾猛地脸色一变,他右手还抓着自己的打火机,上面的图案被他用力攥着埋进掌心的肉里,疼痛让他勉强稳住了自己大吵大闹的念头,但他的脑子还是很乱,被吴天看透的感觉让他慌得有些不自觉的颤抖,背后的冷汗打湿了衣服。他不敢抬头去看吴天的表情,缩在椅子上神情恍惚。

    “林衾......”吴天意识到他状态有些奇怪,他注意到林衾白皙的手指间渗出一丝血红的痕迹,急忙去抓他的手,被林衾下意识地打掉。

    “别碰我......”林衾愣一下,他看了眼吴天被他打红的手背,小心地伸手碰了碰,指尖搭在上面又很快蜷缩着收回。

    “抱歉......”林衾低声道歉,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情况,更担心的是被吴天所厌恶,这样的念头在心里升起,让林衾忍不住的恐慌了起来。

    对了,还有厌恶。林衾想起来了,同情不过是最好的一种可能性,如果吴天讨厌他呢?如果从那双眼里浮现出来的不是怜悯而是嫌弃呢?他又怎么敢去赌。

    他匆忙地站起来,想要离开这里,逃跑是他能想到的唯一方法。椅子被他的动作撞到在地,发出刺耳的声音,让林衾抖了一下,他牢牢地抓着手里的打火机,就像那是他的救命稻草。

    吴天眼疾手快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捞了回来,林衾跟他比力气肯定是比不过的,被男人架着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吴天看着他低头一言不发的样子,叹了口气。

    蹲在林衾面前,吴天拉过他的手,血迹已经从指缝间流了出来,他使了点力才顺利掰开林衾的掌心。打火机上的图案已经在掌心留下了深深地印子,吴天把东西取出来,用纸巾轻轻擦拭。他倒是想去拿绷带和碘伏,但面前人的状态让他半秒也不敢离开。

    “不想说吗?”吴天索性坐在了地上,他抓着林衾的手,不让他乱来。

    林衾摇了摇头,他当然不可能说。

    “有去看医生吗?”吴天看着他掌心的伤口觉得扎眼,牵着林衾的手去找家里的医药箱,男人被他的动作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乖巧地跟在他身后默不作声,直到碘伏喷洒到伤口上,刺激得他小声地“嘶——”了一下。

    “知道痛了?”吴天没好气地说道,但手上的动作缠绷带的动作越发小心了起来。小公子没他皮糙肉厚,浑身上下又白又嫩,禁不起折腾。

    “有看医生,你别......”讨厌我......

    林衾低声回道,他稍微抬了抬头,刚好能看到吴天的侧脸。男人专心为他上药的样子,让林衾忍不住想要吻他,卑微的祈求着他不要厌恶自己。但显然,他不能。

    “嗯?”林衾的话只说了一半,吴天以为自己弄疼了他,笑着骂他娇气,“知道痛还乱来,这点伤就开始叫唤了?”他给绷带打了个结,站起来揉了把林衾的头,小公子的头发如他想象中的一般柔软,跟他人一样。

    大概是此时的氛围有些暧昧,林衾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吴天,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低下头,小声道:“吴天,我配了你家钥匙。”

    他头很痛,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吴天说的话在他听来时远时近,他仅仅靠着对方的一张一合的嘴勉强分辨着,他想,至少对方没有赶走他。林衾觉得,他应该告诉吴天,但不是现在。可他控制不了,他想要告诉吴天自己的秘密那一刻,他就无法控制身体了,像是本能在执行他的想法,他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他只是看着吴天,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对方脸上的表情。

    林衾不知道自己说这话的时候在想什么,或许是想试探,又或许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他。他不合时宜的想从吴天这里得到一些特殊待遇,就像他幻想的那样,同时又理智的想要打破自己的这份幻想。他闭上眼等待着男人的训斥,脸色苍白。

    “哦,那你留着吧。”吴天无所谓地摆摆手,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在从兜里去掏自己的烟,顺从自己本心的回了句,话出口他才品出来一丝不对味。

    他诧异地看向林衾,对方瞪大着眼睛看着他,像是从未想过他会这样回答。

    “吴天......”林衾抖着手拽住吴天的衣服,他眼里迸发出来的雀跃让吴天的心也跟着抖了两下,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份雀跃的含义,但他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加起来真没见过几面。

    “我喜欢你。”

    “我是直的。”

    两人的话重合到了一起。

    林衾眨了眨眼,他有些疑惑地看着吴天,似乎在努力辨别男人话里的含义。说来,林衾想过很多次自己告白的样子,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至少不应该是在他犯病的时候。

    林衾觉得很恶心,他还是利用了男人那点微弱的同情心,是个卑劣的窃取者,被男人留在这里,贪恋着那一时的温柔。在他不太清醒的大脑里,这时候有着一个完全不成立的等式:不讨厌=喜欢。正常的时候他当然不可能这样想,但是他犯病了,又或者是他被吴天带进了那份温柔的陷阱里,才让他在这种时候将这句藏了很多年的话说出口。

    他是直的。

    林衾一直都知道,如果不是因为上次那个意外,他们大概不会再有交集的。如果不是那时候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充满了欲望,他也不会过这么多年又去招惹这人。是他自作多情了。

    林衾闭上了眼,他身体又忍不住发抖了起来。“我以为......我以为我是特殊的......”是吴天给了他这种错觉,他在一瞬间忍不住怨恨起这个男人,如果不是这份特殊,他又怎么会落得这等狼狈模样。

    是他把自己留下来的,是他非要看自己这副模样,自己早该离开的。

    林衾在这一刻突然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吵得不行的脑子安静了下来。偏了一下头,房间里称得上一句寂静,林衾能清晰地听到时钟嘀嘀嗒嗒的转动声。

    他想,他必须得离开了。

    吴天沉默了半晌,憋出来一句“对不起”。

    他脑子也有些乱,他承认他对小公子确实有些特殊,但这份特殊还不至于让他能马上转变性取向。

    “没事。”林衾掐了一下掌心,刚包扎好的伤口在白色的绷带上渗出血迹。他在几个呼吸间整理好了自己情绪,重新端起了林家小公子的架子。“请当做没听见吧,是我失言了。”

    林衾站了起来,冷淡地对着吴天点了点头,“谢谢今晚的招待,时间不早了,我先离开了。”他的步伐很稳,绕开站在一旁的吴天向门口走去。

    吴天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两步,想要留住他。他知道对方状态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么冷静,但他现在没有立场去做什么,他只能看着林衾从这里离开。

    门被带上了,留下吴天站在原地发呆。

    走出门的林衾确定自己已经彻底离开了吴天可能看到的距离,整个人才从强撑着的僵硬状态退出来,他腿一软差点直接摔在地上,手抖得手机都快拿不稳了,视线一片模糊。林衾按了好几遍才将电话顺利拨出,对方接得很快。

    “喂,林子?”

    “方启......来接我......我发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