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因为裴宁密友颐香莲要回乡探亲,裴宁便去城外清辉寺祈福,回程途中马车撞上了石块,车轮当场变形动弹不得了。
裴宁,侍女小桃,还有一个车夫三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山路等了一个时辰也没遇到任何过往的路人。正当不知所措之时,一个童子在不远处喊他们。
“姑娘,我家公子远远见你们站在这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童子好生问道。
小桃护着裴宁没有回话,仔细打量着这个童子。只见他大概十一二,穿着干净,长相质朴,不似坏人。
童子当即明白,摆摆手道:“你们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叫阿松,那边马车里坐着的是我家公子。我们刚巧就在附近停留歇息,远远见你们几个人迟迟未动,我家公子派我过来问话。”
裴宁揉了揉眉心,见不远处的树林那停着一辆马车。
“姑娘,我真的不是坏人。”阿松怕他们不相信,将裤兜和衣襟都掏了一遍,“你看我什么都没带。”
小桃似信非信盯着阿松。
裴宁指了指一旁的马车,无奈道:“我们的马车在回程路上被撞坏了,暂时无法行走,所以只好在此歇息片刻。”
阿松上前查看一番,只见马车轮子已经完全脱臼,根本不可能修复,他道:“姑娘,这一带夜晚不太安全,林子里不但有蛇可能还有老虎,若是你们不嫌弃不如先坐我们的马车回京城,等到了城里我家公子再送你们回去。”
小桃道:“你这小童,怎么擅自做你家公子的主?你说的话就可信吗?”
阿松道:“哎呀,我家公子派我过来问话就是默认了一定会帮忙的。我和你们说,我家公子虽然外表冷冷的,但其实特别善良,路上遇到受伤的小猫小狗都会救治。等会你们见着了可别觉得我家公子摆脸色,他就长了张别碰我的脸。”
小桃直接被他逗笑了。
哪有下人这样埋汰自家公子的。
阿松以为小桃不信,急忙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家公子真的特别好,是我见过最好最善良的人!”
小桃敷衍地点点头,笑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小姐,我扶你过去,这前面路不好走,当心摔着。”
“姑娘出门也不带个侍卫,这就得容我多说几句,如今世道不太平,各方仙门世家都坐视不理,这荒郊野岭不但会遇到什么强盗什么绑匪,倒大霉遇上什么走尸啊,妖魔鬼怪也不是不可能。”阿松是个嘴碎的,只是到马车的几步路时间,就能叽里呱啦讲一堆话。
小桃心里翻白眼,若真是遇到妖怪,那就是带了侍卫也够呛。
裴宁莞尔一笑,就当是听见了。
阿松掀开马车帘子。
只见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靠在角落,身后放着两个抱枕,怀里披着一件厚实的长袍。他脸色微微苍白,面容清秀,但一双眼如同星辰。
裴宁在京城见过很多英俊的公子哥,即便如此还是一眼就惊讶。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人,也是她见过最美的一双眼睛。只是匆匆一瞥,就再也忘不了那琉璃五彩。
中都才女颐香莲怕也比不上此人的容貌。
小桃也被公子的颜容惊到,慌张失措地挨着裴宁坐下。
阿松朝小桃眨眨眼,低声道,我说的没错吧,我家公子长得可好看了。
你有说过吗?你刚才不是都在夸你家公子善良吗?小桃无语。
一路上,叶星羽没说过一句话,闭目养神。裴宁也累了,靠着马车眯眼休息。倒是阿松客客气气,和小桃说了不少话。
小桃道:“原来你们在京城医馆工作。”
“我就是个打杂的,我家公子是个医师。”阿松道,“公子可厉害了,什么病都能治好。”
小桃发现阿松就是这位公子的马屁虫,什么都赶着夸赞。
可能放个屁都说是香的。
小桃低声问小厮:“敢问你家公子名叫什么?日后我家小姐必上门好好答谢。”
阿松笑着回道:“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姑娘太客气了。”
可小桃深知裴宁性格,还是执意要问,阿松被磨得没办法,才说道:“公子姓叶名为星羽。平日就住在神武街后面的济风堂。”
济丰堂?什么地方?没听过。
小桃道:“那便谢过叶大夫。还有阿松。”
回去后裴宁就给济风堂送了份礼。不算是大礼,但里面给了一些寻常不太常见的药材。
济风堂当日就把礼送了回来。
裴宁后来还去济风堂打探过,只是听说叶公子和阿松出远门了,她便想等他们回来了再亲自登门道谢。殊不知一去好几个月,春去秋来,年底侯府事务繁忙,裴宁就忘了此事。
也不知道两人现在回来了吗。
小桃道:“那位叶公子长得可漂亮了,特别是他的眼睛,真的好看。”
小侯爷道:“有我好看吗?”
小桃道:“少爷,你和叶公子没有可比性。”
“哼。”小侯爷觉得无趣,“那和颐家颐棋帆比呢?不都说他长相英俊,是京城姑娘想嫁榜首吗。”
“呃,那也还是差一点。”小桃笑了,道,“不过颐公子长的其实也不差,就是叶公子的眼睛太吸引人了,容易让人一眼就移不开目光。”
路知远已经明白这个人是谁了,就早上那个不领情的人呗。
他没想到母亲要找的人会是他。
入夜,叶星羽回到房里,先去洗浴一番。白日回来他实在不得空,几个大夫拉着他帮忙照看病人,忙前忙后弄到深夜。
老师的信一直搁在案头,叶星羽现在才有空打开。
青露大师在信里叮嘱了一些小事,叫他不要盲目做事,多多保重身体,多和她来往书信。叶星羽此前去江南数月,青露一共就收到一封书信,所以信里狠狠批评了叶星羽一顿。
他轻描淡写地翻开下一页纸。
“此外还有一事老师需要你帮忙。”
叶星羽读着读着,眼睛一眯。
“你走后不久有一故友寄信与我,说是她家小儿身中未解之毒。此事理应需要老师亲自出面。只是不巧在此之前我已经答应了另一桩大事,即刻得前往蜀州几月。这件事情况紧急,你的医术早已可以出师,老师相信此事交予你不成问题。”
叶星羽看了信皱眉。
“此人名为路知远,是玄天宗宗主与她夫人莉芝芝的第三子。老师年轻时承蒙夫人关怀,此人与老师亲如姐妹,是我当年的好好知交,说起来这陆知远也可算你兄弟,还忘思意替老师向他打声招呼。”
叶星羽更加皱眉。
他不喜欢有人喊他的字。
母亲生前给他取字思意,他是不太喜欢的。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这是母亲对父亲的想念,但父亲却从未珍惜过。母亲死前病魔缠身,卧床数年。他那时寄养在白鹤山水观,每当夜里,总是靠在母亲床前,流泪想着父亲。可父亲从未登门。连一句寒暄问暖都没有。
青露大师知道他的小字以后总是叫他思意。她说这是他的母亲对他最后的爱,应当好好珍重。叶星羽无法理解青露大师的意思。
他不是眼瞎,瞧得出母亲的痴情,也瞧得出父亲的绝情。
后来父亲离世。他心里没有一丁点的难过,或许是临终时回天返照,父亲终于记起他这个儿子,唤他来到床榻边。叶星羽看着十多年未见的父亲,苍老虚弱,很陌生。又看着一屋子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还有各个夫人们,整个嗓子火辣辣的疼,胃里翻山倒海,忍不住想吐。
叶星羽在此刻才留下眼泪,不是为了父亲,而是因为母亲。一屋子的人跪着虚假地哭泣。叶星羽的心呕出血,替母亲不值。
再然后,是老师收留了无依无靠的他。
也是老师,教会了他医术。
老师是他的恩人。
屋外又开始下雪,天气如此不好,叶星羽盯着黑夜。这雪这么大,又能看到几分月色。
次日一早,路知远穿了一身新裁的深蓝袍子出门。手腕上是新做的护腕,衣服是用今年皇上赏赐的牵丝娟做的,背后绣了一只栩栩如生的金色雄鹰。
裴宁见了夸赞:“好看。”
“你怎么不给我也做一套这样的。我也想要绣个大鸟。”小侯爷看着路知远背后的刺绣,威风凛凛,他心里羡慕。今年的新衣,裴宁给他做了套全金的,无论领口还是跨下,都绣满了金灿灿的元宝。本来裴程还满心欢喜,可见了路知远的新衣裳,总有种被人当年画娃娃的感觉。
裴宁道:“哥哥,这种风格不太适合你。裁缝说了你是家里的主人,过年应该还是穿喜庆一点吧,这样府里明年才能大吉大利。”
所以金元宝就适合我了。小侯爷心里生气,可转头又想新一年财源滚滚,听起来也不错,等回头向姚锦年那小子显摆显摆。
小侯爷突然道:“路生辰,你今日陪我去城外跑马吧。”
裴宁转身盯着他:“路哥哥今日有安排了。”
小侯爷不乐意:“你就不能抽点时间陪我玩吗?路知远,你吃我家住我家,小侯爷我就只是让你陪我出门都不行!”
“哥哥你这话说的。”裴宁皱眉,拍了拍路知远的背让他先走,“路哥哥这次回京是有要事在身,等他忙完了自然会来陪你。你若闲的无聊,我去姚府递个帖子把锦年哥哥喊过来?”
小侯爷裴程想了想,觉得也可以,点点头喊人去姚府请人。
裴宁哄好了裴程,还得去处理侯府其他事情,她叫了几个人照顾小侯爷就去书房算账了。
今早乡下几个庄子提交了账单,她得赶紧核对后发工钱。
这天很早的时候就开始下雪,叶星羽觉轻,半夜里听到了街外传来脚步声。估摸朝堂是连夜组织了人,趁着雪还没堆积起来先开始清扫。不然等真的下大了,这坍塌事件就不是小事。
他迷迷糊糊又睡了一会,可是醒了后就很难再入睡。预算他起身穿好衣裳去前厅,灯芽点着一盏烛灯翻柜子。
叶星羽走起路来轻悄悄,灯芽转身一看背后有人,咯噔吓一跳。
叶星羽道:“做什么?”
灯芽放下烛灯道:“我在给胡大夫找药材。公子有所不知,这一周我们都这个点起来烧水熬药。等天亮了就来不及了。”
他才从淮州回来,自然不知济丰堂这周如此忙碌。
叶星羽觉得不太对劲:“昨日的病例。”
灯芽乖乖跑去柜子里找出病历本。
叶星羽快速翻看了几页,昨日光是发热咳嗽的病人就有二十几个,占了总数三分之二,而药材消耗的情况也比想象中多。
叶星羽道:“剂量多了。”
灯芽:“公子,你之前那个方子治寻常发热是很好使,可是最近来的病人喝了根本退不下去。是堂主做主加大了药剂,这才喝了有效。”
叶星羽沉默许久,他闭上眼,又睁开,昏暗的光线照在他的发丝。他轻轻转过身,道:“灯芽。”
话音刚出,灯芽心里咯噔一下。叶星羽平时说的话少,灯芽跟了他好几年,已经能清楚知道他想说什么。
灯芽吞吞吐吐道:“公子。。是觉得奇怪吧。其实这几日我去附近医馆打听过,大家也是一下子病人多了好多。”
说着说着,灯芽开始不安:“公子,会出事吗。。。”
叶星羽没多说,只是拍了拍灯芽的肩,让他继续干活。
早上看了几个病人,症状就是和普通发热差不多,咳嗽有痰,还有浑身发冷。就是一般的感冒汤药不太奏效。叶星羽坐在桌前琢磨怎么修改药方。
灯芽走进道:“公子,外面有人找你。”
叶星羽道:“拒绝了。”
灯芽道:“那公子说是你朋友。”
叶星羽道:“拒绝了。”
灯芽听了,也不打扰叶星羽,转身出去,到了门边,突然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公子,那人还说了名字,他说他叫路知远。”
路知远?!
叶星羽抬起头,想起青露大师的叮嘱。
他道:“等着。”
前厅点了好几个炭盆,路知远找了个垫子坐着,见一对夫妇扶持走进来。四周已经没了空位,路知远连忙起身让他们坐在自己这位子。
“多谢公子。”那妇人脸色不是很好,靠着垫子也尽显疲惫。她丈夫搀扶着妇人站在一旁,显得格外局促。
路知远注意到屋里都是病人,不由皱眉,他走过去问道:“你们也是来看病的?”
何采是半夜开始发热,本来灌了水用被子蒙一蒙就好,可是早上起来头晕眼花,实在站不住。她家男人见此,立马过来医馆。
何采点点头,虚弱道:“哎,是啊,起了热浑身难受。”
路知远指着屋里其他人问:“平日也有那么多人?”
何采她丈夫摇摇头,“哪有,济丰堂的大夫又不是皇城里的御医。平时能有五六个人就不错了。”
路知远疑惑:“那今天这么多人?”
“可能是流感吧。”何采不在意说道,“最近下雪降温病倒了不少人。虎子他娘前几日是不是也在喊不舒服?”
不知道又是谁进来前厅,掀起了厚重的挡风帘子,路知远感觉到屋外吹进一阵寒风,炭盆烧的火旺。透过里屋的帘子,他见到有人走了出来,先是方才招待自己的小厮,接着出来一个白衣男子。
对方一掀开帘子,那双熟悉的眼睛就映入眼前。
叶星羽。
路知远心里默念。此时他已经知道对方姓名。
叶星羽一愣,没想到这人会在济丰堂前厅,他刚想说话,就听见灯芽声音清脆介绍:“公子,这位就是路公子。”
“在下路知远。”
只见这人慢慢走近,嘴角上扬,作揖问好。
叶星羽转头就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