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无梁城内的人们似乎并没有被这场逆贼的叛乱打扰生活,他们仍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傍晚时分,三三两两的去河边散步,现在暑气渐消,秋风凉凉,不热不冷的季节让人舒服的忘了东西。
孙叁那日中了一箭后,现在才刚刚能下床,他被安顿在皇宫后院,一处僻静的地方,一日三餐有人送有人端,但却并不快活,孙叁还是想念在军营的日子,想念大家一起打打闹闹的快乐,这种福他可是消受不起,跟何况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这对一个嘴闲不下来的人简直是种折磨。
于是乎,孙叁挑了个日子,避开了送饭的丫鬟们,翻上了墙头,但另一只脚还没从墙上撂下,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
“孙叁,你不回自己的屋,来这儿干嘛?”
姜凌恒手里抱着一团白色的布料,奇怪地看着爬在墙上姿势诡异的人。
“将军啊!”孙叁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声泪俱下,“小的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将军了”
“人又没死,嚎个什么。”姜凌恒踢了他一脚,示意他闭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孙叁环顾四周,只见高大的树木鳞次栉比,花香味随处可闻,若不是将军在前走着,还以为误入了桃花源林,终于两人在路的尽头看到一所房子,门口站的人是身着便装的林简兮。
“拿个东西怎么这么久,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哦,对了,他醒了,你去看看吧。”林简兮侧开身子,腾出半个门,孙叁还没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手上就已经多了一团白色的布料。
“林将军,您怎个不进去?”孙叁走到门口,顺便问了一声,林简兮也没抬头看他,只道了声不方便又不说话了。
孙叁估摸猜出屋里的人是谁了,能让姜凌恒慌张的除了陆安歌还能叫得出第二个人的名字吗?果然,当自己抱着手里的东西进去后,看到了那两人亲密相拥的场面。
“陆安歌他伤才刚好,你别太激动,日后又不是没有时间。”
孙叁抬头,看说话的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但细看,其穿着又不是男子,腰间还系有一串铃铛。
“顾凉,谢谢你。”姜凌恒从陆安歌身上起开,眼眶有些湿润。
“哎,你们俩真是让人操心,罢了罢了,这解药就当作贺礼了,过几天我又要走了。”名叫顾凉的女子走到孙叁的跟前,接过他手里的白布,放在姜凌恒的手边,“一会儿别忘了上药,及时更换药布,我就不在这耽误二位了,喂,小孩儿,跟我一块出去。”
孙叁于是稀里糊涂地又被拽走了,两人刚至门口,却看那林简兮堵住了出路,一脸不善。
“你不是叫袁青青吗?怎么又改回顾凉这个名字了?”林简兮挑起下巴,轻蔑的眼神让孙叁有些不舒服。
顾凉没说话,头一直低着,她像是没看见和没听见,眼神呆呆地望着地板。
眼看局面愈演愈尬,孙叁也被两人夹着左右为难,这时门外传来丫鬟的叫喊声,孙叁听到自己名字,如获大赦,圆溜溜的眼睛望着林简兮,等着放自己离开。
林简兮也没为难他,侧开身子,示意孙叁要走快走,但失神落魄的顾凉本想跟着孙叁,却被林简兮肩膀一挡,又留在了原地。
“让你走了吗?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不是很会演戏吗?骗了我了十几年,现在逃得却干净,你知道我们家被你一人祸害成什么样子吗!”
孙叁被比自己高了两个头的丫鬟牵着手,头顶是一轮又一轮的责备和抱怨,但他左耳进右耳出,全当屁放了,唯有身后林简兮的声音格外的刺耳,孙叁转过头,看到了林简兮清瘦的背影和被挡在屋内只露了半个头的顾凉,她们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孙叁越走越远,逐渐听不清楚了。
顾凉仍是低着头,她比林简兮高出半个脑袋,但现在的样子却是和她齐平。
腰上的铃铛随她身体的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声音像是从遥远的过去飘来,夹带着许多心酸与苦楚,一并呈给了二人,林简兮看眼前人沉默不语的样子,只觉得牙痒痒,血气一时冲头,扇了她一巴掌。
顾凉的皮肤很白,鲜红的手掌印在她脸上触目惊心,这一掌下去她倒是敢抬头注视着林简兮了,“陆安歌刚刚恢复,需要静养,我们出去说吧。”
顾凉迈出一步,身上的铃铛又发出声音,她停在原地静止了片刻,忽地摘下那银质的铃铛,甩臂用力一挥,扔了个没影。
林简兮看她此举也觉奇怪,但也懒得多问,只跟在她身后,一前一后走着,等到了离原来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顾凉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林简兮,手里持着一把刀柄上刻有‘七’的短刃。
“小七?”林简兮很快认出这是自己的随身暗器,但却忘记什么时候给过顾凉。
小七从刀刃到刀柄,每一处光亮如新,顾凉将刀尖对准自己,刀柄冲着林简兮,说道“这本是你一套短刃中的一件,那天落在了我的手里,我想还你,你却不要,后来我用这把刀杀了许多人,宋一、陆安歌,人太多了,我记不得名字了,今天,我就将它归还予你,也算是为了圆了我一个心愿吧。”顾凉挤出一个笑脸,但林简兮并不买账。
“这破刃罪孽深重,我是不会再要它,但你要是这样敷衍我,我是不会让你脱身离开的。”林简兮瞥了那短刃一眼,嫌弃地想要推给她,但不料顾凉却抓住了她的手,握住那刀柄朝自己胸口捅去。
遥想当年,林简兮在顾凉面前还是花朵一般羸弱的女子,她的武功确是不及顾凉优秀,但多年以后,时过变迁,两人再见就已不是当年模样。
林简兮双腿微曲,将重量后移,以自己的身体刹住了短刃的前移,后又偷袭顾凉小腿,让人直接失去重心,手里的东西也随之掉落在地。
“你以为你死了,事情就解决了吗?真是的,人也不小了,却还是这么天真,”林简兮朝她伸出手,但地上的顾凉却不为所动。
“那到底怎样你肯原谅我。”顾凉的声音本就低哑,现在听上去更不像女子了。
林简兮看她躺在地上要死不活的样子,也来了气,“你这条命算个什么,我又不稀罕,再说,你将功赎罪,我也不敢动你分毫,只是有些好奇。”
林简兮话说一半突然没了下文,顾凉一头雾水,斜眸一看,只见她双颊绯红,两手扯着衣角,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更是让人捉摸不透了。
“你为何要又改回顾凉这个名字,袁青青不才是你的真名吗?”
话问道这个份上,顾凉再不明白可就是真的傻了,她从地上坐起,仰视着眼前同当年在梨花树下,羞红了脸问自己‘是否心悦她’的女子别无二致的相貌,答道:“名字于我来说只是个头衔,袁郁给了我袁青青这个名字,却没有给它生命,我顶着一副躯壳不明不白地活着,直到遇上了你,曾经的我一直以为,自己将永远顶着别人的名字苟活,到死也不会体会到活着的真正乐趣,而你也只是爱着这个名叫顾凉的人。”
林简兮听她说出真心话,顿时慌了神,目光和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了。
“但后来我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其实早在安南的时候你就已经发现了我的身份,但却沉默不提,你希望以自己的真心感化我回来,但却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被我伤了个体无完肤,我知道那日对我们谁来说都是不堪回首的一天,但也正是那一天让我大梦初醒,那个一直以别人身份活着的人,想为自己好好活一次。”
顾凉走到林简兮的身旁,牵起了她的手,落下轻轻一吻,“顾凉这个名字是你喊得最多的,也是最动听的,我想是你赋予了顾凉活下去的意义,是你让她觉得自己被人重视和需要,所以,简兮,能否让我继续以顾凉的身份待在你身边,即便是远远地看着我也心满意足了。”
手被甩开,顾凉诧异地抬起头,但只是一刹那,就被人紧紧地抱住了。
“笨蛋顾凉,你就算叫阿猫阿狗我都不在意,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再骗我了,我真的不想再像个没出息的小女孩一样哭哭啼啼个没完,烦死人了。”林简兮说着说着眼睛又湿润了,愤恨地在心底咒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我保证。”顾凉下巴抵在怀里人的头上,闭上眼睛,眼角流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落日的余晖中,一棵大树,悄悄矗立两人的身旁,它半黄的叶子神似曲尘,树下掉落了了不少金灿灿的果实,林简兮嗅觉极佳,她趴在顾凉身上,软软地问道:“是哪家梨树结果了,再不吃该熟大了。”
林简兮与顾凉误会解开,急着去找姜既明求情,林简兮本来立了大功,还未邀赏,何况顾凉又救回了陆安歌,这两件事不得不让姜既明答应免了顾凉戴罪之身,并赐她官位,收编于林简兮的麾下,无梁城至此又多了一位女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