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除夕,无梁城内好不热闹,张灯结彩挂了一半天的红,河边这一堆那一堆,多是些娃娃出来玩炮仗,劈里啪啦像是在接年。
扎着两个朝天辫的女娃娃坐在边边,手里拿着个糖人,她的小手被冻得通红,鼻涕出来又回去,圆滚滚的眼睛紧紧盯着一群孩子中的一个,那个个子最高,长得最黑的,他是女娃娃的哥哥。
“小妹妹,手里的糖人哪儿买的呀?告诉哥哥好不好?”一个披着狐裘大衣,头顶绒帽,脚蹬纹有金边黑靴的男子笑嘻嘻地坐到女娃娃身边。
“这系哥哥的,不给,叔叔。”女娃娃用胖乎乎地身体挡住糖人,却不小心将没留住的鼻涕滴在了上面,这幕让姜既明看了顿时食欲全无。
“你看糖人上面粘了什么?”姜既明好心提醒她。
女娃娃吸了吸被冻得通红的鼻子,扭过头,朝天辫不小心戳在姜既明的脸上。
“啊,哥哥的糖,呜呜呜。”
女娃娃人小声音贼大,嗷嗷两嗓子,把在远处的一群孩子全招了过来,他们把姜既明团团围住,手里威胁似的拿着还没点完的炮仗。
“误会,误会。”姜既明捂着被戳痛的脸尬笑。
这边姜既明陷入窘境,另一边小西也不好过。
今日是除夕,按道理皇上怎么也该留在宫中,可他偏不,扔了一席的宾客,佯装酒醉头昏,早些个就退了,那群龙无首的大臣,小酌了半响,也自觉没趣,领着家眷仆人各自告退。
小西从御膳房姐姐手里接了两碗醒酒汤,正欲送给陛下,不道开门一惊,全全落进那土地爷的嘴里,里外搜了个遍,却难寻陛下的影子,于是从马厩牵了匹马,几鞭子落下,朝宫外飞奔而去。
现在已是日落西山,河岸边人只见多不见少,小西暗道骑着马寸步难行,便栓在一户好人家门下,徒步去一处处慢寻,终于在一家熟食店外,看到了熟悉的狐裘大衣。
“店主,这个,还有那个都给我包起来,扎上花布,办事伶俐点。”姜凌恒双手插袖,气宇非凡,那店主自知遇上个贵客,便殷勤前后,喊出一家老小,去给老爷作些安排。
“陛,”小西话还未脱口,晓是不妥,便改了口道,“毕公子,您让小人好找啊!”
姜既明闻声撇头,见来人是小西,便心里有了底数,早就料到是该这小子懂事,只需时间,便能找到自己,赶来这个点也是巧,刚好自己银两见空,等回宫再厚赏他也罢。
“小西,你来得凑巧,我刚看好了这些熟食,想买它去找牙恒同吃,只是囊中羞涩,不得已暂借你几两银子,回府后定有重赏,快快掏出。”
店家收了小西的银子,领着一家老小开开心心回去过年了,只苦了我们小西,前些日子才攒的银两,一句话的功夫就说没就没了,但为了皇上就算散尽家底又如何,只是不知皇上说话算不算数,算数!定是算数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更何况皇上龙口一开,岂有不兑现的道理,孟西啊,孟西,别胡思乱想了,送皇上回宫才是要事。
“陛下,您看天色已黑,不如我们。”
“去陆安歌府上,牙恒定在那里,小西,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小西没说话。”
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就已来到陆安歌府上,只是看门的家僮瞅他两人面生,却都衣着金贵,有些犹豫不下决定,因受姜将军的深嘱,自上次以后再不敢轻易放客进门,便劝两位在此稍候片刻,托人请示了再进。
可是小西怎肯,皇上在此,陆安歌不出来接见是一事先按着不表,让龙体在外受冻更是大事,可所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正要发怒辱骂家僮时,被姜既明突然打断,静在原处。
“麻烦小兄弟了,只需带口信道‘牙恒兄长来访’即可,眼下入夜天气寒冷,还望速去速回。”姜既明梨涡含笑,如暖阳般舒适,那家僮被此迷惑了眼,撒开腿往府里跑去。
不到一刻,家僮领着前脚刚到的姜凌恒过来,只见他眉间暗藏怒气,一双眼睛不客气地打量着两人,似乎在说“什么妖风把你们两人吹来了。”
“今日也是巧了,怎么都来陆安歌这里过除夕,是自家没得年味了,还是想白蹭一顿佳肴?皇宫都留不住你这个人,御膳房也真是没用。”
姜既明听后大笑,取下马上还留有温热的熟食递给家僮,走上前一手钩住姜凌恒的脖子,笑道:“兄长都不欢迎,牙恒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哎,先别急着发火,你刚才说都来陆安歌家里,难道还不止我一人?”
姜凌恒没好气地回道:“不然呢,我姐平日最和陆安歌不对付,不也是带着顾凉来了吗,还有那混小子洛銮奕,陆安歌客气他要留他在此处过年,他竟然没半句推脱直接应了声过来,甚至将那医馆的几个伙计也一同带来,好不要脸,白白搅了我和陆安歌清净。”
姜既明自知有些不受欢迎,便主动扯开话题:“数月过去,也不知陆安歌身体如何,他体内的毒可有再犯?”
“体内的毒已全解,只是身体尚未痊愈,还需个把日子来看,”姜凌恒话说一半突然消了声,顿了足,他扯下姜既明的胳膊,半分慌张半分犹豫道:“你对陆安歌这么上心坐甚,他是我的人,你少打点子鬼主意,不然我可要翻脸不认人,上次你们瞒着我的事还没跟你计较,休要惹得我不高兴,否则管你天皇老子,我也不饶。”
“当然,当然,”姜既明看他斤斤计较的小模样,与儿时颇为相像,知道他是真对陆安歌动了心,即便自己有那个想法,也不敢提出,更何况两人是情投意合,自己要是白插一脚,不是做得那棒打鸳鸯的混事了吗。
兄弟二人之后自动跳过这话题,东扯扯,西扯扯,好不容易来到了屋子门口,却听屋里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饭菜的香味也穿门而出,门外饥肠辘辘的两人不敢耽搁,径直推门而入,环顾屋内一圈,只见宾客满堂,全是些熟人面孔,只是有几个是姜既明不认识的。
“恒儿,怎么去了这么久,等你等到快过了除夕,刚才又从后院送来几个熟食,趁着热劲赶尽上座吃了,咦,你身后的是?”林简兮见来人是姜既明后,惊得跪倒在地,大呼皇上万岁,屋里的其他人听到后,也纷纷放下手里的东西,双膝落地,齐呼皇上万岁。
“免了,免了,大家都是熟人,不用这般繁琐,弄得人浑身不舒服,大家就当我是自家人,随便处了就罢,怎么还在地上跪着,都快快起来上座,”姜既明发了话,哪个还敢不从,都自觉收敛了劣性,乖巧地坐在椅上。
“陆安歌在何处,怎么不见他的身影?”姜既明照面看了个遍,也没瞅见陆安歌,自觉有些奇怪。
姜凌恒没吱声,走到桌子最里面的位置,提起一个人问道:“陆安歌哪儿去了?”
那人被他猛得提起领子,脸上泛起了微红,双手不停地敲打他的手腕,双脚不停地踢他小腿,一双桃花眼正怒目圆睁,口里吐出与他俊美相貌极其不配的话来:“要问也是该问陆安良,你找我做什么,登徒子,快放我下来,莫要趁着陆安歌不在欺负我,不然你看到头来吃亏的是谁,要是伤着我半分,陆安歌的医馆我看谁替他打理,这无梁城内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我这等学识的人了,我”洛銮奕的喋喋不休被姜凌恒无情打断,松了他领子,夺门而出了。
姜既明看热闹不嫌事大,但仔细一看,这人不是洛家的宝贝儿子洛銮奕吗?当年洛家被抄家,洛家上下几百口人都被拉到闹市问斩,怎么遗漏了一个?姜既明目光与他不小心撞上了,洛銮奕慌忙低头避开,坐进椅子里,埋头吃饭再不抬一眼。
姜既明这一桌人里也没几个熟人,便领着小西使坏坐在了洛銮奕身边,看他惊慌失措的模样,口里小声嘀咕道:“小西,你听说了吗?陆安歌这里有个姓洛的门客,几个见了我的人都说,‘那人定是洛銮奕不可了’,可我不是那耳朵软的主,三言两语就能蒙混过去的,是不是我定是要自己来查看的,你说是吧洛銮奕?”
“嗯?”洛銮奕人在饭桌心在外,思绪不知飘到那片村庄去了,听到有人称呼姓名,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却对上了姜既明狡黠的目光,口里的饭一瞬间索然无味。
小西看出来姜既明是起了玩心,便打算陪他演到底:“这位公子怎么看得这么面熟,和那洛家公子洛銮奕别无二致,难道真是徐丞相弄错了?”
洛銮奕放下筷子,面朝着两位低下头,正欲服罪时,只听姜既明说道:“胡说什么,徐丞相办事我不清楚?只是面相相似了点,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也不是少数,岂能一概而论,不说了,小西快替朕盛些饭来,肚子饿了好一段时间了。”
既然徐翰川放了这人,那自己也没必要和他过不去,但凡事需留个心眼,回宫后在他身边多按几个眼睛,权当是买个安心,姜既明噙着口菜边嚼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