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吴秋景真的後悔了。
在这种充满臭气的空间里面,梁栩身上那GU若有似无的木质香水特别明显,吴秋景咬紧牙根,几乎是从对方身後弹起,好似赌气一样狂拍着身上的灰尘,兴许也是想拍掉那点令人在意的T温跟香味。冲破天际的尴尬b镇定剂还有效,什麽鬼玩意儿通通没了影,连外头风声听起来都像仰天大笑。
「你还好吗?」梁栩压抑着上扬的音调,貌似是憋着笑。
长这麽大从没被这样揶揄,简直不能忍,吴秋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赌气一样转身将後头的每个柜子用手暴力撬开,里头不是一堆垃圾,就是空荡荡地什麽都没有。吴秋景一边拍着手心一边说:「这个办公室的柜子锁型都不符合你手中的那把钥匙。」
不是每个直男都能接受这种玩笑,尤其对方还年轻,梁栩自觉玩笑开过头了,惹人生气也是不好。他轻咳一声,掩饰那抹失态:「那二楼後头的宿舍也要去看一眼吗?」
吴秋景回头将手电筒捡起来,刻意离梁栩远一点:「都踏进来了,当然是把事情办好在走。」
本想问吴秋景还害不害怕,梁栩选择了闭嘴,别再火上浇油。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用手电筒照着地板,沿着原本的足迹走出门外。明心真理的这栋房子来自一名教徒的捐赠,也不知道圣母张万妹到底使了什麽手段,竟然能骗到这栋房子,虽然说年代久远了点,但也称得上是豪宅。
「这房子大概是日治晚期落成的,中间改造过好几次,动线有点奇怪,要到宿舍要往走到後头。」梁栩说话的同时,小心翼翼避开杂乱的纸箱:「注意脚下。」
难怪会有穿长衫的老太婆。吴秋景腹诽,但刚才的模样太糗,他还在对自己生闷气,乾脆嗯嗯哼哼地不想接话。穿过方才的集会空间,天花板上早就什麽都没有,只有斑驳的墙上画满了张牙舞爪的涂鸦。楼梯的另一边是一道木制双开门,门上扣着旧式的铁锁,生锈的锁头上依稀可见雕刻着花草。
梁栩推了推木门却纹风不动,八成是上了锁。他瞟了一眼吴秋景,退开一步,决定把难题交给专业来处理。一旁的吴秋景想也不想,抬脚就直接把门踹开!
砰地巨响,积尘如逃亡般瞬间四散,彷佛连地板都在震动。梁栩一阵愕然,居然是这麽原始的开锁方式。
「这样b较快。」吴秋景总算把气势扳回一城,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真的小P孩。梁栩有点想笑,一面把足以惹毛对方的评价吞下肚,一面跟着他一块踏出门。
双开门外是辽阔的露台,年久失修,平台上磁砖破损严重,落叶积水成灾,平台的围栏外皆是高耸的树林,包围得密不透风,只剩上方一小片浓沉的夜展露着星斗,还时不时传来凄厉的鸟叫。
吴秋景一瞬间就退缩了,即便没遇到什麽可怕的东西,这场景也足以让他做恶梦。
「往这里走。」梁栩指着双开门旁边的铁梯,一路往上延伸,是顶楼加盖的几间铁皮套房。不过才荒废两年多的光景,整座铁梯看起来摇摇yu坠,梁栩单脚踩上去就发出支撑不住的尖锐摩擦声。
吴秋景跟着踏上摇晃的铁梯,像走在钢索上一样令人惴惴不安。
走上楼梯,铁皮加盖正中一条长廊,长廊两侧一共六间房间,共用末端一间卫浴,房门都已被拆掉。
「苏阿檀生活拮据,把每个月赚的钱都被儿子抢去赌博,导致自己时常缴不出房租而居无定所,当她认识明心真理以後,偶尔会来住这里的宿舍。」梁栩用手电筒左右查看,记忆中苏阿檀就住在左手边第二间。他逐一检查每间宿舍,像锐利的鹰不放过蛛丝马迹,但里面只剩空床架,最後一间则堆满了肮脏的棉布毛巾等。
「看样子都搬光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吴秋景靠在门口探望,缩着脖子说:「铁皮加盖太yAn下山以後就冷得要命,夏天没冷气八成会热Si,这种地方真的能住人吗?」
「据我了解,还不少人抢着住。」梁栩说:「圣母张万妹筛会筛选住客,然後把住这里的人当奴仆使唤,不高兴的话还会教训他们。」
「还真方便呢。」吴秋景搓了搓手臂:「还有其他地方吗?」
「这栋房子已经被整理得差不多了,」梁栩说:「恐怕也查不出什麽线索来,我们赶快离开吧。」
两人一齐往回走,吴秋景在前头,率先折返回铁梯,梁栩则跟在他身後。铁梯的角度相当陡峭,爬上去还没感觉,下楼的时候就感到困难重重。周围天sE太黑,能见度不高,光靠手电筒的照明实在有限,吴秋景小心翼翼地往下踩,一踏上梯面,整座楼梯都会跟着摇晃,生锈的扶手像砂纸一样粗糙,他立即皱起眉头,一不留神恐怕就会伤手。
「啪——」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吴秋景单脚踩空,霎时失去平衡。一切宛如失控,他感觉到自己正急速下坠。
「吴秋景!」梁栩眼明手快往前一踏,从身後抓住对方的外套後领,右手则紧握铁扶手控制身T平衡。
「嘎叽——嘎叽。」
剧烈摇晃过後,楼梯来回轻摆晃荡发出微弱的金属声,像是一组垂SiSHeNY1N的大型秋千。梁栩用来照明的手机不知掉落在露台的哪处,只剩下吴秋景的手电筒还握在手上。他一只脚挂在楼梯上,另一只脚悬空,整个人看起来像吊在半空中,活活吓出一身冷汗。手电筒灯光扫过脚下,清楚地看见是铁梯的踏板裂开,八成是年久失修,漆掉了,铁也锈烂了,连墙上的固定螺栓也因承受不起重量掉了好几颗。
「你??还行吗?」後头的梁栩单手撑着一个成年人的重量,显得有些吃力。
「还可以,吓了一跳而已。」吴秋景回过神,赶紧轻巧地爬上楼梯,他用手电筒检查自己的双脚,幸好没有被断裂的铁片刮伤。他用手电筒照着身後的人,猛然地吓了一跳,梁栩的右手掌心y生被锈铁刮出好几道大小不一的伤,怵目惊心,其中最深的伤口正泊泊地冒着血珠。
梁栩神sE如常,他从大衣口袋掏出一条深灰sE手帕,迅速地将伤口包紮。
「很痛吗?还有哪里受伤?」吴秋景慌张地用手电筒上下照着他:「我带你去医院,你还可以吗?」
「冷静点。」梁栩握紧右手的伤,安抚着对方说:「就是擦伤而已,没有大碍,我们先离开这在说。」
「伤口这麽大怎麽可能没事?」吴秋景迅速地下楼梯替梁栩找手机,心里的愧疚感越发强烈,什麽恐惧感早就飞得无影无踪,眼下只想快点把他送到医院。
两人沿着原路折返,等到扣上集会所的铁门时,天sE如墨,外头的路灯早已亮起。吴秋景察觉梁栩的右手正滴着血,手帕早就被血Ye染透,他的心头更加慌张:「你这样能开车吗?」
「放心吧。」梁栩苦笑,「又不是残废了。」
「你的玩笑真的不好笑。」吴秋景一阵懊恼,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紧紧地缠住梁栩的右手:「先暂时这样,起码不会弄脏你的车??钥匙给我,我带你去医院。」
梁栩挑眉:「你会开车?」
「不用担心,我有驾照。」吴秋景无奈地说:「技术也算不错的。」
梁栩想了想,也罢,他这样子开车确实挺麻烦的,於是掏出钥匙递给吴秋景。虽说不会弄脏车子,但两个人身上全是灰尘脏,也不知道梁栩有没有洁癖,吴秋景拿了钥匙以後反而忐忑不安。
不过他也管不了这麽多了,发动引擎,油门一踩,直奔医院而去。
急诊区外全塞满了人,b早上的菜市场还热闹。
护理师替梁栩打了根破伤风的针,右手也包紮妥当,只是袖口上的血迹看了仍令人发怵,像跑关卡似的完成整个急诊过程也已将近晚间九点。急诊的休息椅一位难求,两人并排坐在一块,两边都有陌生人,只得肩磨着肩,等候缓慢的领药叫号。
大概是惊吓过度,吴秋景神情有些疲惫,少了平时的尖锐,现在看起来反而可亲许多。这次受伤是意外并非是谁的错,梁栩不想给他太多压力,刻意和缓气氛地说:「你饿了吗?」
吴秋景朝他眨着无神的大眼,嘴角下垂,心情低落,彷佛一只可怜的小乖狗。梁栩失笑说:「别担心,伤会好的。」
「这样生活会很麻烦吧。」吴秋景低头拨弄着车钥匙的皮革套:「我如果谨慎一点就好了。」
「过几天就会好了。」梁栩左右观察着手上的绷带。
光看伤口深度,想也知道不可能短时间就复原。吴秋景抿抿唇,长嘘一口气:「我记得检察官或警察不是可以直接查假释纪录吗?去查查看苏阿檀现在住哪里,如果你怕检察官身份打草惊蛇的话,我可以帮你去找她问话。」
「谢谢你的好意,你别被愧疚感绑架。」梁栩躺在椅背上,安然地闭目养神:「这是我弟弟的事情,再加上明心真理已经结案了,若是以检察官身份进行调查恐怕会引起大风波,因此我没办法使用会留下足迹的系统,更不用说请警察帮忙。」他按着口袋的那把钥匙,低声说:「??虽然目前还不知道她的下落,但总会有方法的。」
吴秋景没有回话,状似思考,一阵子後才说:「我想我可以帮得上忙。」
梁栩挑挑眉,内心略感讶异:「你怎麽帮?」
「我试试看。」吴秋景拿起手机想拨电话,但此刻叫号机闪烁,旋即起身替梁栩领药,顺便到一旁的贩卖机替他买瓶矿泉水。
掌心上的伤隐隐作痛,梁栩为了转移注意力打量着急诊室来来去去的人群,有的人喝得醉醺、有的人哭得凄厉,这个地方也跟地检署一样,一天之内上演不同人生百态。
在人群中,有个男人x1引了梁栩的注意力。
那个男人穿着陈旧的衣衫,头发剪得极短,满脸胡渣,两颊凹陷、颧骨高凸,单薄的肩骨支棱着薄衣,彷佛风吹就会散得七零八落。梁栩心头一凛,着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完全无法与两年半前意气风发的男人联想在一块——
梁栩捏紧掌心的伤,来到了对方面前打声招呼:「江小队长,还记得我吗?」
江卫夫霎时骇然,他没想到有认识的人会出现在眼前,久久无法喊出名字。
「我是梁栩,好久不见。」梁栩朝他露出歉笑,「你怎麽也在这里?」
「不要靠近我。」江卫夫痛苦地怒吼,「我不想看见你!」
梁栩愣在原地,一时半刻无法反应,只能吞下苦涩的唾沫。
一旁的护理师喊着名字,江卫夫急忙地赶过去,护理师朝他交代了几句话,男人立刻红了鼻头,转身过去走廊上的病床。床上躺着一名大约四岁左右的小nV孩,满脸通红看起来像是病了,左手还吊着点滴,男人露出有别於方才的温柔,轻轻地抚m0着nV孩的头发,安抚着她。
梁栩站在原地,脚下生根似的看着这一幕。
回忆像幻灯片一样一幕幕地转动,法院判刑的那天,恸哭的男子被两旁的人拦着,他拼命地哭喊,甚至吓坏了身边的两岁nV娃,她也跟着哭了起来,随即被一名nV警抱在怀里。
为什麽不判他们Si刑!我的孩子!我的老婆!都被他们杀了!第二个孩子甚至还没出生!我们到底犯了什麽错!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我!
法官退庭,连一个眼神都不敢看他,悄然离去。
为什麽不判他们Si刑!
为什麽不判他们Si刑!
为什麽!
为什麽!
为什麽——!
男人哭得撕心裂肺、青筋乍现,宛如地狱修罗恨意滔天。法律回答了他的问题,但没有人能回答他的心碎。
「我回来了。」吴秋景拿着矿泉水跟药,打碎了梁栩的记忆:「药有止痛成份,赶紧吃了吧。」
「真是谢谢你。」梁栩勉强挤出笑容。
吴秋景替他拆开药包、拧开瓶盖:「遇到朋友?」
梁栩望着江卫夫的位置,心底默默地叹气:「算是吧,不过很久没见面了。」
吴秋景瞟着同样的方向,但人太多了,他根本不晓得所谓的朋友究竟是哪个。看着梁栩把药吃下去以後,吴秋景拿出手机,r0u了r0u鼻子说:「我问了学校的同学,他说可以找人,但要给他一点时间。」
在监狱里面,建立人脉是一种特殊的社交方式,即便不认识也会听过人名,除了同窗情谊以外,多多少少也能从监护人口中探听到某些人的风声。
「又是学校的同学?」梁栩打趣地说:「学校还真是人才济济。」
吴秋景白了他一眼,实在是受够大叔的g话:「走吧,我载你回家,回程我在自己搭计程车。」
虽然个X偏冷淡,梁栩心想,但吴秋景还挺擅长照顾人的,他说:「我自己能开车。」
「受伤的右手要怎麽打档?」吴秋景一脸无奈:「别逞强吧。」
在愧疚的效应之下,对方的T贴简直是无微不至。梁栩挑眉,他明白自己的状况,虽然麻烦了点,但不至於没办法开车,他觉得对方大惊小怪,又对份贴心感到另类有趣。
「你饿吗?」吴秋景突然神来一笔:「我们去吃顿饭,我请你。」
「该不会你还要喂我吃吧?」梁栩端详着掌心上的绷带。
吴秋景顿时一愣,气急败坏地说:「少恶心了。」
被人逗一下就满脸通红,还真是脸皮薄。梁栩笑了笑,敛起玩心:「被小孩子请客不是我的风格,这顿就归我的。」
「那走吧,顺便跟我说一下你家地址。」吴秋景转过身,明显可见耳根红得像樱桃一样鲜YAnyu滴,掩饰不了羞臊。
一上车,吴秋景又再度後悔了。
刚才一心只想把人送到医院,开车开得快没什麽留心。现在松懈下来了,一坐上车以後才惊觉有多麽不妥。若有似无的木质调香味,混杂着皮革与菸草的气息,昏暗的光线,男人深沈的呼x1。
梁栩人长得帅,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清晰,妥帖的西装衬托出高挑身材,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从小到大,吴秋景从没见过这样的男人——他无端想起方才T温,眼下这状况,不太妙。
「怎麽了?」梁栩用单手系上安全带,疑惑地问。
「没事。」吴秋景头靠在方向盘上,闭目养神:「我需要一点时间消化情绪。」
吴秋景不敢说,他只是有点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