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手中大头照那张肖似的容颜,小娜猜想他与眼前的男人也许有着血缘关系。
「阿檀姨过世的时候,警察先生也问了我同样的问题。」小娜说。
「他何时去找过你?」梁栩心脏好似被人悬吊而起。
「就在头七那天,他看起来很严肃,好像很难接受阿檀姨的过世。」小娜轻咬着唇,思索当天的细节:「他说,阿檀姨说欠他一顿饭,怎可能就这样走掉?」
透过第三者的口述,犹如梁子烨在耳旁呢喃,梁栩能想像他说这句话的执着与凝望的眼神。理智上明白自己的亲人已经离世,但情感就是无法抛掉痛楚。过度的思念慢慢地渲染成悲哀,梁栩只能强迫自己冷静面对,所有的伤心都是冗赘——即便无法亲口对梁子烨说,梁栩决定选择相信自己的弟弟。
「我们走吧。」梁栩垂目,凝视着地上的男人:「有这样的讯息就够了。」
说话的同时,吴秋景也放开了老鼠的束缚。後者瘫软在地面上,呼x1发颤,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聆听着三人踏出房间的脚步声,离自己逐渐远去。
「到这里就行了。」
小娜推门下车,吴秋景替她将行李提到客运站的入口处。十度的寒流夜,客运站只有寥若晨星的几名过客,如游离的萍在人海中散落飘摇,不知将归根至何处。
「接下来有什麽打算?」梁栩问着小娜。
冷冽的日光灯将她苍白的肌肤照出一层淡青,小娜g起耳旁的发丝,笑了笑,又有几许的迟疑:「我想去中坜找我的好姐妹,应该会在她那边住一阵子吧。」
离别前,吴秋景替她打了张车票,还在旁边的便利商店买了一瓶水跟面包。将东西交给小娜,他顺势拿出手机想与对方交换联络方式。
「如果有什麽需要可以联系我。」吴秋景说。
「这样就够了。」小娜摇摇头,坚定地说:「你们已经帮我很多。」
「一个nV人带孩子会很辛苦。」
「放心吧,既然做了这个决定,就已经有这份决心了。」小娜笑着说:「跟孩子一起生活不嫌苦的。」
她的笑里藏着对未来的期盼,像挥别Y霾的yAn光绽放着灼然的喜悦。既然对方都这麽说了,吴秋景也没什麽好坚持的,b起小娜的坚强,自己的担忧反而多余。三人站在门口闲话几句,没多久,前台就广播着前往中坜的客运已经抵达的消息。
因为是深夜的关系,搭车的人不多。小娜穿着厚棉外套,提着行李袋,半张脸埋在围巾里,整个人像颗棉球一样在寒风中朝他们挥手道别,接着头也不回地踏上客运。梁栩与吴秋景两人一块站在转运站外头,冷冽刺骨的寒气冻得鼻头发痛,目送客运缓慢地驶离。
呼出一口轻雾,梁栩打趣地说:「没想到你这麽T贴。」
吴秋景双手cHa在外套里头取暖,x1x1鼻子:「并不是每个妈妈都能像她这麽勇敢。」
过去的伤痛虽已结痂,但只要一回想起就宛如从未治癒过。梁栩默默叹息,想必是小娜的事情让他忆起自己的母亲。吴秋景容易共感他人的痛苦,但鲜少将情绪表露出来,习惯以淡漠来掩饰想法,然而这次的他却将无法宣泄的恨意移情到老鼠的身上,三番两次愤怒地使用暴力,梁栩心想,或许吴秋景从没走出自己的故事。
远处传来稀落的喇叭声,在宁静的夜里特别明显,梁栩轻描淡写地说:「也许??成为母亲本身就是一件勇敢的事情。」
吴秋景沈默了一阵,直到客运离开他们的视线,才轻轻地说:「你说的对。」
梁栩笑了声,抬手就r0u了一把吴秋景的脑勺。
一触碰到柔软的发丝与T温,两人立刻双双愣住。吴秋景双手还cHa在口袋,那双大眼睛露出了震撼与愕然,完全没想到有人会这麽做,另外一边的梁栩也被自己下意识的举止吓了一跳。
梁栩收回手,尴尬地道歉:「抱歉,我把你当成我弟弟了。」
吴秋景喔了声,同样难为情,既然都说起了过世的弟弟,他也不好发作,乾脆就假装没这回事,连凌乱的头发也不打算整理。两人之间弥漫着一GU窘迫的气氛,只能直视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停车场。
像是要打破尴尬一样,梁栩率先开口说话:「虽然没问到钥匙的线索,不过也算功德圆满了。」
「是啊。」吴秋景也明了如果不接点什麽话恐怕会更尴尬。
发梢与指尖分别残存着触感,两人都十份在意m0头的举动,却又要装作没这回事。吴秋景恨自己社交能力实在太差,只能回覆这种让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话。
「今天真的是抱歉,让你等到我下班才能行动。」梁栩拿出手机说:「你吃过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吴秋景果断地拒绝。
回绝得太过乾脆,梁栩心生歉疚,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那好吧。」
怕对方以为是m0头的事情而生闷气,吴秋景内心纠结了一阵才解释说:「因为我把皮夹的钱都塞到小娜的行李袋了,没钱了,下次再约吧。」
梁栩先是愣了一会,接着大声笑起。
原以为是自己的举止让对方讨厌了,没想到是自己多想,更出乎预料的是这个人竟然也会为了这点误会迫不得已解释,原来他们彼此都不想让对方讨厌。梁栩心情顿时欢欣,他暗自琢磨着情绪,惊讶自己竟然会这麽在乎吴秋景的想法。
「有这麽好笑吗?」早知道就别说出口,吴秋景有点气恼。俗话说,为善不yu人知,深怕人家不知道大声说出口的通常都称为伪善。他深深觉得自己十分愚蠢,其实不用解释这麽多,完全没参透对方心中真正的想法。
「你误会了,我认为你很T贴,」梁栩笑着说,「好孩子要给奖励,那我请你吃晚餐吧。」
「不用,又让你请客我会过意不去。」
「你放心吧,」梁栩g着笑逗他说:「工作太忙,忙到没时间花钱,你帮忙我花一点吧。」
「你自己存着吧。」吴秋景无奈地瞟了他一眼:「还有,不要叫我小孩子,太奇怪了,我都已经二十几岁了。」
「等你会倒车入库在跟我说这句话吧。」
这次吴秋景真的脑羞了,咬牙切齿,两条眉毛揪得像打结一样。他家的车库两边都是名车,他只是小心谨慎,才不是技术不好。
回程的路上还是由吴秋景驾车,梁栩凭藉着右手的伤口又顺理成章的成为副驾驶座上加班的苦命仔。车内播着轻快的英式摇滚,彷佛连带效应,明明是同一台车,只要驾驶座换了人连带着气氛也不一样。
Don''''''''tgetemotional,thatain''''''''tlikeyou??
有人说,开车是一种追求目标的行为,跟喝酒一样也能看出一个人的真实个X。吴秋景驾车谨慎、安分,但相对安全,相较於梁栩追求的速度感,给人小心翼翼的印象。梁栩分神地想,他追nV孩子也是这样吗?车到路口停下时,顿时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不自觉地哑然失笑。
停红绿灯的时後,吴秋景偶尔会偷瞟身旁的人几眼,手机的冷光反S对方的脸上,映出一道优雅的棱线,睫毛与发梢像染上了一层霜,认真思考的时候会不自主轻抿着薄唇,梁栩忙着传讯息,浑然不觉对方的视线。
对方突然笑了一下,吴秋景心脏跟着漏跳一拍,赶紧将视线拉回眼前。
梁栩呼出一口长气,他捏了捏鼻梁,加班总算告一段落。不说一点话,吴秋景觉得自己会因为忘记专心开车这件事感到尴尬,他想起了梁栩在小娜家的异常,遂打破沈默问他:「你觉得苏阿檀是因为忧郁症自杀的吗?」
「小娜说苏阿檀的异状的确很像忧郁症,至於苏阿檀说索命??我只能推测或许是受到张万妹在狱中Si亡的影响,她才会说这些话。」梁栩将手机收到口袋里:「不过既然是梁子烨不相信的事情,那我也不会相信,或许我们必须调查其他两位被告才能厘清全貌。」
「如果??我说如果,」吴秋景方向盘打右转了圈:「你会愿意让我看看苏阿檀吗??或许可以知道她会不会说话,不过这方法不一定能行得通。」
梁栩苦笑说:「我找你来又不是要用你的眼睛??等等,你那天出现在解剖室前面,难道是要帮蔡宗男办案吗?」
不愧是检察官,观察力真敏锐。吴秋景无奈地叹了口气:「男哥说不帮他,他会被警察局长降职。」
梁栩愣了一下,接着失笑:「蔡宗男真的是??案子没进度没有人会谴责他们的,还有,我跟我爸的关系没这麽好。」
这是梁栩第一次说到自己的家庭背景。
「因为我的关系,梁子烨只能选择乖乖听他的话去当警察。」他的视线落在远方,像喃喃自语一样,「他考大学的时候填了自己想要的志愿,後来被我爸毒打一顿,结果大学一念完,我爸就用我的前途b迫他去考警专??开什麽玩笑。」
「梁子烨抱怨过这一切吗?」吴秋景问。
「我弟弟很乖巧,从没说过这些事,是管家阿姨告诉我的。」梁栩深呼x1,闭眼捏着鼻梁:「执意走司法这条路??也许我才是选错了。」
车过十字路口,吴秋景轻轻地说:「我不太会安慰人,但这听起来都不是你们的问题。」
梁栩哑然地笑了。
除却了冰冷无情的武装,吴秋景明白,无论学历、身家再怎麽不同,梁栩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跟他一样都是普通人,会感到痛苦、感到难过。起先接触的冷酷,到私下相处的笑容、偶尔无聊的幽默,或者是他对於自己弟弟的心痛,梁栩的轮廓在吴秋景的脑海中逐渐成形,也让他迷惑,移不开视线、想知道更多,这男人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好奇是危险的讯号,却总放任思绪轻薄,吴秋景在内心苦笑。
转过弯、踩下煞车,轿车安然地停在地检署前的停车场,这里还有几台车停在外头。
「看样子我同事还在加班。」梁栩似乎有些高兴,「幸好还有人在。」
「你还要回去上班?」吴秋景面露惊讶,讶异中带着一丝恐惧。「检察官都这麽喜欢工作吗?」
「可惜加班不算年资,不然每个检察官都可以四十岁退休。」梁栩拎起公事包,不以为意地说,「下回我直接去你家找你,这样你就不用顶着寒风骑车回去了。」
「不用。」吴秋景将钥匙递给他,双手cHa口袋。有些局促别扭,也不知是天冷还是真的脸红。
梁栩也不强迫他,只微微一笑说:「好吧,你方便就好。」
两人在地检署前面道别,吴秋景跨上自己的机车,沿着空无一人的街回去。
寒风呼啸,路灯是寂寞夜里的守卫,晃眼过去,成为无味可弃的回忆,没人会感谢它的存在,虽然如此它仍是尽职地照亮一切,永远安分地站在街口等着那个归来的谁。
从市区到郊外的路程并不算遥远,再转个弯,就能看见美嘉味便当店的小小招牌。然而还没到路口,一辆黑sE轿车从路肩打转回旋,快速地往他前方冲过来,吴秋景紧急煞车,身後突然窜出一群黑衣人将他从後方拽下车。
吴秋景立即明白自己被暗算了,但他无法知道对方究竟是哪来的。
一群人将他拖到路旁的人行道上,安全帽被人强行摘下,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後,眼睛刺痛、脸部朝下被压在地面上,根本看不清状况,也不晓得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深夜的商店巷弄根本没有人会逗留,他咬着牙,暗叫不好,眼下有人能来帮他的机会几乎渺茫。
「听说你很嚣俳喔。」一个男人C着台语,慢慢地踱步到他眼前:「敢打我小弟,还放走小娜,你是哪根葱啊?」
眼前的是一双黑sE皮鞋上面镶嵌着大大的金sELV字T,吴秋景吃力地抬头往上望,陌生男人年约五十几岁,穿着名牌羽绒外套跟GUCCI皮带,虽然财力惊人,但品味似乎不怎麽样。
陌生男人身旁的人倒是张熟面孔,老鼠不知道为何满脸是伤,故作委屈状地说:「阿雄大哥,就是伊没错,伊打伤我还让小娜逃走的,说不定就伊让小娜怀孕的。」
「我g——」吴秋景脏话还没出口,闷头就被人踹了一脚。
疼痛与耳鸣占据了大半思绪,吴秋景嚐到嘴里涌出血腥,也不知道牙齿有没有断了。他的头发被男人揪起,阿雄大哥朝他的脸吐了一口烟,鄙夷地说:「哎唷,生得挺YOucHI,亲像nV孩子似的,莫怪小娜会被你拐走??少年仔你有生卵鸟没啊?」男人捏起他的脸:「虽然小娜赚不了多少钱,但伊也是阮家的姑娘仔,这样你也敢动??按怎?你这猴小子还会瞪我喔?我看你真的是欠揍喔。」
原来如此,小娜跟老鼠的关系可能不是单纯男nV朋友这麽简单,吴秋景猜想,也可能是马夫与小姐,眼下麻烦大了。
脑门上的鲜血缓缓流下,吴秋景吃力地眯起眼,眼下只能祈祷他们别下手太重。
把卷宗从柜子上cH0U出来,却翻倒了一旁未结案的资料。才刚整理完,梁栩就发现自己的笔电还在车上,回停车场去找,才想起笔电放在家里根本没带出来。
真是不顺,梁栩一阵懊恼,想加班的心情都没了,乾脆回家早点休息算了。
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梁栩感觉一阵怪异,似乎有东西落在皮椅上了。他往後一m0,从底下捞出一把扣着一朵笑脸小花的钥匙,一看就不是自己的东西。
吴秋景没有带包的习惯,几次观察下来,老Ai把物品随意放身上的口袋,想必是他丢下的东西。梁栩左右端详着那把钥匙,不知道对他来说重不重要?思来想去,反正他家也不远,就乾脆拿给他吧。
启动油门,方向盘转了一圈,梁栩往美嘉味便当店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