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想想该从哪里说起——”管家说,“詹立枢有没有告诉你,他有个弟弟?”

    我在饭桌上大概听到了这一信息。于是我点头。

    “你看,我就说詹家很恐怖!”

    “为什么?”我说,“只不过是有兄弟而已。”

    “詹家常出双胞胎,双胞胎向导——少爷,詹家的双胞胎是疯子!他们共用一个人!”管家控制不住声量,“杜家人早就避开詹家许多年,难道就是因为老爷、夫人、大少爷、大小姐他们都走了,只剩你一个,所以才……”

    管家马特很是懊恼,用金属手臂敲打自己的破锣脑袋,希望里面能掉出些记忆零件来。我说:“他们都走了的时候,我已经成年了,所以你不是我的监护人,不用承担这些责任。我现在比较想让你长话短说,只说事实,不说猜测。”

    “咳咳,好的,少爷,我会的。其实我们和詹家的已经大约有……十代?十一代?反正是十多代没有来往了,恰好是帝国新纪元的时候。那时杜家人确认了远征的职责,所以这些不好的回忆是旧纪元历史。我也是听上一代管家交代的,这是很老很老的记忆。”马特坐到我身旁,“老管家让我注意,但他只提过一次。他应该多提醒我几次的。詹家人怎么会找上您?他们一定是要骗你!”

    “马特,”我说,“说詹家双胞胎和杜家人的关系,别说废话。”

    “十多代以前,詹家人就喜欢找杜家人做伴侣,但是詹家的毛病很多,比如詹家双胞胎里,只有天赋更好的那个才能继承詹的姓氏,倘若是单胎出生,那也不能姓詹。您说您找的那位姓詹,那他就是下一任的家主继承人!”

    我问:“詹家人都会共用伴侣吗?”

    “不!只是这样对杜家人!”管家非常哀怨,“我的记忆载片上说,詹家人需要杜家人帮忙升级!什么是升级?他们又不是机器人换代!”

    我大概知道。詹立枢之前说,因为我们的精神体曾是同一故乡的物种,旧地球的南美雨林。据说这能帮助詹立枢顺利升级,我大概理解成是血统的进化或者是提纯。虽然精神体的遗传并不十分稳定,会有隔代遗传甚至返祖,但杜家的标志物种就是大蓝闪蝶,我的哥哥和姐姐也都继承的是大蓝闪蝶的精神体。

    “怪不得詹立枢这么着急结婚。”我了悟道,“他大概是想独占我?私下里他从来没有提过他弟弟,而且他还说他占有欲强。”

    “噢我的少爷……这不是什么一夫一妻制的事……您就算和詹家的下任家主结婚,他弟弟也可能会来找你的!”管家的语气有些愤愤,“就以詹家的传统来说,搞不好詹家下任家主最后还是会妥协!”

    我有些无法理解詹家人的脑回路,“他们家的双胞胎并不总是两个向导吧?如果是两个哨兵呢?万一有一个是普通人呢?共享杜家人的思路是什么?而且两个向导压根没必要抢一个哨兵,两个哨兵抢一个向导还差不多。”

    “我怎么能理解疯子的思路?”管家扑通跪下,抱着我的双膝,不住地哀嚎,仿佛马上就要眼见着我去受淫刑了——“总之少爷你不能去,呜呜,不然您今天就走吧,我替您收拾东西,您赶紧去港口。”

    我一时间觉得世界上催我的人又多一个。

    詹立枢催我结婚,管家催我离开。

    这其间有我想不明白的事,但去求索又稍微有些没必要。最直接的方法是问詹立枢,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论詹立枢是坦白告诉我还是骗我,问一问都不会掉块肉。

    这时候我还不打算逃婚。

    我仍然叫管家替我找西服。马特甩手不干了,赖在地上装故障,我就自己上楼去找。好巧不巧让我找到一套纯白西服,全新的,盒子底部藏着纸片,我神伤地将纸片反扣过来,可只是一眼我就读完了整张卡片的文字。我试过纯白西服,无比合身,可白西服配我的金发实在亮得像白日点灯,招摇愚蠢。我又找到一套藏蓝的西装,就它了。

    管家的机械哭声阵阵传来,我回到客厅时忍不住又踹他一脚,“我昨天和詹立枢做了。我喜欢他的身体。”我说。

    “您不要对我说这么不得体的话,呜呜……我脏了……”

    “我走了。这个家还是交给你。”我说,“收拾干净一些,如果我带詹立枢回来,你不能再耍赖。”

    “少爷!你是恋爱脑!我就说詹家的疯子对我们杜家人……”

    我出门了。我不要听。

    杜家在帝星的财产大多不是实体货币,家里的悬浮车也是旧样式的了,我只能选当初最贵的一辆,坐进去就连系统都是八年前才更新的,我一边更新着系统,一边输入了詹立枢家的地址,熟练升空,走空中车道的最上一层快车道。

    帝星体积不大,区域与区域间有跃迁点,因此跨越整个星球仅需两个星际时。詹立枢家与我家几乎是球体的直径,但即便如此,我依然不觉得很远。刚才马特说我恋爱脑,我觉得我的恋爱还没开始。只不过詹立枢的信息素和我太相合,我们的婚姻大抵是一场帮忙,我觉得我是时候开始准备我的后事,詹立枢说不定是一个值得托付秘密的人——当然,我会慢慢考核的。现在就是要着手开始挑选、考核了。总不能临死那天躺在治疗舱里才开始想这些问题。

    一路上我都在想,怎么向詹立枢介绍我的工作,那些繁复却无甚必要的活路,一部分是我的兴趣爱好,另一部分是我的天性,如此等等。还有,介绍我这个人。一个人看清自己是最难的,从一个人嘴里说出的个人总结大抵也不正确,但还是得给出一个参考答案。我是一个善变而不稳定的人。我只是装得很淡定、淡漠、淡然而已。

    还剩四分之一路程时,我从跃迁点出来,恍惚发现詹立枢家所在的区域是一座寒叶密林的城市,整座城有百分之六十多都在森林覆盖中。空中公路的广播传至我的车,“请下降到地面车道,空中气流条件复杂,请勿在B409区域升空。”

    车辆下降到地面高度,离地不到半米,保持着同样的高速行驶。我开启了自动驾驶,打量B409区域的自然环境。昨晚醉得像个死人,完全没注意这周遭环境,没想到詹立枢会住在寒冷且干燥的地界。如今还在B409区域的外圈,车流不多。

    林与林之间偶然能见到湖泊,或者是单栋的色彩单调的住所,至今还没见到一个户外行人。原来帝星有这样的地方?我以为帝星早已拥挤到人和人天天跳贴面舞的地步。

    雾绿色仿佛没有尽头,静谧安逸的城市仿佛永不苏醒。就在这时,我的后视镜里出现了另外一辆车。纯红且薄的车,像一片鸟羽。

    红车加速中,我依旧行驶在这条道上,可我的哨兵动态视力告诉我,红车的目标不对劲——它的行驶动线似乎和我是重叠的,不,它的动线目标随着我的移动而移动。很快,我就感觉到一种被定位系统瞄准的鸡皮疙瘩。

    我催动能量源,切换手动驾驶,在红车加速时,我压着车速,仍然让车辆伪装成自动驾驶。而当那片鸟羽忽然加速,如刀片般闪袭,只留下一道光流,我的车则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如同被撞飞出去的流星。

    我在那距离缩短至红色警戒的瞬间升空三米,然后瞬间减速,让红车过速地划出长长一截。起初我打算调转方向逃跑,但红车的性能显然高于我的车,于是我改了方案。

    红车灵活掉头,显然打算反方向追上来,而我的车就停在那里。帝星的悬浮车统统拆除了武器系统,但我不能赌对方的品德。我今天是来结婚的,不是来火拼的,车上自然也没有武器。

    我干脆就等在那儿了。把我的车撞坏会很麻烦,但跑来跑去这么狼狈同样很麻烦。

    红车见我不打算走,竟然也放慢了车速,逆行回来,最后与我的车并肩停下。看来我猜对了。这家伙并不打算把自己的车也搞得一团糟。

    车窗摇下。

    我不认识对面的司机,可车窗打开,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凑过来,似乎有些面熟,但我印象里完全不认得他们。

    坐在驾驶座的人开口道:“杜蓝锡,哇,你真的要来我们家当性奴?”

    ……

    “是我喜欢的类型哎,不过就是身上有鱼腥味。”副驾驶的人摆了摆手,仿佛要驱散不好的气味。

    “你们是詹家的双胞胎吗?”我问道。

    “双胞胎?是哦。不过我们都不姓詹。”副驾驶的人笑得像猫,“我们姓安。”

    “我对你们姓什么不感兴趣。”我说,“你刚才说鱼腥味,什么鱼腥味?信息素吗?看来你们并不喜欢詹立枢。”

    “这么敏感?我喜欢敏感的。”驾驶座的人说着,按下某个装置,红车的侧身变幻组装出新的机械装置,准备连接上我的车。

    我问:“你们是来把我绑走的吗?”

    “笑死,死到临头了还问。”副驾说。

    我叹息一声,“可是你们一个是哨兵,另一个是普通人,绑我回去有什么用?就算帮你们升级,你们再升级又能怎么样?”

    “詹立枢把这都告诉你了?”副驾说,“詹立枢懂个屁。”

    看来就算是詹家的普通人,要杜家人也是有用的。马特的担心不无道理。

    我看了看时间,在B409区域的地上行驶还是要比空中行驶慢上许多,已经超出我预想的行路时间了。有些事我并不想和非当事人谈,所以我探出车窗,缓缓道:“我有一个疑问,你们对杜家人的了解有多少?”

    “很多,超多——”

    我摇摇头,“不够多。”

    “你什么意思?”驾驶座的人有些上头,“反正都是要进詹家大院的……”

    “你知道为什么杜家人只剩我一个活着吗?”我无所谓地问出这句。

    瞬时冷风贯过两辆车的缝隙,一股很冷的空气,森寒而神秘。

    “不知道的话就回去查查吧。”我关上车窗,“两个傻逼。”

    就为了这点事截停我啊。直到我车开远了都没胆再追上来。

    不过,詹立枢难道也没做关于我的功课吗?我后知后觉地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