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事情全在他的计划之内,梦想破灭后的理查德异常消沉,但莱斯特却一点也没有得逞的喜悦。
比起消沉度日的理查德,他似乎更喜欢那个无脑乐观的派对动物。他更喜欢看他在球场上疾速飞奔,越过一个又一个企图阻挡他的对手,喜欢他摘下头盔,向全场观众举起拳头的得意洋洋,喜欢他笑起来毫无保留地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的样子。
第一次,旁人的不幸没有给他带来愉悦。
一切到底错在了什么地方?
看着用酒精不断麻痹自我的理查德,他一遍遍地拷问自己。
于是他把理查德拽出了用以逃避外界的洞穴,强迫他睁开眼睛重新发觉这个世界。
当青年的双臂在空中抱紧他的后背的时候,莱斯特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
他纵容了理查德对他的影响,从此他的内心不再是不可撼动的冰山。
难以言喻的湿冷的恐惧浸透了他的胸膛——他将从不败的巅峰坠落,退为肉体凡胎,而面前的这个人,正浑然不觉地捏着他的痛处与弱点。
有那么一瞬间,他再度听见恶魔在自己耳边低声细语。
杀了他吧。那个阴惨的声音说,杀了他,你又将完美无缺。
尽管如此,双手却无法放开拥抱着他的理查德,莱斯特压下翻涌的思绪,拉开了降落伞,向着目标地缓缓降落。
既然不能带他共同前往地狱,那么,就只好纠缠到世界的尽头了。
直到他厌倦为止,理查德都别想从他的手心里逃脱。
毫无疑问,世俗认可的婚姻由一男一女组成。与一个男人组建家庭既无必要,又会招致许多不必要麻烦。
妮可有背景、有能力,还能为他解决很多麻烦,她是一个称职的盟友,更是一个理想的伴侣。
这构成了莱斯特选择妮可的全部理由。
但他绝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万全的选择,却让理查德脱离了他的掌控。
起初,他以为十年的共处足以使他厌倦这个男人。一笔笔高风险的博弈带来的兴奋更是已经完全足够提供日常的娱乐。但随着时日的流逝,他却愈发感到内心的空洞仿佛被白蚁蛀蚀般不断扩大。
当理查德最终归来的时候,他甚至难以克制地窃喜。
可惜的是,理查德的身边竟然多出了一个陌生男人。莱斯特一看到这个绿眼睛的年轻人就意识到了威胁。
安塞尔将会是一个难以预料的变数。
而莱斯特最厌恶变数。
理查德开始对他说谎,频频逃避,拒绝像从前那样对他百依百顺,言听计从。
邮件和电话不再有效,这个曾经的提线木偶已经不再由他任意操纵了。
“嘟”声戛然而止,对面转入了语音信箱。
莱斯特盯着手机屏幕,忽然感到一种没由来的烦躁,系在脖子上的领带像是从绞刑架垂下来的绳索,勒得他难以呼吸。
他扯松了领带,把扣子解开两颗,但烦躁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挥之不去的蚊虫,若是不能立刻扼杀,就绝对无法得到安宁。
他于是打电话让秘书查查理查德有没有在开会,秘书小姐说没有。
莱斯特挂了电话,窒息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这一回他干脆把领带全部扯了下来,扔到桌上,那份资料的内容不断地在他脑中回放。
半分钟后,他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必须见一见理查德。
他深知自己对理查德的影响力,也知道如何才能让他向自己屈服,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他终于还是触到了男人的底线。
理查德在他面前猛然起身,第一次公然反驳他的论点,把那段可笑的关系称为合法婚姻。
薄薄的窗户纸终于被捅破,莱斯特无法再继续他视而不见的小游戏。
在与他一起跳伞时体会过的恐惧再度降临。
他乱了阵脚,失去理智思考的能力和引以为傲的自控,甚至在半夜拨打理查德的号码。
向理查德服软,毫无疑问正是屈服的耻辱证明。
听着理查德疑惑而迷糊的声音,莱斯特忽然生出了一股无法克制的恨意。
正是这个男人打碎了他看似无懈可击的防卫,毫无自觉地踩中他的弱点。
他改变了他,把他变得可怜可笑、庸人自扰。
然而这个男人,却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边。
得不到回应,对面很快挂了电话。
莱斯特坐在黑暗里,沉寂了许久,双眸却慢慢放出冷然的光来。
理查德骨子里,总有一点残余的大男子气概。硬来是无用的,服软却有奇效。只要透露一点自己的过往——尽管他从不认为过往悲惨——他一定会立刻后悔,与他握手言和。
至于安塞尔,来日方长。
若想长寿健康,最好是无悲无喜,然而安塞尔偏偏时常大喜大悲。任何明智的人都能下这样的论断:即使他之后没有死于意外,也多半是不能寿终就寝的。
某种意义上,莱斯特比理查德自己更了解他。因此他知道安塞尔并不真正适合他。或许命运机缘巧合让两个灵魂得以相遇,但时间最终会证明一切。
那一晚的相拥而眠已经使莱斯特定了心,确信理查德内心深处仍然深爱着自己。
被爱的人向来自带有恃无恐的资本。自己只要耐心等待,长久地存在于理查德的身边和心中,就能赢得这场战争的终极胜利。
有时明知故问,有时视而不见,莱斯特将种种手段玩弄的这样娴熟,即使是最老于世故的人也无法怀疑他的真诚,更别说向来直来直去的理查德了。
但莱斯特在理查德身上投注了太多精力,连妮可都看出了他的异常。
她先是想到了理查德,却又很快否定,理查德与莱斯特虽然过分亲密,却已经认识了太久,若能成早就成了,不会等到现在。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莱斯特一定是在见别的什么人。
幻象再美也终究难以持久,她选择了毅然离开——这或许是痛苦的,却也是最为明智的。
莱斯特并没做太多挽留,此刻他的心思已经全放在理查德身上了,而妮可在他看来已经没有什么价值。
反观安塞尔就很不好了。
他逐渐厌倦了日复一日地等待,变得越发心浮气躁。
莱斯特给理查德寄去安塞尔的资料,在他们两个中间埋下猜疑的种子。
他太了解人类的本性,猜疑看似纤弱,却会在暗中发芽生长,宛如植物冲破岩石那般在理查德和他的情人间划下沟壑。而他所要做的就是等待,抓住时机。
这个机会最终到来了——与妮可分手的余波带来了一份意想不到的礼物。
莱斯特早就察觉了跟踪他的男人。这类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种相似的气息:沉默寡言、偏激固执,孤注一掷。
他的意图莱斯特一清二楚。他可以避开他,但他要赌一赌。
获得总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要彻底从安塞尔身边夺回理查德,那么,用性命作为赌注也不算过分。
骨子里他和那个袭击者并没有分别。
在看到理查德的那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安塞尔终于还是输给了他。
年轻意味着轻率,他居然在理查德离开的第二天就和那个建筑师搞到了一起。
理查德怀着愧疚回到安塞尔身边,但错误已经铸成,这段感情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
理查德慢热、迟钝而保守,而安塞尔又太热烈太敏感,一个能给的太少,一个想要的太多,他们好似冰与火的两极,放在一块,便只有冰融成水或是火焰熄灭这样的结局。
理查德的病复发的时候,莱斯特还远在日本。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收网的时刻到来了。
他连夜从日本赶回,在理查德的公寓楼下等他。
男人瘦了一些,看起来十分消沉。
莱斯特清楚现在就是他最脆弱的时刻,趁虚而入并不光彩,但却有用。
只需要几句安慰,理查德到底是没忍住,向他告了白。
男人的主动对莱斯特来说是一件好事,这有助于他在这段关系中获得完全的主导权。
他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享用理查德的肉体和卑躬屈膝的爱意。
男人跪在他面前,仿佛膜拜神明。
他的姿态如此卑微,与他坚实、性感、完美的身体形成如此鲜明的对比,足以掀起任何一个男人征服他的强烈欲望。
心跳乱了节奏,但长久以来的自制已经足以让莱斯特保持表面的镇定。
其实他比理查德想象地更迷恋他的肉体,甚至连他身体上的每一道疤痕都喜爱。在他疲惫地睡去后,他长长地凝视着理查德的脸,抚弄着他小腿上的疤痕。
——他的每一道皱纹、每一处伤疤都是在他的见证下形成。无数共同的回忆交织成经纬线,早已将他们的生命紧紧编织在一起,不可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