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斯特当然还是被迫去看了心理医生,这在斯宾瑟家族里算不上什么大事,每一个家庭成员似乎一辈子都要看上那么三四五个心理医生。甚至还有几个莱斯特的长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但无论是莱斯特本人还是他的心理医生,都清楚地知道,他表面上的改正,并不是因为他发自心底地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又或者害怕触犯法律与道德的底线而招致惩罚。
他不再教唆和操纵别人,仅仅是因为他不再从这件事情上获得乐趣,由此转移了目标而已。
与死神周旋正是他的新趣味,莱斯特开始尝试各种各种的极限运动,搏击、跳伞、自由潜水、高山速降,他一次次把自己逼到临近死亡的境地,但从不越过真正的界线,用由此获得的兴奋打破时时刻刻的沉闷且乐此不疲。
理查德关于莱斯特有很多错误的认识,比如一开始被他的外表蒙蔽,以为他是希腊神话中走出的美少年,或是堕入人间的天使;比如认定莱斯特是一位忠实的好友;又比如莱斯特最早对他的恋情一无所知。
这并不奇怪,因为人们总是一厢情愿地把美貌和美德联系在一起。
但有一件事情他却没有弄错,那就是莱斯特对他们的初遇毫无记忆。
他很少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倾注精力。
假使他知道这个咋咋呼呼的青年将给他的人生带来如何巨大的改变,他或许会改变主意,在宿舍不算太明亮的光照下,将这个人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然后把这个高大的身影深深地收藏进脑海和心底。
正因为青春是如此短暂易逝又不可回还,所以十八岁的理查德才是这样的可贵。
真正认识理查德,是在大一下学期的小组作业。
莱斯特对这个高高大大又看上去马马虎虎的橄榄球队员心存疑虑。不过他有十二分的自信,即使队友全无用处,他也能交出让教授绝对满意的报告,也就勉强同意了理查德的加入。
理查德自欺欺人的能力似乎格外强大——这既是他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他对自己脸上昭然若揭的图谋浑然不觉,还以为莱斯特的视而不见是天生迟钝。
与他设想的恰恰相反,莱斯特对于人性有最敏锐的洞察。
他可以轻易地识破别人的意图,更从不轻易相信对自己好的人。
在年幼时说要保护他的莫妮卡,在他和斯宾瑟家开出的一大笔钱之间选择了后者。
但他其实不怪她,这并不是一个太难的选择:人活着都是为了利益,这笔钱,可以让她的母亲和子女都过上宽裕的生活。
更别说那些图名图利的形形色色的人了。
直到这个学期结束,他对理查德的印象仍然停留在傻大个、派对动物的层面上,毫无深入了解的兴味。
可怜的理查德根本无从知道表面和内心同样高深莫测的莱斯特对他的评价。
他只是一心想要在心上人面前重复刷脸,全然没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被追求者面前营造了什么样的形象。
紧接着大二的戏剧赏析课,莱斯特再一次遇到了这个家伙。
莱斯特从没见他读过一出莎士比亚的戏剧,恐怕他连莎士比亚和马洛都分不清楚,反倒对最新的rapper了若指掌——后来证明果然如此。
但理查德的锲而不舍实在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并非没有见过痴男怨女,然而只要现实稍稍露出獠牙,那些人就纷纷吓破了胆,颤颤悠悠地回到原本的轨道。
那么,理查德呢?他究竟出于什么目的一直跟在他的身边?
他的执着对莱斯特来说成了一个谜题。
莱斯特有一个缺陷,那便是不懂如何欣赏美人,这既体现在他对别人的审美上,也体现在他对自己的审美上。
他从未意识到自己的外貌具有多么致命的吸引力。
何况,爱神的魔咒纵可使人疯狂,期限也仅仅只有数月而已。
这个谜题在圣诞假期解开了。
其实那一晚他并不是毫无知觉。
他听到理查德说喜欢他。
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他的海蒂,却选择了向学校告发,理由甚至比莫妮卡更靠不住——为了虚无缥缈的良心。
这个懦弱可悲的男人,违背道德与良心,却只敢在这种时刻向他告白。
理查德不知道的是,那一晚也是莱斯特的第一次。
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阴茎进入了一个柔软炽热的地方。男人的甬道慢慢挤压着他。躁动从身体各处翻涌上来,伺机而动,俘虏了此刻意志薄弱的莱斯特。
平缓的心跳逐渐加速,呼吸变得炽热,一瞬间他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向无穷深处跌落,但下一刻理查德落在他脖颈的吻又把他拉回现实。
即使是最刺激最危险的冒险都不能给他这种感受。莱斯特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庞然的命运面前,一个十八年他都没能明白的事物也许就要揭开面纱。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为什么,身体就顺从本能动作了起来,取代思索的,是源源不断的肉欲的快感。
青年的身体是坚硬的,但内里却如此地火热与柔软。这种滋味使人上瘾,更甚过大麻。
他从不拒绝诱惑,更乐于与欲望共舞。
面对着仍不知放弃的理查德,莱斯特生出了玩弄的心思,就像一只猫玩弄到手的老鼠,猎食者不会急于杀死手中的猎物杀死——他要从他身上榨取更多的乐趣。
他太了解人的本性:人啊,越是求而不得,就越是想要得到。一旦得手,反而弃之如敝履。
所以,他绝不能给理查德他想要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将他永久地束缚。
于是他默许理查德在他的身边存在,仿佛演奏家拨弄琴弦一般,拨弄着理查德的喜怒哀乐。
然而命运最是喜欢与人玩笑,操纵别人的,也常常被无常的命运操纵。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高个青年就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时时刻刻能牵动他情绪的人。
在别人身上屡试不爽的操纵、唆使、诱哄,他一样也做不到。这是莱斯特第一次体会到手足无措的感觉。
无措感加剧了他想要控制理查德的欲望,他必须完全拥有他,彻底控制他,唯有这样,他才能在夜里再度安然睡去。
大约上帝——更可能是撒旦——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就在大三的暑假,理查德遭遇意外断了腿,就此葬送了职业生涯。
莱斯特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是一个耐心的猎手,不吝于付出时间和精力:他将会在他最低落的时候陪伴他、占据他的全部;他将会掌控他、主宰他,绝不放手。
而这时的理查德根本猜不透莱斯特平静无波的表面下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仍像一只被瞄准却无知无觉的猎物。
理查德是一个很不安分的人。
他从不会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即使坐着轮椅,也要到处探索,又过了一个月,当他终于能拄着拐杖到处走时,这座大宅终于无法阻拦他的步伐了。
他不是在草坪上晒太阳,就是坐在湖边发呆,甚至还尝试把仆人们组成橄榄球队,即使摔断了腿,仍是一副乐观向上,活力四射的样子,高大又英俊的他迅速获得了女仆们的喜爱。
管家不安地向他报告,莱斯特只是透过书房的玻璃,远远地看着那个草坪上一瘸一拐的身影。
他放浪形骸地脱了上衣,任自己暴露在炽烈八月的阳光中,那被太阳亲吻过的深麦色皮肤仿佛闪着光似的。
莱斯特的呼吸急促了一些,不由自主地解开了领口的纽扣。
他走下楼去,踏上草坪,来到理查德的身边。
仆人们见了他立刻敛了笑容,一个个噤若寒蝉。他们都怕他,只有理查德仍然笑得没心没肺。
莱斯特把手放在他的肩上,暗暗地捏了一把坚实有型的肌肉,脸上却照常是得体的微笑:“迪克,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安东尼先生很担心你。”
“户外的空气有助于我恢复,不要担心,莱斯特,我有分寸。”他支着拐杖走了两步,以此证明自己言之有理,“我有种感觉,再过两个月,我就能回去比赛啦。”
理查德的脑子里总是充满了毫无道理的乐观,有时候明显是太乐观了。
莱斯特的眼光掠过他打着厚厚石膏的小腿,他清楚医生的判断的预后有着充分的根据,却选择了什么也不说。
何必在这时打破青年的幻想呢?就让他做一回感恩节前的火鸡吧。希望越大,跌落的时候便越痛。那时,便是他收网的时机。
有了爽朗爱笑的理查德,这座宅子里阴沉的氛围都减轻了不少。仆人们私底下都很希望少爷的这位朋友能在这里长住。可惜欢乐的时光总是流逝的格外轻易。
夏日提着裙摆踮着脚尖,从这座郊外的庄园里悄悄溜走。
八月下旬暑气回返,最是闷热。这种天气即使有空调,也很难避免心浮气躁。莱斯特终于不再总呆在书房里,而是常常到花园里茂盛的紫藤花架下去坐一会,又或者琴房里弹一会琴。
两三点的时候理查德往往在睡午觉,但也许是被他的琴声惊醒,这一天他竟然自己上了楼。
莱斯特的听觉很灵,早早便察觉了拐杖叩击地板的声音。他听到理查德在琴房的门口停了下里,却假装什么也没发觉,不动声色地继续弹奏,一边漫不经心地敲击着黑白琴键,一边想象着理查德的表情——他是如何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如何屏住呼吸隐藏身影,企图将对他的爱慕藏在心底,却不知道迫切的渴望已经从他的每一次颤抖的呼吸之中流淌出来。
冰蓝色的双眸在不知不觉中染上紫罗兰花般的瑰丽。
那一刻,他只想把理查德摁在钢琴上,掰开他的长腿,狠狠地操弄他,贯穿他所有的坚硬直达他柔软的内里。
这种欲望来得如此急切而不可理喻,他甚至失手弹错了一个音符。幸好缺乏音乐细胞的理查德根本没听出来。
这真是太失常了。
直到这时,他仍未发觉,狩猎者的网在捉住猎物前,已经先困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