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风微微带凉,街道两旁的梧桐叶在yAn光下影子斑驳。林泽将背包往肩上提了提,瞥了小倩一眼。
「你确定她今天会见我们?」他低声问,语气里不带太多怀疑,倒像是想藉说话打破走路的静默。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没有拒绝,」小倩轻声说,眼神却盯着前方,「我觉得她动摇了。」
「动摇也不代表她会说实话。」林泽叹了口气,「这麽多年了,她要是真知道什麽……怎麽会一直不讲?」
「也许不是不讲,是不能讲吧。」小倩停下脚步,望了一眼巷口的门牌号码,「有些人,是活在一段过去里的。要他们撕开那层东西,不是谁问一句就肯的。」
林泽没接话,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继续往前走,沉默了一会儿。快到那栋老房子时,林泽忽然开口:
「你真的相信……曼丽不是自杀?」
小倩顿了顿脚步,没立刻回答。她像是斟酌了很久,才缓缓说:
「我不知道我信不信……但她活着的方式,不像一个会放弃的人。」
林泽侧过头望她一眼,那一瞬间,有些话似乎浮到舌尖,却还是被他吞了回去。他只是淡淡地说:「那就看今天能不能松动一点什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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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n光斜洒在旧式洋楼斑驳的外墙上,绿漆剥落、窗框沉静,这栋旧式洋楼的外观早已与新城市的摩登格格不入,却顽固地站在时间里,像个记忆的守门人。
他们站在姚月蓉家门前,按响了门铃。
门开的时候,没有迟疑,也没有惊讶。站在门後的那位老人——银白的短发,背微驼,却依旧有着某种不容忽视的气质——正是那日小倩在盛乐门遗址见过的神秘身影。
「我们又见面了。」小倩微笑,语气不惊不慌,「其实,那天我就知道是您。」
姚月蓉点了点头,让开门口:「进来吧。」
屋内b外头更安静,彷佛时间在这里慢了一拍。地上铺着旧地毯,边缘卷起,像被岁月咬过;墙壁斑h,角落有些裂缝。可与这些岁月痕迹相对的,是一种异样的整洁——物品摆得齐整、每个角落都像有自己的位置与逻辑,就像一座私人博物馆。
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那几张老照片与海报。
一张泛h的剧照里,年轻的苏曼丽站在舞台正中央,穿着旗袍,神情婉约而坚定;旁边那张是盛乐门的宣传画报,印着「今晚主打:苏曼丽」,笔触张扬,红字像火。还有一张更旧些的,是戏班时代留下的合照,曼丽和其他演员站在泥地戏台前,画质粗糙,却有着难以磨灭的神采。
屋内沉静。姚月蓉指了指那张旧藤椅,小倩与林泽坐下,四周除了墙上的老照片与海报,还有一GU淡淡的木头与药草味道。
林泽扫视四周,轻声道:「这些全都保存得很好……像是被小心守护着的记忆。」
姚月蓉看了他一眼,并未否认。
「这些年来……你一直住这里吗?」小倩开口,语气轻柔。
姚月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望着那张挂着曼丽剧照的墙,「这里安静。也没人会来打扰我。」
「这些东西……很珍贵吧?」林泽接着说,「很多都找不到了。」
「留着,不是因为珍贵。」姚月蓉的声音沙哑,「是因为她一直都在。」
小倩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那时候的事情……其实,您b任何人都更清楚吧?」
姚月蓉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盯着墙上的一张盛乐门海报。
「您在她身边很久了吧。」小倩又说,「应该……看到了不少别人看不到的事。」
她轻轻拍着腿上的小茶壶,像是在犹豫什麽。小倩没有催促,只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姚月蓉终於低声说道:「你们知道吗?曼丽最早那些主厅演出,原本都不是她的。」
小倩一愣:「是临时顶替的?」
「不,是有人让的。」她停了一下,补了一句,「主动让的。」
林泽皱眉:「主动让的?」
姚月蓉嗤地笑了一声:「不只一场,至少三次。还不算那些原本该是台柱登台、後来却变成她压轴的安排。」
「难怪……那就对上了我们找到的资料。1928到1930年末,有几场都被涂改成了曼丽的名字,但却没有注明原因……」林泽恍然大悟。
小倩下意识瞥了一眼桌上的泛h相片:「是明珠吗?」
姚月蓉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慢慢转着茶壶盖,眼神飘得很远。
「我还记得她第一次上场……」姚月蓉轻声说道,「那场原定曲是《梦江南》,妆造服装、舞台走位、乃至於海报宣传,全是为明珠排的。结果登台前一晚,明珠突然说:让她去吧,我想看看她会不会飞。」
「她真的飞了,全场都记住了她的名字,掌声b谁都热。」她抬眼望着墙上的旧剧照,嘴角微微牵动,「明珠那晚就站在舞台侧幕,什麽都没说,只轻轻拍了两下手。」
「也就是从那场起,曼丽的名字开始在盛乐门响起来。有人说她一夜成名,也有人说她背後有人捧——」姚月蓉说到这里顿了顿,「其实也不是捧,是替。」
林泽低声道:「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姚月蓉苦笑了一下:「这话要是早个几年说,会被人当忌妒;但现在嘛……大家都不在了,也没人替谁辩了。」
小倩思索片刻,语气放得很轻:「她们之间……是不是不只是同台?」
姚月蓉沉默了片刻,才说:「一开始,她们是真的好。明珠亲自教她发声、练气,改唱词、改戏路,甚至帮她调整演出顺序。有一场连报社都派人来看,原本要主打明珠的,临时换成了曼丽,还是明珠亲自写信给对方的。」
「原来……那时候就有这些事。谢谢姚姐肯说。」林泽诚恳地说。
小倩点头:「谢谢您。但我们还是想知道——」
姚月蓉慢慢转头看着她,目光里有防备,也有些疲倦。「你想知道什麽?」
小倩深x1一口气,直视她的眼睛。「姚姐,您一定知道曼丽最後那段日子的事。」
姚月蓉缓缓抬头,眼神中掠过一丝痛楚,但她的嘴唇依然紧抿。她犹豫了片刻,语气带着一种掩饰的淡然,却也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
「她……她心里明白的。」姚月蓉语气低沉,像是隐瞒了某种过於沉痛的事实。
小倩不禁追问:「明白什麽?」
姚月蓉的目光转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描述的挣扎。她沉默了很久,终於缓缓开口,「她知道自己的结局,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重新开始。」她的语气仍然是模糊不清的,彷佛她不敢直视那段黑暗的过去。
小倩微微皱起眉头,心中升起一丝不安。「那麽……她是因为感情问题才选择结束自己吗?」
姚月蓉的眼中隐隐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但她依然轻描淡写地回应,「不全是。外界的那些传闻,或许只是原因之一。」她顿了顿,嘴角微微翘起,但那笑容带着几分苦涩,「她对自己有些决定……明知道走不到头。」
林泽静静听着,忽然开口问道:「那晚,您在她身边吗?」
姚月蓉的双手微微一动,但随即静下来。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声道:「我不能说太多。有些事,有些人,可能永远无法明说。」
小倩感到一GU寒意袭来,虽然姚月蓉并没有明确说出那背後的真相,但她的语气、她的眼神却让小倩清楚地知道,曼丽的Si绝非表面上看来那麽简单。
「姚姐,您是不是知道她的Si……不仅仅是情感的问题?」小倩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丝挑战。
姚月蓉的眼睛微微一闪,但随即又转开视线,彷佛在避免和这些问题正面对话。她深深x1了一口气,然後抬起头,轻轻地笑了,「这些事情……你知道的,有些事我们注定无法改变。」
林泽也皱起了眉,补上一句:「如果她真的是被害的,就应该有人负责。」
姚月蓉久久未语,屋内只听见时钟的滴答声与墙角那台老旧留声机微弱的喀哒声。她的目光也停在那张照片上,像是望穿了数十年的光Y,眼神中浮上一层难以言说的忧怀。
过了一会,她低声道:「去查查一个人吧,也许会有你们想知道的答案——她们之中,有人恨他,有人怕他。」
「谁?」小倩与林泽同时问。
姚月蓉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权衡什麽,最终仍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叶庭光。」
空气瞬间凝固。小倩心头一震——这个名字她在资料中见过,却从未真正掌握其意义。如今,它终於被说出,像是一把压在x口的钥匙,开始转动。
姚月蓉缓缓站起身,手撑着沙发,语气重新变得平静:「今天就聊到这吧,我年纪大了,容易累。你们想知道的,也许将来有人愿意说得更清楚,但——不是今天。」
她走到门边,替他们打开了门。yAn光洒在地板上,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谢谢您今天肯见我们。」小倩站起身,微微鞠了一躬。
姚月蓉只是点了点头,目光中既无拒人於千里的冷漠,也无邀人深谈的温情,而是一种介於两者之间的保留——像是一扇半掩的门,给了人一丝希望,也留了足够距离。
当小倩与林泽跨出门槛,回头再看那间陈旧的屋子时,他们忽然觉得,那里头藏着的,不只是一段记忆,而是一场未竟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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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姚月蓉站在门边,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那对年轻人消失在弄堂深处。她轻轻阖上门,反锁。
窗外光影斑驳,落在那张泛h的剧照上,曼丽的笑容彷佛还停留在某个早已崩塌的年代。
姚月蓉坐回椅子,沉默许久。她的手指在膝头轻轻摩挲,像是还在抚触某段无声的记忆。
「你那晚……是不是其实已经决定好了呢?」她轻声说,像是在问,又像在自问。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太累了。」
她垂下眼,沉默了一会儿,指尖轻轻擦过照片边角,像怕惊动某种记忆。
「有些事……原以为没看清,其实……是看见了,只是不知该怎麽说出口。」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几乎听不清,。
「你那时还笑着说要留个漂亮的告别……」
姚月蓉闭上眼睛,留下了泪,像是听见了那晚曼丽在化妆间轻声说话的样子,又或者,是某个熟悉的声音在那里低低笑着,递出了一样东西。
「没人会知道,怎麽会有人知道呢……」
她睁开眼,把照片反过来,脸朝下压在桌上,「也许她们说得对,你只是……不想再撑了。」
「可那一晚,有些东西……我知道,不是属於你的。」
屋外有风吹过,姚月蓉没回头,只静静地说了一句:
「有些事……还不到能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