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优劣囹圄 > 玫瑰的隐喻
    偌大的餐厅里,菜肴已经被重新加热。清蒸小炒香气扑鼻,只可惜余恙并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尝。

    他囫囵地扒着碗里的饭,食不知味。祁秦站在一旁,像一片沉默的阴影。

    “余少爷不必那么紧张。”祁秦突然打破沉默,“我只是在执行江少的命令。”

    余恙淡淡地侧头扫了他一眼。

    “包括监听我打电话?”

    “保护您的安全是我的职责。”

    “保护?”余恙冷笑一声:“还是监视?”

    祁秦没有回答,只是微微勾起唇角。此刻这个表情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余恙感到毛骨悚然。

    大门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余恙的筷子微微一顿,随即放下。

    即将面对江砚的认知让他身体紧绷。

    时至今日,他仍然无法做到从容淡定。

    江砚大步走进餐厅,黑色的收腰马甲将他宽肩窄腰的身材展示的淋漓尽致,袖口挽起的手臂上还挂着一件西装大衣。

    他的目光在余恙和祁秦之间扫过,最终落在几乎没动的午餐上。

    他把西装外套递给祁秦:“你先出去。”

    祁秦恭敬地接过外套,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余恙一眼。

    “怎么不吃?”

    江砚挑起余恙的下巴,微微挑眉:“菜不合口味?”

    “不饿。”

    余恙下意识想避开的举动让江砚的动作一僵,他一把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强硬地拉过余恙的手。

    “你在生气。”

    你知道就好。

    即便是低沉的声音也能让人听出这不是疑问句。余恙没吭声,眼眸半垂盯着筷子上莹白的米粒。

    你的管家趁你不在偷偷欺负人,能不生气不憋屈吗。

    余恙耍小性的模样取悦到了江砚。他边轻笑出声边把人拉进怀里,低声问:“因为我让祁秦照顾你?还是因为祁秦告诉了我实话?”

    余恙闷闷地开口:“我不喜欢被人监视。”

    江砚扣住他肩膀的指节微动,“可是我需要知道你在做什么。”

    一句话就把余恙给噎住了。

    他差点忘了,祁秦是江砚的人。

    他不能因为祁秦的次压迫而短暂的忘记了,自己受到的所有控制都拜江砚所赐。

    思绪如沸水般翻腾,余恙没再回话。

    他推开了江砚的手,拿起筷子把那一粒米饭含进嘴里。

    米粒上凝结了一滴水珠,看似晶莹剔透,实则早已被浸泡得凉透发胀,他放入嘴里才吃得出来这种感觉。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听话。”

    江砚伸手拂去他耳朵的碎发,似乎对余恙的乖巧颇为满意。

    他俯下身,呼吸掠过他的耳尖,如同爱人般低语呢喃:“乖乖把饭吃完,我给你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余恙抬眼,眼眸不动声色。

    “你会喜欢的。”

    江砚的语气充满了笃定,他抚慰似的吻了一下余恙的耳垂。

    吃完饭,江砚领着余恙走上二楼。

    长廊尽头最后的最后一个房间门虚掩着,踏在奢华的地毯上,余恙突然有些紧张。

    他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在裤缝处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折痕。

    地毯静音似地吸去了所有的脚步,却隐不去他胸腔里越来越重的心跳。

    “怕什么?”江砚的手指贴在他的后腰,灼热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似乎要把他烫化:“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比吃人还要可怕。

    余恙暗自腹诽,紧咬牙关把这句话在嘴里嚼碎。

    虚掩的门缝露出一丝暖黄的光线,与那深色的地毯形成了一道色差分界线。

    “闭眼。”眼睛被江砚的手掌抚上,凛冽的雪松气息侵占了所有感官。

    黑暗降临的刹那,余恙听见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他揪住江砚的衣领任由他领着自己向前走,脚下的地毯也步到了光可鉴人的实心木上。

    江砚轻笑一声,松开了对他的禁锢。

    视线清明的一瞬间,入目所示最显眼的是那一架低调奢华的黑色大钢琴。

    余恙呼吸一窒,直勾勾的目光仿佛被那架亮的发光炫目的钢琴夺舍了。

    “喜欢吗?”江砚从身后环住他,唇贴在他的耳廓低喃。

    余恙顺从地点头。

    他确实很喜欢这一份礼物。

    江砚嘴角上扬,他牵着余恙走向琴凳,按住他的肩头向下坐。

    “试试看。”

    他的声音带着蛊惑,像是希腊神话里惑人心魄的海妖壬塞。

    指尖覆上冰冷的琴键,余恙轻按琴键,丝绸般悦耳清亮的音色如鸣佩环,有一种大脑的褶皱都被抚平的治愈感。

    光是听起来就能知道它的价格不菲。这其实不是钢琴,是一套会响的房子。

    江砚的指尖在余恙的肩头有节奏般的轻敲,却让人感觉有如千金重。

    “为什么不弹?”

    “很久没弹,手生了。”

    余恙只是随手按了一下琴键后就再也没有动作,他猜想江砚知道他喜欢钢琴大概率是派人调查过。

    他并不想在江砚面前弹奏,也不想对他展露自己的喜好。

    有一种私人领域被人侵犯的不适感。

    “是吗?”

    江砚突然笑了,语气变冷。他拿出手机对余恙展示了一段监控。

    仅看一眼,余恙的瞳孔猛地一缩,面色发白。

    琴房里,少年双手游走在蒙尘斑驳的钢琴上,身旁还站着两位听众。

    这段监控无声,那天弹奏的曲子却在余恙的心底震耳欲聋,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家老旧钢琴的粗糙的触感。

    江砚手指微动,将镜头定格在他演奏完毕的一瞬间。

    他声音轻柔地像毒蛇吐信:“手生?那这是什么?”

    余恙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谎言被无情拆穿的赤裸让他几乎无处遁形。

    如果江砚一直知道有琴房的那一天,那么他肯定也知道岁岁就是那个发帖人。

    脑海里突然浮现起回家那天,跟江砚扯谎辩解时他说过的话:

    “宝贝,我怎么感觉你在骗我。”

    “你在偏袒发帖人吗?”

    原来江砚在早就知道一切,只是在看着自己表演,享受这猫抓老鼠的乐趣。

    余恙喉咙发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所以……”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一直在等我坦白?”

    江砚的指尖划过他的脸颊,触感冰冷。

    他答非所问:“学不乖的小骗子。”

    余恙身体战栗了一下。

    他的齿关又不自觉地轻咬下唇,“当时为什么不直接拆穿我?”

    看见余恙的小动作,江砚把拇指扣入他的齿关俯身靠近,雪松的气息压了过来。

    “因为……”

    “看你自以为瞒天过海后心安理得的样子,很有趣。”

    “余恙,我可以纵容你,但是你一直不能欺骗我。”

    那些自以为是的挣扎和绞尽脑汁的扯谎在江砚看来不过是取悦他的表演,他选择在今天拆穿,只是因为自己再一次的欺骗。

    钢琴漆面上映出两人扭曲的倒影,余恙盯着那模糊的影子,突然笑了一下,缓缓站起身。

    他凑近江砚,在对方冰冷的注视下,讨好般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我错了。”

    唇瓣轻触即离,却像一滴水滚入热油,在江砚眼底激起热烈的沸腾。

    少年仰着脸,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眸中的暗涌。

    “不够。”

    江砚大掌扣住他的后颈,指腹在那块敏感的肌肤上轻蹭,声音沙哑。

    感觉到对方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唇上,余恙的眼睫轻颤,歪着头凑了上去。

    是啊,他知道的。

    一剂激烈的舌吻结束,余恙乖顺地倚在江砚的肩膀上平复呼吸,任由对方抱着。

    “错在哪了?”

    “不该撒谎,”余恙垂着眼,声音听着有些落寞,“不该……自作聪明。”

    坐落房间一角的洛可可雕花纯银挂壁镜,长长的镜面倒映在两人纠缠的身影,宛若一对最亲密无间的璧人。

    镜面没有应出余恙蜷缩在口袋里的手,不知道他的指尖几乎要把那张揉皱的便签穿破。

    江砚的手轻抚余恙后脑柔软的发丝,低声问:“知道俄尔普斯是怎么逃过塞壬的歌声诱惑吗?”

    余恙的身体微微僵住,他当然知道这个希腊神话的隐喻。

    他轻声回答:“用琴声。”

    江砚满意一笑,手指插入余恙的发间扣住,在他额头落下温柔的轻吻。

    “宝贝,你知道该怎么做。”

    余恙撤出他的怀抱,重新坐回琴凳上。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指试了几个音,脑海里回想那些为数不多的曲目。

    他并没有专门去学过钢琴,他会的曲子都是上初一时好友拽着他来学校琴房手把手教的。

    好友教的曲目都很简单上手,只可惜记忆太过久远,他早已忘却。

    凭着脑海里的音符和律动,余恙手指尖微动,弹奏了一小段《花日》。

    欢快的曲目在此刻显得有些沉重,完全没有记忆中的温馨感。

    他手指在琴弦上生涩的游走,动作也没有那天在琴房那般娴熟。简单的炫律在奢华的琴房回荡,显得格外朴素。

    曲闭,余恙只弹了二十秒。

    他手指悬在琴键上,脸上挂着尴尬的薄红。

    “我忘记怎么弹了。”

    江砚的目光犹如鹰隼般锐利,他俯下身,头搭在余恙的肩上,伸出的手与余恙的十指相连后倒扣。

    他轻抚上钢琴,示意对方攥紧。

    “我教你。”

    江砚的大掌温暖有力,骨节分明,带着不容拒绝的掌控欲。

    余恙微凉的指尖轻勾在他的指缝里,江砚轻笑,手指边引导边缓缓弹奏起来。

    旋律娓娓动听,忧郁又流畅的节奏与余恙方才弹奏的简单曲目形成鲜明对比。

    余恙受惊于江砚精湛娴熟的琴技,这首《梦中的婚礼》在他的指尖流淌出截然不同的韵味,每一个音符仿佛都被注入了灵魂,动听得令人心颤。

    喧嚣褪去,唯有此刻皎洁如诗。

    曲闭,余恙还呆呆的勾着江砚的指缝没有松手,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此刻被江砚的双臂困在琴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余恙耳后,江砚扣紧他的手顺势把人搂住,低声问:“喜欢吗?为你而奏的曲子。”

    余恙耳尖发烫,他偏头轻点,避开那灼热的呼吸。

    “我……没想到你会弹琴。”

    “你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江砚的唇擦过余恙的耳廓,“以后我用行动慢慢告诉你。”

    钢琴漆面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一个从容强势,一个僵硬被动,却意外的和谐。

    余恙身体微僵,眼前的人明明跟自己做过很多亲密的事,可他仍然一点都不了解江砚。

    这个认知让余恙心慌,他和江砚的关系存在着严重的信息失衡。

    除了见过几个他身边的人,他的身世、家庭、过往甚至是喜好,自己都一无所知。

    感觉到他在走神,江砚启唇用齿尖轻磨余恙的耳垂,“在想什么?”

    “你。”

    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的回答,等余恙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酥麻发痒的感触令他轻颤,可惜说出口的话已经不能撤回了。

    他垂眸,不敢去看江砚的反应。

    江砚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他板过余恙的身体,捧起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终于开始好奇我了。”

    “我一直在等这一天。”

    余恙心里一惊,眼前那双深邃的眼眸翻滚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宛若深海里的漩涡,危险又令人着迷。

    江砚在他的唇上轻吻,“作为奖励,今天可以让你对我有多一点的了解。”

    话音刚落,他把余恙牵起,领着他走向房间一角疑似用深红幕布遮盖还未上墙的宽大油画前。

    江砚拉过他的手轻轻搭在幕布边缘,余恙指尖划过丝绒般的布料,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掀开。”

    余恙顺着他的命令缓缓解开了幕布。

    这是一场浪漫唯美的玫瑰宴会。

    油画里宾客躺在玫瑰花海里,漫天飞舞的粉色玫瑰绚丽夺目。

    余恙忍不住轻呼出声:“好美。”

    “这幅画是荷兰画家劳伦斯的《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

    江砚的声音低沉又温柔,他手指轻抚画框边缘,“公元218年,罗马皇帝埃拉加巴卢斯举办了一场致命宴会。”

    余恙指尖微颤,眼中的痴迷转瞬即逝。

    江砚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从身后揽住他的腰轻摇。

    他在余恙的耳边残忍地低语:“簇拥的宾客皆溺死在盛大而灿烂的紫罗兰花海里。绝望探头的少女,荒淫无度低头观赏的王室,皆被画师用细腻的笔触描绘。”

    话毕,江砚拉着余恙的手紧紧扣在油画上少女绝望掩盖在头上的手,轻声呢喃。

    “宝贝,现在你告诉我。”

    “你还觉得这幅画美吗?”

    余恙的指尖仿佛隔着画框触碰到了少女冰冷的手,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直窜。

    他这才看清,那些看似陶醉的宾客脸上,其实凝固着因为窒息痛苦将死的表情。玫瑰花瓣下若隐若现的,是已经失去生机的苍白肢体。

    “很美,也很残酷。”余恙喉咙发紧,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继续补充:“画师将紫罗兰改画成玫瑰,让初次观赏的观众情不自禁感叹这一场玫瑰盛宴。”

    “可一旦被吸引,观赏者其实就已经带入了王室的视角:他们欣赏宾客的痛苦,眼里只有满目的玫瑰。”

    “吊诡的宴会实际上是一场杀人美学,画家通过反差来展示严酷的现实,从而达到震撼人心境界。”

    余恙侧头,故意凑近江砚在他脸上吹气。

    “我的解读对吗?”

    江砚瞳孔微缩,眼里闪过一丝兴奋。他没想到余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对这幅画产生这么精准的解读。

    他奖励性地轻啄了一下少年苍白的唇。

    “完全正确。”

    “玫瑰象征着堕落和颓废,也隐喻这位皇帝在位期间的昏庸无能。”

    江砚突然笑了,手臂的力气逐渐加大,声音带着低哑的危险:“那你觉得……我像不像画里的皇帝?”

    余恙感觉腰被箍得有些疼,江砚的提问更是让他背脊冒汗。

    他意识到自己的分析,可能无意间戳中了江砚心底最隐秘的心思——那个掌控一切、欣赏他人痛苦的统治者形象。

    江砚如果将自己代入的是皇帝,那自己……不就是任人宰割的宾客吗?

    “不。”余恙垂下眼帘,声音微颤却坚定:“你是画师。”

    “哦?”

    江砚的好奇心完全被勾引,他板过余恙让他面对自己,温热的大掌抚上他的脸。

    “为什么?”

    余恙伸手覆上江砚的手,脸颊轻蹭了一下。

    “因为我是你玫瑰的隐喻。”

    “……”

    江砚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他呼吸变得急促,动作明显一滞。

    这个答案精准的刺中了他内心的渴求——他不是暴君,他早已拥有了自己的灵魂缪斯。

    我的玫瑰,我的隐喻,我的美学。

    我堕落的开始……

    “余恙,其实我们是一路人。”

    江砚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他凑近余恙,灼热的气息喷洒在对方的脸上,似乎再也压抑不住呼之欲出的情感。

    他捧着对方的脸,急切地吻上余恙的唇。

    余恙在那双深沉的双眼里看到了令人心惊的占有欲。

    只愣怔一秒,他就回抱住江砚,浅浅的回应。

    他们在玫瑰谋杀案前肆意地拥吻,似乎早已忘却自己身在何处。

    余恙心想,也许江砚说的对。

    在某些方面上,他们的确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