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优劣囹圄 > 割裂的归云山之旅
    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薄阳初探头洒下没有温度的凉光,深秋的雾为目即所示皆笼上一层薄纱。

    余恙比约定时间还提前出门了半个小时,冷风比他想象中的要凛冽,刮在脸上有些生疼。

    隔着衣服,他下意识地轻抚颈部的项圈。今早在洗漱台的镜子前,江砚特地为他调整了松紧度,五芒星上的蕾丝卡得他锁骨处微微发痒。

    “余恙!这边!”

    余恙还没步到校门口,就听见了岑子瑾的大声呼唤。他穿着一件亮色的冲锋衣,待余恙走近时还故意显摆了一下头顶上帅气的登山帽。

    “这么早?”

    岁岁一把将手上的温热的豆浆塞进余恙手里,满眼兴奋:“那当然了,简直就是兴奋得让人睡不着觉!”

    她束了两个俏皮的麻花辫,长长的辫发箍在清新靓丽的山茶花发圈,一身运动服衬得整个人活力十足。

    岑子瑾眯着眼打量余恙,“你这身装备也太专业了吧!”

    余恙不自在地抿了一口豆浆,闷闷地“嗯”了一声。

    今天他身上穿的几乎都是江砚准备的,冲锋衣、工装裤,甚至是新的背包。

    “我觉得挺酷的。”岁岁手撑着下巴打量着,又把视线转向岑子瑾,“倒是你,把帽子崩那么紧干嘛,总感觉脑子不太灵光。”

    岑子瑾夸张地瞪大了眼睛,摆出一个自以为很帅气的poss,“我这不像牛仔帽吗?这样不帅?”

    岁岁翻了一个白眼,“‘衰’死了。”

    余恙在一旁笑着看他们打趣,见两人又要吵起来,他连忙打圆场:“帅,我们先到车上再讨论穿搭问题。”

    城郊线公交缓缓驶离,三人找了后排连座。车厢上的人并不多,温凉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折射刺目的光线。

    “余恙,你带了什么颜色的零食?”岁岁突然好奇的发问。

    余恙从背包里拿出几个零食包装袋,“我带了橙色的薯片和水果拼盘。”

    “还有黑色的椰汁。”

    岁岁眼睛一亮,“你竟然记得带水了。”

    岑子瑾也从包里掏出零食展示,“我带了绿色的百醇还有红色的可乐鸡翅,还有……”

    他神秘兮兮地眨了眨眼,从包底掏出了一个便当,“我妈自制的三明治。”

    余恙惊呼出声:“这么多?!”

    岑子瑾得意一笑,“那当然!我妈听到我要和同学一起出门她可高兴了,恨不得把家里能吃的东西全都塞给我。”

    “太棒了!”岁岁欢呼,“我带了黄色柠檬蛋糕还有自制的寿司,还有……”

    她压低声音,“我偷偷塞了三罐啤酒。”

    “岁岁!”岑子瑾瞪大了眼睛,惊讶道:“你也太大胆了!”

    岁岁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吐了吐舌头,“就一点点嘛,为了庆祝我们第一次出游。”

    看着两人斗嘴,余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的景色逐渐由城市的建筑变为清新开阔的田园,阳光渐渐升温,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阿恙,”岑子瑾突然转头看向他,“你今天好像特别放松。”

    “有吗?”

    余恙一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与好友一同出游的轻松,让他心里没有了那种如影随形的压迫感。此刻,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享受这个年龄段应有的乐趣。

    “当然!”岁岁认真地点了点头,“平时在学校感觉你整个人都绷得紧紧的,现在柔和多了。”

    “对啊,在学校天天板着一张心事重重的脸,严肃得好像每天都在备战考试。”

    说着,岑子瑾伸出两根手指在余恙脸上手动拖起他两边的嘴角,眼里闪过亮光,“对!就这样,嘴角再上扬一点。”

    岁岁一把将岑子瑾的手拍掉,“你有病啊?人家本来笑得好好的,你非要整这一出。”

    岑子瑾被拍开手也不恼,一脸笑嘻嘻,“我这不是想逗余恙开心点嘛。”

    余恙轻咳一声,“确实很开心,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出来玩了。”

    “以后时间长着呢,我们陪你一起呀。”岁岁从包里掏出手机:“来来来,拍照留念!”

    她举着手机,三人挤在镜头前。见余恙一脸不自在,岁岁一把搂住他的肩膀,“笑一笑嘛!”

    岑子瑾突然来劲,“这我有经验,拍余恙得抓拍才行!”

    “哪里要这么麻烦?”岁岁摇摇头,“余恙,想象一下你最喜欢的东西。”

    最喜欢的东西?余恙脑海里下意识闪回江砚的脸,随即被吓了一跳。他摇了摇头,转而回想起窗台下那盆生机的多肉,阳光下饱满可爱的叶片……

    “太完美了!”

    岁岁满意地看着照片,镜头前三人笑得灿烂,自然又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

    “也就比我拍的好看一点点。”岑子瑾拿着自己在火锅店拍的那张和岁岁的对比,一脸不屑。

    岁岁嗤笑,“你那都多久了,陈年老图,跟我这‘新鲜出炉’的能比吗?”

    岑子瑾当即就不乐意了,他拽过余恙不服气地嚷嚷要拍新照片。看着两人为了照片的优劣争得面红耳赤,余恙无奈地笑出了声,胸口涌动着一股陌生的温暖。

    “归云山到了,请乘客……”

    广播响起,三人收拾东西准备下车。山脚下已经有不少游客,空气中漂浮着清冽的草木香。

    余恙查看地图,轻声提议:“我们先去银杏林野餐,路过观景台,最后登顶。怎么样?”

    岑子瑾举手赞成,“好啊,我都快饿死了!”

    岁岁双手抱胸,一脸嫌弃地看着他:“还说我体力差?明明你自己还没开始爬就饿了。”

    “谁说饿了就爬不了了?”岑子瑾指着山顶,冲着岁岁扬了扬下巴,“走着瞧,我肯定比你先一步登顶。”

    三人沿着蜿蜒崎岖的石阶一路向上攀,暮秋的山林层林尽染,整片归云山都呈现灿金。

    余恙走在最后,呼吸着不同于城市沁人心脾的清新空气,他感觉整个人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就是这里!”岑子瑾指向一片开阔地。金黄的银杏叶如同金色的地毯般铺了满地,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投下细碎的光斑。

    沙沙的银杏叶随着风在空中严严实实的飘落,好像在低语秋天的秘密。

    岁岁没忍住轻呼出声:“好美!”

    她蹦跳着越跑越远,试图抓住飘落的叶。辫发上的山茶花发圈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在阳光下格外明艳,宛如一只灵动的花蝴蝶。

    岑子瑾眼疾手快地掏出手机,对着岁岁连拍十几张,嘴里念叨着:“这下我拍的照片肯定能超过你……”

    岁岁警觉地回头,一把夺过他的手机,上一秒还开怀的笑脸瞬间变得怒目圆瞪:“你这拍的什么玩意?!把我拍得又矮又丑!”

    看着俩人打闹的身影,余恙轻笑着摇头。他找了块平坦的草地,随手铺开野餐垫,把包里的零食一一摆放好。

    岑子瑾和岁岁打闹一番,也围坐了过来,各自拿出准备好的零食。

    岁岁迫不及待地掰开啤酒罐,泡沫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干杯!”她手忙脚乱地举杯,“为了我们的友谊!”

    岑子瑾补充,“为了期中考试的结束!”

    “为了……”

    余恙微顿,轻轻碰杯。

    “自由。”

    这句话说得很轻,岑子瑾却敏锐地看了余恙一眼。

    三人仰头闷了一口,岁岁被啤酒苦得脸皱得像一个小老太太,逗得他们哈哈大笑。

    野餐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着,岁岁带的柠檬蛋糕酸甜适中;岑子瑾妈妈做的三明治美味可口,特质酱汁和新鲜的蔬菜培根不会让人觉得腻味;最后再品尝余恙准备的饭后水果,简直不要太惬意。

    食物消磨的差不多,岑子瑾突然提议:“真心话大冒险,来不来?”

    余恙本能地想拒绝,但拗不过岁岁兴奋期待的眼神,还是点了点头。

    三人凭着微信群里的骰子拼点数,谁的点最小,谁就要在大冒险和真心话中作出选择。

    第一轮,岑子瑾输了。他努了努嘴,选择了真心话。

    岁岁眨着眼提问:“有没有喜欢的人?”

    岑子瑾脸一红,支支吾吾:“算、算有吧……”

    “谁啊谁啊?!”岁岁眼睛一亮,好奇地追问。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岑子瑾急忙摆手,“继续继续!”

    第二轮岁岁输了,她大胆地选择了大冒险。

    岑子瑾一脸坏笑,“学企鹅走路绕着银杏树走一圈。”

    岁岁大方地起身,手紧紧贴着身体,僵着脑袋,绕着银杏树像一个机器人一样左右摇摆,嘴里还时不时发出“嘎嘎”的叫声。路过的游客忍俊不禁,余恙也笑得前仰后合。

    第三轮,命运终于轮到了余恙。他紧张地看着屏幕里转动的骰子,最后定格在了“1”的点数上。

    余恙咽了咽口水:“……真心话。”

    岁岁和岑子瑾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岑子瑾开口:“你脖子上的项圈,是谁送的?”

    空气瞬间凝固,余恙只感觉脑袋“嗡”地一声发晕。他手指无意识揪了一下冲锋衣的下摆,颈脖上的吊坠冰冷刺骨。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抱歉,”岑子瑾立即意识到自己问得太过了,“你要是不想说可以不……”

    余恙轻声打断:“一个很重要的人。”

    这个回答让岁岁愣住了,她小心翼翼地发问:“是恋人吗?”

    余恙垂下眼睑,长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他没有回答。

    他和江砚是恋人,但也不是。

    柔和的风吹起少年额头的碎发,银杏叶洒下金黄的秋雨。这唯美的景象暂时缓解了尴尬的气氛。

    余恙没有吭声,但他的反应已经足够让另外两人看得明白、想的真切。

    岑子瑾激动地拍了一把岁岁,岁岁连忙打圆场道:“啊!这已经是另一个问题了。”

    “再来一轮!”她灵机一动地转移话题。

    接下来余恙的骰子仿佛开了挂一般,没有再给他摇低数。反倒是岁岁和岑子瑾被大冒险折磨得苦不堪言。

    游戏继续,但余恙的心思已经飘远。

    他回想起江砚昨晚为他整理背包时专注的侧脸,在自己切水果摆盘时从身后环住腰手,想起他警告自己准时回家的阴沉表情,也想起今早即将出门时他把自己抵在门上缀吻的意外温柔……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胸口发闷。

    “该出发了。”岑子瑾轻拍余恙的肩,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再不出发就来不及登顶了。”

    三人收拾好垃圾和行李,继续向山顶前进。

    随着海拔升高,石阶变得陡峭,岁岁逐渐体力不支,脚步慢了下来。岑子瑾见状,出声打趣了她一句,主动帮她背包。

    岁岁气喘吁吁地倚靠一块石头上,“你们先走,我休息一会儿。”

    余恙把水递给岁岁,“没事,我陪你休息。”

    岑子瑾点点头,“那我先去山顶打探打探情况。”

    余恙陪着岁岁在石凳上休息,她累的满脸通红,额角挂满了细密的汗珠。

    余恙顺手把纸巾递给她。

    “谢谢。”岁岁手忙脚乱地擦汗,“连累你了,我平时缺乏锻炼。”

    “没事,”余恙淡淡一笑,“其实我也很累了,沾你的光我也能顺便坐一会儿。”

    手机传来震动,余恙愣了一下才缓缓拿出查看,是江砚发来的消息。

    “怎么不动了?”

    “定位显示你停在半山腰。”

    余恙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虽然知道江砚正在查看项圈的定位,这种被监视的感觉让他心里有些不适。

    他简短地回复:“爬累了,休息。”

    江砚的回复让人琢磨不透:“去观景台。”

    余恙盯着屏幕,指尖微蜷。

    江砚命令似的口吻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抵触,但长久以往的习惯还是让他下意识地去顺从。

    “岁岁,我们去观景台上休息吧。”余恙艰难地开口,指向不远处盘旋而上的山路,“那边视野开阔,能看见更美的风景。”

    岁岁眼睛发亮,立刻恢复了活力:“好啊,听说归云山的观景台能俯瞰整座城市呢!”

    枫叶在脚下发出被踩裂的细碎声,穿过树丛和枫林,两人沿着指示牌一路前行。

    观景台建在悬崖边,木质的围栏外是陡峭的石壁,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好壮观!”岁岁趴在围栏边,兴奋地掏出手机拍摄。

    余恙站在她身侧,心如擂鼓。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手机屏幕上——江砚的回复迟迟没有发来。

    他知道隔着几十公里外,江砚通过项圈一定看见了他的行动轨迹。

    手机终于弹出消息:“抬头看,宝贝。”

    短短五个字让余恙全身的血液几乎凝固。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抓住栏杆的指节因为用力过度微微泛白。

    正对着观景台的另一端,最吸睛的当属那栋傲然伫立在城市群的标志性深灰色建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

    余恙喉咙发紧。距离太远了,肉眼根本就看不清任何细节,但他就是知道。

    那种如同被毒蛇盯住地窒息感让他全身战栗,后颈的汗毛警觉地竖了起来。

    冲锋衣突然变得燥热无比,余恙下意识地想松松拉链,却在触碰到项圈时却猛地把手缩了回去。

    “余恙,你怎么了?”岁岁疑惑地回头,“是恐高吗?你脸色好差。”

    “没事。”余恙故作镇定地回复:“风有点大。”

    他强迫自己平复呼吸,目光却死死钉在对面那栋深灰色的建筑上。在某个瞬间,阳光在玻璃幕墙上反射出一道刺目的闪光,宛若狙击镜的反光。

    手机震动,江砚的消息弹了出来。

    “白色很适合你。”

    余恙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冲锋衣,寒意从脚底窜上脊背。

    江砚连这个都能看见?

    冲锋衣的颜色,颈部处项圈的位置,甚至可能是他握着手机微微发颤的手指都一览无余。

    余恙几乎要窒息。

    他盯着那个闪光点,仿佛透过数公里的距离,能看见江砚正透过高楼的玻璃窗举着望远镜的样子。

    那双总是带着审视的墨眸,此刻正一寸寸扫视他的全身,将他的一举一动、甚至每个微表情都尽收眼底。

    “我们……我们去找岑子瑾吧。”余恙感觉自己的声音在发颤,“该登顶了。”

    转身时,余恙最后望了一眼那栋高楼。阳光在玻璃上流动,仿佛一只眨动的眼睛。

    直到身体完全塌上台阶,余恙盯着黯淡下去的手机屏幕,江砚的消息也没有再发过来。

    胸口闷地发痛,他自嘲一笑。

    自由?

    也许他从未拥有。

    “余恙!”岑子瑾的声音从山顶的台阶下传来,他气喘吁吁地挥手,“山顶的太阳超美的!”

    “岁岁,快上来!”

    “来了!”岁岁兴冲冲地拉着余恙就往台阶上冲,余恙踉跄两步,回头又望了一眼观景台的深渊。

    观景台下的悬崖看得人心里发毛。

    风声呼啸,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

    你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