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明天见 > 接纳伤疤
    夜sE落下,星辰静静点亮了民宿後方的营火空地。

    火堆劈啪作响,照亮每张略带倦意却仍不想结束这一天的脸。孩子们围坐成圈,小白弹着一把借来的乌克丽丽,自创和弦乱弹一气;阿火笑到眼泪都出来,叫她「音痴JiNg灵」。

    小乐蜷坐在阿火身旁,偶尔偷瞄空了身边的位置。

    那原本,是小帕最喜欢靠着她的地方。

    烈静静坐在火堆边缘,一言不发,身T笔直如往常。她的口罩仍戴得妥当,只露出一双凝视火光的眼睛。

    谢知霏注意到了。她看得出来,烈的神情和平常不太一样——那不是害羞,也不是漠然。是一种若有若无的犹疑。

    就像……随时准备放手前的停顿。

    等孩子们散去准备洗澡,火堆也渐渐熄灭,只剩余温与星光。

    「她应该是知道了吧?」谢知霏走向坐在木椅上的林利。

    「嗯。」林利简短地回,眼神望向天幕。

    「我跟社工谈过了。烈即将十八岁,已过收养年龄,等下个月就要离开了。」她顿了顿,又说:「她知道,只是不说而已。」

    林利没作声,指节轻敲着木椅边缘,冷冽的夜风吹过,像是她整个人的气质。

    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什麽。

    另一边,达叔端着啤酒,半坐在民宿门口的阶梯上,身边是谢知霏的丈夫——陈信安,一个看起来总带点书卷气的中学老师。

    「欸欸,我跟你说喔……你真的知道你老婆多厉害吗?」达叔语气含糊,眼神发亮,「她那时候刚来这育幼院,超级会打架的欸!根本就是小小太妹,谁也拦不住她,每天都是我们的恶梦。」

    「我听她提过一点……」陈信安微笑,「不过也很想亲眼看看她小时候的样子,一定很可Ai。」

    这时,小白和烈从屋内出来,小白还在嘴碎地聊着爆米花的口味怎麽样,烈沉默地听着。

    口罩没来得及完全戴好,一侧松垮地挂着,露出她脸庞左侧的皮肤——

    一道深长的疤痕自嘴角延伸至接近耳根,像是y生生撕裂的伤口被粗糙缝补过,缝线的痕迹仍明显可辨。疤边的皮肤早已癒合,但颜sE与质地和正常肤sE格格不入,呈现出一种蜿蜒、瘢痕组织堆叠出的突兀质感。

    那道疤就像从笑容的位置被y生生划开,彷佛她的笑永远被割断在那道裂缝中。

    谢知霏的丈夫陈信安只是瞥见那一眼,就像被当头bAng喝。他下意识地屏住呼x1,眼神闪过一瞬震惊——

    那不是天生的,那是人为造成的。带着恶意与暴力,留在孩子脸上的永久证据。

    但烈没有闪躲。

    她只是轻轻将口罩重新戴好,动作平静,彷佛那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习惯。

    而那条裂痕,早就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陈信安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神情闪过惊骇,却又强忍着没说出口。

    她没说什麽,只轻轻点头当作打招呼,便转身进屋。

    达叔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拍了拍陈信安的肩,「第一次看到那伤会吓到很正常。我第一次看到她脸上的伤时,我那时候差点哭出来。」

    陈信安点点头,脸上的震撼仍未褪去。

    「她从来不说痛,也不抱怨。只是会在窗边站很久很久。」达叔叹了口气,「这些孩子啊,真的不简单,每个都面对了许多原生家庭的恶意与不谅解……」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醉意上头,转过头,看向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林利。

    「欸,林利……我跟你讲喔……我真的、真的觉得——」

    林利低头看了他一眼:「你醉了。」

    「我没有醉!」达叔反驳,声音却拉高了半个八度,「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也该知道了吧……我早就……我早就喜欢你了啊,从很早以前。」

    一时间,现场静得只能听到风铃的叮当声。

    林利没动,只是盯着他看了两秒,然後低头继续喝手上的罐装乌龙茶。

    「……原来是真的。」谢知霏坐在木椅另一头,笑了一声,「你终於说了,阿达。」

    达叔嘴角cH0U了一下,「你早知道喔?」

    「你看她的样子也知道没打算回应你吧。」谢知霏摊手。

    林利终於说话了,「我没说要回应,也没说不回应。」

    那语气冷淡得像是风里一刀,却让达叔一瞬间红了眼眶。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了。

    烈却坐在厨房桌边,望着手里那本小本子。

    她的指尖一页页翻过去,上面记着送子鸟这些年来孩子们离开的日期,有的人去了国外,有的人住进寄养家庭,有的人写过信回来,也有的再没消息。

    「还不睡吗?」一个声音从背後响起,是小乐。

    烈没有看她,只轻轻摇头。

    「我也睡不着。」小乐坐过来,将手中那张许愿纸放到她面前,「给你看我的第二个愿望。」

    烈低头看了一眼,那行字简单却真诚:

    「希望烈姐姐会记得我们,永远都是送子鸟的一员。」

    烈没说话,但眼神有一瞬间柔了下来。

    小乐看着她的表情,忽然问:「你会怕吗?要一个人出去生活。」

    烈一愣,然後缓缓摇头。

    但那双眼里,微微颤动的瞳孔出卖了她。

    「……我不会问你要去哪里,但如果以後有一天想回来,就回来吧,好不好?」小乐轻声说,「我们会一直等你的。」

    烈终於点了点头,声音很低:「嗯。」

    她仍不愿说出口任何担忧,但那晚——她没再戴回口罩。

    小乐没有惊讶,只是轻轻替她把那口罩收进cH0U屉,动作像是收起一件过去的战袍。厨房的灯光温柔洒在两人身上,照亮烈脸上的疤,也照亮她眼中那些不愿被人看见的情绪——脆弱、恐惧,还有某种挣扎过後留下的坚定。

    当她们走回客厅时,阿火还没睡,在沙发上翻来覆去,见到烈没戴口罩,只是伸手b了个「帅气」的手势,然後打开毯子拍拍身旁的位置,像是说:「来啊,睡这。」

    小白则从楼梯探出头来,眼睛亮晶晶地说:「烈姐姐,你这样也超漂亮的啦!我早就说你不用遮了嘛~」

    烈没有回话,只是难得地弯了一下嘴角,那道伤疤牵动着笑容,彷佛原本被割断的那一部分,终於接了回来。

    她慢慢走进房间,孩子们一个个起身围了上来,不多话,也没有围观,只是一双双小手自然地握上她的手臂、衣角、甚至她的指尖——像是确认她在,像是在告诉她:我们不怕这道疤,也不会因此改变对你的喜欢。

    她站在他们中央,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却又像从未如此安稳。

    阿火一手搭上她的肩膀,小白往她背後靠,平常总Ai吵吵闹闹的几个小孩也乖乖排排坐,只留下一片静默的暖意。

    在这个不属於谁的夜里,他们没有血缘,却b任何血缘都深刻地依靠彼此。

    这里没有过多的提问,也没有矫情的安慰,只是一种深深的理解——

    你是我们的一部分,不需要任何条件。

    就这样,烈坐了下来,没再戴口罩,没再逃避眼神,也没再推开那些伸向她的手。

    有人递来热牛N,有人塞给她一颗爆米花,有人躺在她腿上闭上眼睛开始哼歌。

    她坐在最中央,疤痕不再是注目的焦点,而只是她的一部分。

    这一夜,他们没有说再见,因为他们都明白——

    真正的家人,是会在彼此生命里留下位置的人。

    无论时间、距离、身份怎麽改变,都会记得那段围坐在火堆边、手心相握的夜晚。

    那晚的星星特别亮,风铃声持续在屋檐下摇晃,像是在说——

    「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