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午後,分行里的人cHa0终於稍稍散去。
晨心站在大门口,送走一位刚办完基金申购的客户,笑容尚未完全收起,手机萤幕就在桌面震了一下。她瞥了一眼,是佩华的讯息。
【晨心,你有收到通知吗?】
【你还记得张启华吗?】
晨心看着讯息,眉心轻蹙了一下。张启华——这名字让她停顿了几秒,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
她记得他个子很高,总是坐在教室最後一排。戴着一副眼镜,身形有些壮实,动作不快,总给人一种存在感很低的感觉。他们国中时并不熟,也没什麽交集,不过偶尔还是会打到照面,也算不上完全没印象。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昨天打给我,说想办同学会,请我帮忙找你们。】
【他说我们以前是同一群的,应该联络得到彼此。】
她还没回讯,佩华又传来:
【同学会预定五月底的周末,还没决定地点。你可以来吗?】
【我会再揪几个熟的,像怡君、敏秀……景琛跟景程那边你再跟他们说一下?】
晨心手指顿了一下,视线落向办公室斜对角的窗户。午後的yAn光斜斜地洒进来,落在桌面与玻璃上,像时间静静铺开的金sE灰尘。
五月底。
她打开手机行事历翻了翻,那周的行程大致是空的。但她知道,这种事,从来就不是「有没有空」的问题。
而是——「想不想去」。
这些年来还有联络的同学,平时早已三不五时在群组里寒暄,偶尔约喝咖啡。没联络的,说实话,连名字都得想个几秒才能对上脸,在路上擦肩而过也未必会认出来。
那麽见面,真的有必要吗?
她低头慢慢打字:【我想一下。】
又停了一下,补上一句:【景琛他们那边……我也会问看看。】
几秒後,佩华回覆:
【拜托你罗,大家都快30年的同学了,见见面也挺不错的。我应该会去,你也一起来陪我嘛。】
晨心看着讯息,没立刻回。
「快30年了」这句话像是某种时间的计算方式,把青春那页尘封的笔迹轻轻翻开。她想起以前的教室、午休时谁在画桌子、谁偷偷吃零食,谁背着大大的书包、从她身边经过。
记不清楚了,也不确定还想不想记得。
但那种「有谁记得你曾经是谁」的感觉,好像也没那麽让人排斥。
周六晚上,晨心提着保鲜袋到H栋,电梯门开时,景琛已经在楼下等她。他笑着接过袋子,两人一同进了大楼,上楼。
进了门,他顺手将袋子放在厨房台面,转身去开酒。
晨心一边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边熟练地打开冰箱,把盒子一一归位,冰箱里还有她上周带来没吃完的水果,她顺手取了一盒葡萄,又从柜子里cH0U出一包洋芋片,走向客厅。
她像往常一样,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随意地把脚伸直。景琛拿着酒瓶与两个酒杯走过来,在她身旁落座,手懒懒地搭在她身後。
她咬了一片洋芋片,才像是忽然想到似地问:
「对了,你记得张启华吗?」
景琛把酒倒进杯里,闻言挑眉:「华哥?记得啊,怎麽了?」
「他好像想办同学会,在五月底,请大佩帮忙找人。」
她顿了一下,望着眼前晶莹的葡萄,「大佩问我要不要去,也问你们兄弟俩要不要。」
景琛笑了笑,把酒杯递给她:「我们兄弟俩欸,听起来好像长辈聚会。」
「她是这样说的。」晨心接过酒杯,抿了一口,视线没看他。
「五月底啊……」他低声重复了一下,想了想,「还有一个多月,目前是没事。你呢?」
「我?」晨心咬了一口葡萄,「说不准。现在还会联络的那些人,本来就还有联络……其他的,可能见到也不会有话聊。」
她说得很平淡,但语气里有一丝犹豫,好像藏着什麽还没想通。
景琛没立刻接话,只是伸手从她手里接过那盒葡萄,边挑边说:「所以如果我去,你就b较有可能去?」
晨心轻笑了一下,「这什麽推理?」
她想了想,又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忍不住笑了,是那种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笑——她自己也没预料,原来会有这麽一刻,她会想把这种心情说出来。
「不过……如果我们一起去,好像也有点奇怪。」
景琛转头看她一眼,语气懒懒的:「怎麽奇怪?」
「我不知道……」她声音低了一点,不是撒娇,而是某种认真思索过的诚实,「只是想一想……有点别扭。」
她停了一下,喝了口茶,像是在找措辞。
「国中喜欢过的人,三十年後……在一起了,然後去同学会见老师同学。」
她笑了一下,像是自嘲,「说出来都觉得……有点像电影剧情。」
「是真的蛮难为情的。」
景琛没马上回话,只是将葡萄盒放到桌上,转过身,手指轻轻地碰了碰她耳边垂下来的一撮头发。
「难为情也没关系啊。」
他低声说,语气轻得像怕惊动什麽。
「因为是真的。」
同学会这天是个天气晴朗的星期六中午,yAn光晒得人睁不开眼,但风轻轻的,树影摇晃,有种说不出的轻松。
佩华昨晚就先回娘家过夜,早上由景琛与晨心一起开车去载她。三人一上车,气氛就像倒转回十几岁的某个日常,只是座位换了、身份换了,心里那个会紧张说错话的年纪,也不见了。
张启华挑的地点是一间位於大溪山腰的景观餐厅,玻璃帷幕映着远山与溪谷,yAn光打进来,把原木sE的墙面与地板都照得发亮。他包下了一整个包厢,现场已经坐满了人。
同学来了二十多个,还邀请了国三的班导与当年的数学老师。
班导是nV老师,现在约六十岁,头发烫得蓬松,有点偏白,眼神却还是锐利。数学老师则已经六十六岁,早已退休,身形略胖,声音依旧带着熟悉的沙哑与浑厚。
景程因为临时被排班无法前来,还特地交代晨心:「帮我多拍点照,尤其是老师们,我想看他们现在变得如何了。」
他们三个人一进场,虽然有些同学早已十多年未见,但在场几乎都是社会历练过的年纪了,反而少了那种尴尬,话题很快就热了起来。
晨心与佩华先去跟班导打招呼,两人站在老师面前,像是瞬间被拽回国三的教室,连笑容都有点拘谨。
班导却笑得自在:「你们都变漂亮了,不过个X应该没什麽变吧?」
另一边,几位男同学围在数学老师身旁,老师一边喝水,一边咧嘴笑着说:「叶景琛,你当初最可惜,竟然没考进O中,记得吗?」
景琛有点惊讶地笑出声:「老师你还记得?」
「怎麽不记得?」老师往後靠着椅背,「你那时模拟考都很稳,最後一回还排在全校前面。大家都说你稳上的,结果放榜当天跌了一格,没上。」
景琛笑了笑,语气轻描淡写:「可能考前怯场吧。」
老师点头:「不过听他们说你发展的也不错,不是之前还在国外工作吗?」
「去年回来了,现在在新竹园区上班,也是忙。」
一旁的同学们也跟着笑起来,像是多年前那场考试的遗憾与压力,都已经在这场同学会里,变成可以随意拿出来打趣的段子。
中午用餐时间到了,张启华订了三桌圆桌,每桌八人,刚好把大家分得妥妥当当。原本他想拉景琛和数学老师坐同一桌,还特地招呼了几声,但佩华抢先一步开口,喊着:「景琛,你来这桌啦,我们这边才熟!」
景琛笑了笑,跟张启华点头致意,脚步不疾不徐地转过来,在晨心身旁的空位坐下。他拿起桌上的绿茶,倒了两杯,其中一杯顺手推到晨心面前。
那动作自然极了,像是很多年来都这麽做一样。
晨心接过那杯茶,没说什麽,只轻轻点头当作回应。
景琛以前就是班上的风云人物,现在更添几分沉稳与从容。一坐下,便先举杯向班导敬茶,笑着说:「老师还是一样,JiNg神超好。」
班导回敬他一杯,笑得眼角皱纹都挤出来:「你也变了不少啊,气质变成熟了,看起来像谁公司的大主管。」
「主管不敢当,还在学习啦。」他话说得得T,语气不高也不低。
很快,几位男同学也围过来,话题自然转到近况与回忆。
「欸景琛,你现在住哪里啊?新竹吗?」
「在八德。」他语气平稳地说,「景程和我爸妈也住附近,好就近照顾。」
「我老婆还记得你当年篮球队帅帅的样子欸,说你跟谁谁谁是我们那届的颜值担当。」
「现在应该都过保固了。」他笑着回,语气轻松。
整桌笑声不断,气氛热络又轻松。
晨心坐在一旁,也不时加入谈话。她话不多,但说得刚好,偶尔补一句回忆、或者帮老师举杯敬酒,也会有人对她点头致意:「欸,你就是沈晨心吧?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耶。」
她笑着回应,手中茶杯举得温和有礼。
张启华後来也过来敬酒,他一身剪裁得T的衬衫,气质乾净、谈吐得T。这些年他事业有成,现在是自己创业当老板,不是他特别Ai讲,只是大家问了,他也就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
「其实早就想办同学会了,只是大家太忙,时间一直敲不拢。」启华说着,笑了笑,「最近公司一个案子刚结束,觉得可以喘口气,就想说——找找老同学出来见个面,也挺好。」
「你这根本是事业有成来回馈社会欸!」有人笑说。
另一个接话:「你还帮忙一一联络,包厢订这麽好,我们光是愿意来你就感人了,还想让你请客就太过分了啦。」
「对啦对啦,你把我们找出来已经很感动了,就别破费了。」
大家七嘴八舌,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轻闹,不是那种真想省钱的推托,而是有点老朋友间互相T贴的默契。
启华笑着举手投降:「好啦好啦,我先说,感动的话我收下,帐单我还是照单全收。」
这话一出,大家先是一愣,接着又笑开了。
连班导都笑着说:「张启华果然不一样了,长大了,气度有了。」
「老师,我不敢当啦,今天让大家开心最重要。」
数学老师也点头:「你们这届,不错,真的不错。」
晨心喝了一口茶,耳边满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她看着一张张脸,忽然觉得,有些人真的变了,有些人却好像一点也没变。
就像她过去那些好好摺起来的青春记忆,如今一叠叠跑出来,坐在yAn光底下,笑着看她。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三十年後还能坐在这里,和这些人说说笑笑——不是因为彼此多深的交情,而是因为曾一起走过那段年纪——其实,也挺难得的。
那些藏着的、撑着的、以为放下了的,有些真的过去了,有些……还在,也没关系。
因为她知道,这些年走过的路,没有白费。
而此刻坐在她身旁的那个人——
就已经是她最好的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