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恶靠隐瞒为生。」
——古罗马诗人维吉尔
有些人问他,明明已经赚了够多的钱,为什麽不好好做事,反而继续想办法赚更多的钱?
这个问题在费杰的心中被提出好几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因为人人都是自私的,都是贪心的。赚了够多的钱,买更多的奢侈品,过上更好的生活??为了要买b奢侈品更稀有的东西、为了要过上跟神仙一样的生活,一切都要不停不停地赚钱。赚取那些穷人一辈子都无法想像的天文数字。你有钱,但不够有钱。」
人们总是觉得自己不够有钱。
嫉妒是种原罪,但不得不承认人们确实跟这种原罪形影不离。
议员们总嫉妒费杰的万贯财产,却不知道费杰更嫉妒首都的市长兰纳,也嫉妒国外的首富安娜妲,还有某国的总统候选人马克??b起他们,自己那上亿的身价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他每天看电视,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种不平衡的感觉。那种感觉告诉他必须行动,好继续让自己b普通人更高一等。
除了跟当地黑帮合作收取他们赚来的保护费,自己也不遗余力地在徵收人民的纳税钱。与其他国家不同,他们所在的国家采当地徵收制,也就是说由各个市长决定人们的纳税金额,这也让许多市长候选人在选举期间承诺低税收。
然而这就是为何弥洛尔市的税收b其他城市都还高出许多——谁知道,那些纳税钱被收进了谁的口袋,经过几次转手?
马路上依旧坑坑洞洞,诈骗案依旧频繁,人民依旧穷苦。
纳税是为了让政府改善人民生活的,如今却沦为有心人士营利的手段。
「啊??」费杰数着手中的钞票,发出满足的喟叹。
今天依旧是荷包满满的一天呢。
「在想什麽呢,十二。」
埃洛尔走过去,十二月正站在窗前发呆。
「没什麽。」
「你怀念他们吗?」
他们,是指当初跟十二月一同闯荡天下的一群孩子们。
「喂喂喂,那个大叔追上来了!」
「你发什麽呆,抄近路跑啊!」
一群孩子手上大包小包的,互相吆喝着从各个巷子里窜出来,汇聚成一条长线後又四散逃开。
後面有两个手拿棍bAng的大男人正满脸怒容从後面追来。
「他们往两边跑了,怎办?」b较胖的男人气急败坏地跺脚。
「还能怎麽办,报警啊!」瘦小的男人接话道。
两个人在原地像无头苍蝇般转了几圈之後就不甘心地掉头离开。
过了半响,五六个孩子才蹑手蹑脚地从巷子里、垃圾桶旁、甚至是汽车底下钻出来,重新聚成一个小圈。他们的身上全都散发出只有贫民窟的穷人才有的味道——不止穷酸,还有那种无法看见太yAn的、逐渐颓败的苦味。他们所居住的地方旁边就是发达的工业区,那铺天盖地的霾长年笼罩贫民窟的天空,孩子们从出生起就没见过太yAn是什麽样子的。
在这个土壤贫脊到无法耕种、也没有经济价值的土地上,人们唯一能做的几件事情就是??到别的城市赌一把,说不定能遇上工作机会;去偷拐抢骗,赚取生活费;又或者在没有yAn光的灰sE家乡逐渐终老,可能在半途就因为肺癌病逝。
带领着几个孩子窃盗与抢劫的人是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名叫波尔·阿堤亚,因为名字跟穷poor谐音,被大家笑称是「穷阿堤亚」。
是啊,穷。但谁不穷呢?
阿堤亚的父亲是名诈骗犯,母亲则是小偷。但他从小就知道,这两样工作都不怎麽正当,自己也不是出生在多正常的家庭,但他又能怎样?早早在五岁时便学会了各种生存技能:x1引大人注意,拿小刀指着他,把钱或食物拿走之後熟门熟路地逃跑。虽然没有伤害到人,但他皱着脸恶狠狠的样子也足够让人吓坏了。
他有着一群跟自己一样遭遇的朋友。这群孩子组成了小团T,分头行动犯下了多起抢劫案和窃案,奈何至今没半个人被抓到,八成是警察不想管贫民窟的肮脏事,抑或是人们无心报警。
「太好了,今天是大丰收呢。」波尔笑容满面,这些食物分给大家带回去家里,足够吃上一个礼拜了。
「嘻嘻,还是老大厉害,要不是你即时提醒我们,大家就被那些人抓起来打了!」一个脸上长着雀斑的nV孩咧开一口脏兮兮的牙,灿笑道。
「就是就是,反正那些工业区的大人平常吃好喝好也没做什麽好事嘛。我们是、是代替警察惩罚他们吧?」躲在人群後面的男孩怯懦地开口。
「对耶!」「说得好啊!」之声四起。
「哎??反正等等这些食物我们分完有剩的话,是会拿去给别人家分的。」波尔握紧拳头,想到可以让贫民窟的人们吃饱心里就莫名地舒畅。
他们虽不懂警察,不懂社会,不懂大人,却懂得何谓正义与对错。
有些事情,明明知错却不得不犯。但又有些事,是会想让人挺身而出拔刀相助的。
b起常常冷眼旁观,任别人坠入深渊的大人,或许孩子们算是好的。
因为他们的童年是在暴力与贫穷中跌跌撞撞地度过,也b任何人都了解弱小。
孩子们互相加油打气,g肩搭背地走回家——这就是,他们在贫民窟阿格拉区的日常。
波尔回到家中,按照惯例喊道:「我回来了喔。」
「嗯??」长期欠缴电费的缘故,里头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隐约从深处看见一点黑影。
黑影模糊地发出回答,但过了很久也没有人出来迎接,连最基本的问话也没有。波尔习以为常地走到厨房,一边跳过地面上凌乱的障碍物,将那袋食物放在餐桌上。
「怎麽那麽少??」黑影终於动了,鬼一般地飘过来桌边,看着袋子里乾瘪的食物竟嫌弃了起来。
「妈,你就别说了,省一点的话能吃很久的。」
「你爸最近食量变大了,你得多照顾点啊。」黑影点燃了蜡烛,一张面h肌瘦的脸赫然出现,也是一副长期营养不足的样子。她拿起其中一块面包迳自走到一个木门前,缓缓推开。
波尔曾经有好几次想跟着进门,却始终没有勇气跟上去。
因为他从那个门内窥见了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幕。
他的爸爸,那个曾经威风凛凛拿着刀到处抢劫的爸爸,毫无生机的躺在床上。
波尔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因为有不祥的臭味从房间里面逸散出来,而且父亲的躯T好像有些肿胀,皮肤还是紫灰的。母亲拿着那块面包走进去,将面包放在男人嘴边,一面自言自语着。
母亲用温柔的声音说道:「来,亲Ai的??很好吃喔。」
男人没有回应,那块面包也没掉进他嘴里,母亲只好把它撕成一小块慢慢放进去男人半开的嘴里。
波尔鼓起勇气悄悄从门缝看进去——天啊!
男人的躯T早就腐烂大半,成堆的蛆虫从他T内破壳而出,而那张嘴里堆满了母亲长期塞进去的食物!
「呕呕??!妈,你疯了,他已经Si了!」波尔终究捺不住恐惧的心情大吼出声。
nV人没有回应儿子,只是一个劲的喂食,喂食她对丈夫满满的,Ai。
疯了,全部都疯了。
爸爸不知道什麽时候就Si了,母亲却迟迟不报,反而把屍T留在家中假装他活着。不,或许是她还认为他活着。
早在某个时间点,母亲就失去了作为家长的能力:不再有办法照顾孩子,也无法赚钱,只能在家里疯疯癫癫地陪着一具发臭糜烂的屍T。
太糟糕了。无论是自己的家庭还是现在的处境,都很恶劣,尤其是自己还得撑起母亲和这个快要破碎的老屋。
十二月的雪从窗外吹进没补上的窗户,地上一片积水,浓浓的、只属於阿格拉区人民的忧伤也在寒冬中瑟然起舞。
朱门酒r0U臭,路有??
这个冬天不知冻Si了多少人,因为波尔每天起床都会看到几具躺在路边的屍T,被居民们拖曳至附近的垃圾处理场。直到初春,一个好消息传遍的阿格拉区。
「你们听说了吗?市长候选人要来耶!」平时一起抢劫的孩子们又叫又跳。
「可是市长来g嘛啊?」
「老大,这你就不懂了,市长候选人说要来关怀一下我们,会带很多很多粮食跟衣服!我们就吃穿不愁了,噢耶!」
「他会不会骗人啊?」
「怎麽可能,他要选市长欸!只要我们叫大家一起选他,之後我们就会变有钱人了吧?」
「真的吗??」
「这样以後就不用做坏事了耶。」波尔小小声地庆祝,其他孩子们一听有理也齐声欢呼。
「那我们要跟他讲什麽吗?不是都说有什麽,诉求之类的,然後他可以帮我们实现?」眼镜男孩说道。
波尔想了想:「听起来好帅喔。到时候我一定会叫他改善这里的环境吧?」
「好远大的梦想喔。我只要能去上学就好了。」
「我想要吃很多东西。」
「我想要把妈妈的病治好。」
波尔苦恼地皱眉,对大家道:「笨蛋!只要改善这里的环境,你们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啊!」
孩子们发出赞叹的声音,立刻跑到每个家门口敲门,说什麽一定要选三号候选人之类的话。这些烂漫的孩子们还不知道,这个社会有很多很多深G0u等着人们去踩,也有更多人是无法用道德去衡量的。小小的心中只觉得,一切都会变好。
候选人的造势活动如期举行,一时间万人空巷,穿着粗布衣衫的人们在街上手舞足道地迎接他的到来。候选人名叫费杰·安,是个看起来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他正徒步朝人们走来,一边堆满笑容地打招呼一边跟人握手,让专属於贫民窟的泥土和wUhuI被黏到手里手里也没有半分嫌弃。
「你真的会盖很多房子让我们住吗!」
「我挺你啦!你是大好人!」
孩子们看着大人,有学有样地冲上前抓着费杰的手猛甩,像是传说中阿拉丁不停摩擦神灯JiNg灵那样。
费杰慈Ai的眼光落到脏兮兮的波尔身上,所有人里面就属他最冷静。
「孩子啊,你呢?你有什麽想要的吗?」费杰在他身边蹲下来,引起一片羡慕之声。
波尔只是静静回望,反问道:「你选上了市长,就会遵守诺言吗?」
「当然会啊。」
「这里曾是每任市长的眼中钉,大家都恨不得我们这些b土还卑贱的人赶快Si光。但每到了选举前夕,这里就会莫名其妙地热闹起来,各种说会改善我们生活的言论满天飞??结果呢?结果到现在我们还是活得很悲惨。」说到这里,波尔不禁有些激动。
原本欢腾的人们一阵静默,那孩子的话听起来好像言之有理啊。
费杰依旧没有生气,m0了m0波尔的头:「那都是以前了。你看我,跟那些人根本不一样,你看大家都怎麽说的?我这次的重点选区也不是在这里,但我从很久以前就梦想要创造一个没有贫富差距的社会了??身为一个小孩,你竟然能为社会着想,未来一定是个可造之材啊。我会帮这里创办学校,也会请人去工业区那边稽查,改善空气W染的问题,再请医疗团队来为各位做检查??慢慢从根本改善!你们说好不好!」
弯弯绕绕的讲了很多,总而言之就是「相信我」。
「好!好啊!市长不错!」
「选下去吧!」
波尔的脏字最後被人群的欢呼淹没了,他用复杂的眼光看着不断称赞自己的市长。即使他不想承认,那时他的心里确实是有点飘飘然的:自已一个抢匪被说是社会栋梁耶!Ga0不好,以後也可以当市长?
他最後选择了相信费杰。
不过相不相信对费杰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因为其余的数万人的心早已被他一番热血的言论给掳获,这等於是加上了几万张选票。一个小小孩童,而且是没有投票能力也没有宣传能力的孩子,对自己的战局丝毫不会有影响。
费杰最後当上了市长。
「谢谢,谢谢各位支持我的选民,我会实践我的诺言的!」他笑得好开心。人们也笑得好开心,因为他们终於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最後的最後,始终没有人来到阿格拉区。没有学校,当然也没有什麽医疗团队,也没有人去隔壁工业区稽查。
那年冬天阿格拉区爆发了流感,一半的居民都Si於并发症——对,因为最近的医院离这里要十几公里远,送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连救护车要找到这里也要花上两个小时。
他们是被神明抛弃的人。
波尔的母亲也在那年Si於肺炎,倒在父亲的床边。
而波尔和几个剩下的孩子g起了更大的劫案,甚至一起跑到附近的城市,还自己拣零件组了简易的改造枪去大银行抢劫。什麽改善家乡生活的,什麽正义跟热血都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要活下去。
某个晚上,大盗和他的同夥还是被抓到了,落入了一名侦探手里。
「哈喽。」
一群小孩看着年纪大概是大学生的侦探,他说他的名字叫埃洛尔,给人的感觉有点神秘却不会压迫。
波尔跟同夥被绑在同一条绳子上,他一边嘴y一边悄悄m0索绳结的绑法。
「哼,谁要跟你打招呼啊!」
绳结的绑法意外的粗糙,像是怕有人解不开似的,这让波尔吓了一跳。他连忙反手将绳结cH0U开,「大侦探,你也太笨了吧!」他往前一扑,将原本翘着脚悠哉微笑的埃洛尔扑倒。
就像所有热血漫画里的主角舍身救人那样,波尔对着一众少年少nV大吼:「快跑啊?」
没有人移动。
「哎哟,好感人喔。」埃洛尔坏笑着提起波尔的後领,像是在拎塑胶袋一样轻松。「好轻,你没吃饭啊?」
波尔忿然地怒视对方:「像你这种有钱人怎麽可能会懂,我们一天能吃上一顿饭就要偷笑了?」
「有钱?」埃洛尔看看自己身上的西装,「啊,这是借来的。」
难道是同行?波尔内心困惑,表面上还是对着埃洛尔呲牙。
埃洛尔只是继续摇晃着他,彷佛觉得这样很好玩:「你要不要来跟我创业啊?可以赚钱的那种喔。」
「你在说什麽?创业是什麽?」没上过学的波尔很烦躁。
「你做做看就知道了啊,一定b当抢匪好玩喔。」埃洛尔笑笑。
「老大,他看起来不太像坏人耶??要不要试试看?Ga0不好有东西吃。」
「市长看起来也不像坏人啊。」波尔努力地思考。
「可是我们这个月的钱已经快见底了,又被抓住。」
波尔绞尽脑汁,实在是没有b妥协更好的方法,毕竟自己的命现在掌握在这个男人手上,这点危机意识他还是有的。「那你会给我们吃的吗?」
埃洛尔露出苦恼的表情:「我不会煮饭耶,你会吗?」
「会??等等,你说什麽?」
「我有住的地方,但是我缺一个好厨师啊。」埃洛尔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说话。「你们一起来也不是问题喔?」
「看起来好像怪叔叔。」其中一个少nV小小声地吐槽,但好像被听到了。
埃洛尔看起来很心碎:「我有那麽老吗?」
波尔对他的第一印象是神秘,第二印象却是亲和且温暖:不知道为什麽,但就是感觉得出来对方的诚意。他以最微小的幅度点点头。「好吧?」
他往埃洛尔身边一站的时候,其他人却都默契地往後退了一步。
「老大,我们还是先回去好了。」
「对啊,爸爸妈妈还在那里??我们不能离开太久!」
「我的家人都在等我了。」
对啊,家人。波尔最终意识到了自己跟他们的不同——他的家人已经双双倒卧在Y暗cHa0Sh的房间里不见天日了,也因此他才能无牵无挂的离开令人悲伤的故乡。但其他人,他们有兄弟姐妹、爸爸妈妈,甚至有人一家十几口挤在破烂的木屋里。
「我们很感谢你喔??带我们一起玩了那麽久,做很多坏事。」眼镜男孩说道。
「对啊,你还敢跟市长呛声。」少nV咧嘴。
「你一定要常常来找我们喔,老大。你就在城市里面好好闯荡吧!」
埃洛尔撇过头去,因为波尔哭了。
少年少nV们做最後的再见,因为下次再重聚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了。有的人可能长大後会去城市里做正当行业,有的人可能会锒铛入狱,也有的人会留在家中慢慢终老。
这就是命运,也是人生。
「我以後一定会想办法回去找你们的!」波尔用力挥了挥手。又是一个寒冷的十二月,白雪自窗边轻轻飞落,雾气缭绕在夜晚的街道上。
十二月是个忧伤的月份,发生了太多事。有离别,有Si亡,也有欢笑和眼泪。
正值少年的波尔给自己取了个更酷炫的绰号:「十二月的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