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沉闷如雷鼓声，响彻山头，钝击着一场酉初时分的喧嚣欢宴。
高声放歌，纵酒狂欢。
山寨大厅中央有一炼丹炉，底下烈火熊熊，炉腹透着一GU赤红霞光。
众匪正围拱着一名左袒露臂，筋r0U虯结的壮汉相互敬酒。
各个裹着红头巾，侧绣「灵官」二字。
「金刚大王灵丹已成，我等终於要离开这鸟地方！」
「恭喜金刚大王！贺喜金刚大王！有此灵丹作为敲门金砖去投靠梁山，必然可以换得一把头领交椅！」
「入得梁山，必不亏待你们！哈哈同喜！」那壮汉举起大碗连饮不休，毫无架子一同与手下宴饮同乐。
「咚！」「咚！」「咚！」。
又一阵擂鼓声重击在众匪欢乐的心情上，一瞬间恼火的情绪便涌了上来。
「来来来，喝酒喝──」壮汉又听得鼓声，面sE霎时不悦，止住动作。
酒已过三巡，本来歌喉正热的众匪亦不敢有笑容，各个手捧酒碗悬在空中。
炸雷叱责声起：「怎麽回事！」
「是何人乱擂鼓，搅了本金刚的兴致？」声音粗砾沉重，只是提高些许音量便有三分恶气，虽不怒却自威。
「禀…禀金刚大王……」一敬酒的喽罗忙道：「鼓声似是山脚灵官庙传来。」
「灵官庙？那破庙不荒废好些时日了吗？」
壮汉大哼一声：「取我降妖伏魔杵来！」
此杵通T白玉，重三十六斤，足有寻常药杵百倍之大。杵头浑圆温润，杵尾盘玉护手，表面戗金镌刻着三十六妖魔样，狰狞獠牙或为nVe四方，或肆啖人r0U。
望之，既高洁，既邪异。
「我倒要看看是何人敢来灵官山门撒野！」壮汉接过玉杵，扯穿袖子，胡乱系带，便随意点了二、三十喽罗，风风火火地赶下山去。
灵官山便是得名於山脚的灵官庙。昔年略有香火，却因盗匪猖獗，百姓改拜关帝以求平安，无人问津的灵官日渐破败荒芜了。
如今灵官庙侧的蒙尘大鼓却正被擂响，非香客祭神，乃是晁盖领着一队人马，持柴刀、木盾列阵庙前，朝着山上哨塔厉声叫骂。
「呔！」宋万未到，声雷先至。
一粗砾恶声喝断叫骂：「何人扰我灵官山清净！」
两军阵前为首二人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住对方，相互打量起来。
晁盖见此人虽身长六尺，却腰阔数围，身若巨钟，腿如古树，臂若狮虎，声似炸雷，刀眉怒目，威严自生。
「尔便是那蟠踞灵官山的贼首？」
「我便是擂云金刚──宋万。」
「你又是何路人马？」
「东溪村保正──晁盖。」
是他！
宋万失声道：「托塔天王晁盖？」心中一惊暗自叫苦。
日前晁盖与西溪村纠纷，独自扛举三百来斤的青石宝塔徒步归村的威名，传得沸沸扬扬。如今整个郓城县周是无人不知。
此等猛人现在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对立面，偌大阵仗必定来者不善，心头发虚，不禁捏把冷汗。
宋万一开口，气势自弱三分：「敢问晁保正来我灵官山，有何贵g？」强作镇定，语带几分柔和之意。
晁盖举刀遥指，怒斥：「尔等山贼！为何伤我兄弟，劫我粮，该当何罪！」煞气汹汹，骇得宋万与喽罗後退一步。
宋万不yu争执扩大，耐着心气解释：「天王明监！我等虽占据灵官山，却从未行翦径之事！」
「不过与附近村庄约定秋收时借粮度日。」
「好一个借粮！」晁盖冷笑，霍然举起一枚黑铁令牌：「此物乃贼人截粮遗落！铁证如山，尔还有何话说？」
「这……这…」宋万支吾难辩，这令牌确实是他信物，然而前些时日醉酒後不知所踪。本道是小事，再打一枚即可，谁知今日却成催命符。
宋万虽有心服软，可有二、三十双眼睛盯着，自己颜面何存。
强撑y气道：「你待如何？」懊悔就不该领恁多喽罗下山，若是自己独自前来美言几句，或许事情就这麽过去了。
「废话少说！交出灵草、灵丹。」
宋万先是一楞：「灵丹？」思量片刻後心火顿起直冲脑门。
「好啊！原来是觊觎本金刚的灵丹！」被他人栽赃截粮已是憋屈，事情原委尚未分晓便提此要求，分明是早就在图谋自己视若X命的灵丹。
若是好言相商，或许会给「托塔天王」三分薄面，赠与几颗以结善缘，但如今晁盖咄咄b人，宋万这随和脾气也是压抑不住了。
宋万俯身抄起碗大的y石，吐气开声，奋起神力砸向庙侧的一口锈绿铜钟，「当！」声重响彻云霄。
y石四分五裂，金铁所铸造的洪钟竟被砸出足可放入一拳头的凹坑。
宋万咆哮：「敲警戒！点烽火！」
「咣！咣！咣！咣！」急促刺耳的警钟声由山脚直传山寨，漫山遍野的金铁交鸣嘈杂伤耳，搅的人心烦气躁。
宋万杵指晁盖：「想要丹药？」
「本金刚今日定叫你空手而归！」举杵震地，「咚」声闷响，寨墙摇晃。
「弓箭手──上弦！」寨墙上喽罗闻令，纷纷将保养时卸下的弓弦套上。紧绷的弓弦架上森寒的箭镞，寒芒点点对准晁盖人马。
山寨留守的喽罗此时也蜂拥而下，聚在宋万身後呐喊助威。
山匪倾巢而至，也不过百十号人马，尚不足晁盖人马一半。
虽然占有地利，胜负犹未可知。
申时斜yAn映照，映得一片金h。
两队阵前──
刀盾如林，一方是怒火攻心、志在必得的托塔天王；
弓箭如雨，一方是骑虎难下、强y撑顶的擂云金刚。
恶战，一触即发！
「进攻！」晁盖挥刀号令。
两翼弓手引弓搭箭与寨墙上山匪互S，箭矢离弦之声不绝於耳。
中央主力是十余名最JiNg壮的庄客，合力扛着首尾包裹铁皮的撞门槌，在持盾同伴的掩护下，格挡飞矢，齐喊口号，步伐沉稳有序的前进。
齐声步伐化整为一头猛兽，压迫着靠近。
训练有素、各司其职，显见晁盖身为保正，平日组织乡勇团练之责没有半点落下。
宋万占山而王，却从未想过有天会被攻打，守城应有的滚石擂木均毫无准备。
宋万急忙下令：「S箭！」「S箭！」「S箭！」敌军却列阵严谨、行军有序。而己方慌忙应战疏於训练，弓矢失了准头与力道，导致未能阻拦半分。
「咚！」「咚！」「咚！」木屑纷飞，撞门槌一下又一下的撼动不甚坚固的寨门，每一下撞击寨门都明显可见地松动，寨墙亦有感的摇晃。
恐慌情绪在山匪心中蔓生，开始自乱阵脚，挤压踩踏、推倒坠墙多有发生。
酉正时分，夕yAn已沉、余晖映红寨墙。
斜yAn将箭镞镀上金边，林间Y影如泼洒墨汁般晕染开来，对阵厮杀的呐喊声在暮sE中更显凄厉。
山匪的箭壶渐空，退下的伤员增多，不谙弓矢的宋万，身上cHa着三、两箭矢的站在墙头，挥舞他那粗壮的白玉药杵以求提振士气。
然而防守的喽罗依然人心惶惶，心中各自盘算着这寨门能坚持多久。
人心各有所思，却未见有一缕黑烟自山巅窜起。
庄客盾上cHa满箭矢，依然有人中箭哀号，扛撞门槌的壮汉一旦中箭受伤，便有新人补充替换，以求攻城力量最大化。
正当宋万还在焦虑地盘算是否乾脆打开寨门，短兵相接时──
忽觉一阵焦糊浓味飘来，猛地抬头，只见山寨腾起重重浓烟。
「不好！偷袭！」起初细如游蛇的黑烟，已经化作狰狞黑龙，张牙舞爪冲向天空！
此刻有一喽罗连滚带爬，赶来汇报：「金刚大王！不好了！大……大厅走……走水了！」
「留守的兄弟也被杀了！」
「什麽！」
宋万如遭雷击，手中药杵「咣啷」落地。
也顾不得此刻正被攻城，独自大吼：「救火！快救丹炉！！」转身，疯了似的一人奔回山寨。
酉时入戌，最後一缕残yAn已没入山棱，只余天边一抹暗红。
由於主将莫名逃阵，不明所以的喽罗以为自己被抛弃，士气瞬间崩散，毫无抵抗意志了。
失去阻拦，不稍片刻，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寨门四分五裂，山匪纷纷弃械投降。
晁盖yu乘胜追击，挥刀大喝：「贼首已逃！随我杀上山去，讨还血债！」庄客们士气大振齐声呐喊。
「保正！」一人稳重庄客急忙拦在晁盖马前，截断这高昂情绪：「眼下不宜追击！」
晁盖不以为意：「尔懂甚！此时正该趁他病，要他命！」
另一人也劝道：「但咱山路不熟、夜晚不清，这火亦来的蹊跷，不知是何人所为。
「若有第三方势力，敌暗我明，贸然追击恐会落入陷阱，保正不可不慎啊！」
「咱不如分班围住下山要道，贼巢真若遭焚，粮草辎重必缺！待其下山补，正好一网打尽！」
晁盖望着映红夜空的烈焰：这火非敌非友，若躁进怕被暗算……
虽然心中着急夺取灵丹，却也知手下所言在理，只得强忍x中翻腾怒火。
怒喝一声：「传令！」
「分作三班，轮番值守山脚要道！其余人，就地紮营休整。」
夜sE，在攻杀中悄悄降临。山巅上，大盛火光映得半边天幕通红，显得格外突兀、刺眼。
宋万心急如焚地奔回山寨，眼前景象让他脑中空白。
大厅化作火海，热浪灼人。
灰头土脸的喽罗们提着一桶桶水奔走救火，泼洒瞬间却化作一道白汽。
眼见於事无补，宋万打算冒Si冲入拯救丹药，却被灼热汽浪b退。
金刚之姿在烈火映照下，显得怒气炎炎更盛，然而这怒火金刚却也只能杵立原地，呆望着心血毁化为灰烬。
他随手拦下一名正在救火的喽罗，嘶吼责问：「说！」
「我的丹药呢？」
「怎麽失火的！」
「看守的人呢！」
「金刚大王，小……小的……」喽罗被吓得语无l次：「……就看到守厅兄弟屍T，炼丹炉也被打翻…火……火就从炉子那烧起，恐…恐怕……」
「吓！」
宋万突然惊觉想起：「快！快去宝库，快去粮库！」脸上的五官因担忧而扭成一团。
宋万派遣身後的喽罗赶紧再去探查，不多时一喽罗哭丧着脸奔来：「报──金刚大王！宝库被…被撬，细软都不见了！」
宋万气血上涌堵塞心口，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半年心血毁於一旦，基业、金银、丹药尽付东流水，如今两手空空，有何面目去投靠那梁山？
宋万本是金乡县人，从业药舖颇有心得，却因不满官府剥割，才拉拢同乡一路「借粮」来到郓城县，屯聚灵官山。
所谓「借粮」亦是真的借粮，除了强借不还，却从未伤人X命。
本非强人，江湖亦无威名，自号「擂云金刚」不过是为恫吓村民。
率领山匪平日打打野味、饮酒作乐、炼炼丹药，做着投奔梁山逍遥自在的美梦。
今天受这横祸，美梦也随之破碎。
宋万挣扎地派出身边所有喽罗去抢救可能仅存的财物。
他恨自己中敌人调虎离山计，登时瘫软委地，捶x懊悔不已。
不断重复地自言自语：「是谁g的！谁！到底……是谁g的……」语气由气愤转而萎靡。
一个满面燻黑，不起眼的喽罗却上前，低声道：「老大息怒！小的斗胆猜想，此事…怕是与那西溪村脱不了g系。」
宋万猛地抬头：「西溪村？」
「正是！那西溪村保正王旦，不是与咱约好秋後借粮，一贯钱二十斗吗？」
「这价压得这般低…小的猜想，定是那王旦心生怨恨，先是伪装我们灵官山去截晁盖的粮，嫁祸於我们。」
「然後借此g结心生怨恨的晁盖，趁大王下山，调虎离山，趁火打劫！」
宋万正顾着深思，反覆咀嚼：「西溪村……」
却未曾留意，那喽罗燻黑脸庞下，眼里的狡邪JiNg光与右手的灼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