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村缺了保正,村民感念晁盖当日仁义,联名上书县城,恳请并入东溪村,共推晁盖为保正。
知县顺水推舟,准其所请,两村遂依溪合并,共计千户。
既合为一村,「双村溪」这旧名自然不合时宜。因溪畔桥边立着青石宝塔,故更名青石溪,新村便号为青石村。
子时本该夜深人静,青石溪畔却正灯火通明,宛若白昼。
百桌红木齐齐摆开,青石村民与江湖游客都呼朋引伴,到此庆贺晁盖荣任青石村保正。
晁盖不怕人多,只怕不尽兴,恨不得连天上神仙、地下阎罗都请来一同宴饮。
任谁皆可白吃白喝,一道菜尽,登时新菜上桌,笑语连绵无断,酒壶永远无空时。
就是路边饿狗经过,也必须吃得肚圆膘肥才许离去。
欢宴已持续三日,溪边水气混合酒醇与r0U香,日夜弥漫着。
一担又一担的贺礼迤逦抬来,J鸭鱼r0U,立时下锅成菜;金银铜钱,随手散予宾众。
饮醉便睡,睡醒便喝,轮番更替,纵情酒海。
今天已是第三日,亦是最後一日。
「来来来!兄弟!满饮此杯!」白胜酡颜带浑身酒气,随手扯住个生面孔便举杯邀饮。
流水宴席就是这样,只要在座便是自家兄弟便是知心好友。
对方亦举杯:「敬晁保正!」
「朋友,你这手……怎地受伤了?」
那人瞥了一下:「没事,早年烫伤留下的。」
白胜惊跳,不可置信:「这般巧法!」
「刚刚与我吃酒那汉子,手上疤痕与你一般无二!」
「来来,我且带你去寻他,莫不是失散兄弟!」
胡乱攀谈几句,白胜拎着酒葫芦,又扎进人堆寻乐去了。
这般欢喜热闹,g起h雨毕业那日景象,大家都是这样开开心心的。怀念深处,不禁感伤噙泪,心中却还是欢喜。
「呔!好小子。被俺抓到了吧,哪里走!」晁盖一声笑喝。
h雨一惊,作势yu逃:「晁大哥饶了小弟,肚皮真要撑破了!」
「小孩子说这啥傻话?尔还在发育,不吃如何练得拳法JiNg进?」晁盖屈臂绷起铁块般的筋r0U,又举着一根肥J腿,顽童般追打h雨。
h雨借机脱出喧闹,寻个僻静处。望着远方红红火火的宴会:「晁大哥破费了。」
晁盖大笑两声:「无妨无妨,两村旧有嫌隙,不藉此交融,怕是之後各自为政。」
「何况花费非全由俺支出,各路朋友是多有相帮。」
「话说竟有人送千贯金银至庄上,托人捎话,稍後会亲自拜访。」
「却不知是何人……」饶是供养百十庄客的晁盖,千贯也是钜款,然而赠千金却不留名,端的是古怪之极。
晁盖望着溪畔相互敬酒的两村村民:「之後俺还打算鼓励两村通婚,使两村真正合一。」
话锋一转:「贤弟,俺新保正怕是b从前更忙碌,你来帮衬俺一把如何?」
保正之职非官非吏,却多由地方豪绅任之,能在其底下任职,至少衣食能无忧,已胜过千万百姓。
h雨无话,只是苦笑摇头。
若帮衬又如何去寻得失散的兄弟们?一边是晁盖的恩义,一边是兄弟们的情义,心中两难,唯余苦笑。
此刻,念及老白、小雷、阿风,更想起了赵奇。无意识间,手已隔着衣衫按在怀中古纸上。
此细微举动,却被暗处一双眼睛觑在眼里。
「怎地?你俩躲在此地做甚?」「莫非偷饮好酒?」「来来来给老子嚐两口!」白胜拎着酒葫芦,下身踉跄,上身东倒西歪,摇摇yu坠撞将过来。
「告诉你们个趣事!老子瞧见……好些人的…手……」话未说完,人已扑倒在地。
h雨留下晁盖,藉机搀扶白胜离去。
流水宴会最後在众人的恭贺声中落下帷幕,宾客已醉倒或归家,青石溪畔复归青草、流水与夜凉sE。
有一种──原来世界可以这麽安静的感觉。
晁盖关心问道:「h雨贤弟,白胜如何?伤初癒便如此纵酒!」
「白大哥不碍事,那灵官山的丹药确实灵,伤口已痊癒,那宋万手段确非常人。」
晁盖酒意未消和谈兴未尽,邀请h雨:「走,陪哥哥去花园醒醒酒。」h雨自知难避,只得点头答应。
「贤弟慢些,哥哥有旧伤在身。」
h雨稍稍搀扶着微醺的晁盖回庄。
晁盖叩门:「快开门啊!是俺回来也!」平素随传随开,此番却迟了好一阵子,才有仆役应门。
兴许是尽皆酲醉,适逢欢喜之日,晁盖也未怪罪。
仆役擎烛引二人穿过庭院,晁盖瞥向了他一眼,继续行至花园。
一路行来,夜风醒酒,幽暗花园别有夜sE风雅。
「贤弟!哥哥已四十有二,却x无大志。前半生所好不过打熬气力──」言及,下意识r0u了左肋旧伤。
「现在所愿便是与兄弟们喝酒吃r0U。」
「偌大庄院,难得有个能说T己话的弟弟,尔若离去,哥哥可是会闷出蛋来。」
「俺做这青石村保正,尔便做个小保正,俺们在这不平世道,建立一方桃源!」
「好吃r0U,吃r0U;想喝酒,喝酒。逍遥桃源,乐莫大於此!」
h雨很心动,溪畔那时就很心动。然而心底更深的念想是:代替逝去的燕赤,好生看看这方世界。
晁盖忽然扬声,向空道:「别客气,都出来吧!」
「俺庄上有几口人,俺还是清楚的。」
「愚某,夤夜不请自来,望庄主恕罪。」冷风吹来Y柔,声忽从後园暗处飘出。
霍然回首,四目相对。虽昏昏暗暗,h雨一眼认出那蛇蠍般的眼神。
幽暗中,数条蒙面身影无声现出,一盏又一盏的烛台点亮,各自擎着露出右虎口的蛇吻灼疤。
他们占位看似散乱无序,实则暗暗封锁了出入要道。
烛光照亮了那人半边脸,轻步从Y影中走出,步伐无声若无脚,轻滑似游蛇。
先向晁盖微微躬身,姿态恭敬却透着凉薄。
一只眼,始终YY地锁住h雨,如随时要补食猎物般。
这眼神!与截粮匪首一模一样。h雨低声诉:「大哥…此人正是截粮匪首……」
「你究竟是不是解小鸟?」一手下意识按向腰间,却惊觉今日宴饮,未佩刀剑。
「愚某正是……」
晁盖浑不在意:「登州蛇窟,两头蛇君──解珍。」
「晁庄主居然还记得愚某贱名,不胜惶恐。」
h雨定睛细看,此人眉骨隆起没有眉毛,虽同样使钢叉,但Y鸷模样的确不是解小鸟。
既然不是解小鸟,便不须挂虑救命恩情。
想到那日浴血的白胜,心中恼火起,未等晁盖再言,迳自出掌进攻!
「为何截我等粮食?」
「为何伤我兄弟?」
掌风愈疾,一掌胜一掌,却心绪不定,尽被对方轻灵身法避过。
每下落空,耗力更甚,气不续力,难以为继。
晁盖喝止:「贤弟且住手!待我先问明再战不迟。」
h雨收势,却气急攻心导致气息紊乱,大口喘着粗重气。
解珍语带讥讽:「愚某,若要相害,那白胜与庄客,焉有命在?」
「若无及时送来灵丹,他今日岂能饮酒作乐?」
晁盖拧眉歛目,虎躯一颤:「尔火烧灵官山,夺了灵丹!」
「劫了俺粮米,又化作郎中,引俺相攻灵官山。」
「尔当晁某是泥塑?如此处心算计,究竟图谋何事?」
解珍微微行礼:「庄主恕罪。愚某,前来西溪村做笔买卖,岂料愚某那傻胞弟,不知天高地厚去挑战山君,被打得重伤垂危。」
「闻得灵官山强人有疗伤灵丹,愚某一介普通猎户,如何斗得过百夥强人?只得略施小技,劳烦庄主大驾,替愚某攻山……」
h雨不屑冷笑:「哼!夺粮那日,你手下骑兵号令严明、进退有度,岂能是寻常猎户!」
「呵呵,小老弟谬赞。」
解珍话锋陡转:「且说愚某千贯贺礼,庄主可还入眼?」
「此乃王旦以保正身分,贪墨搜刮而来,如今用以庆贺晁庄主,荣任新保正也是恰当。」
晁盖警惕骤升起来:「千贯贺礼,如此殷勤,非J即盗。」
「究竟所图为何!」
「愚某,夤夜惊扰庄主,只为一事。」
目光转向h雨,眼神锐利如蠍针,嘴角g起:「小老弟,密室一游,可有收获?」
「那本催命符,拿在手里,可觉得烫手?」
册子!
这便是他的目的吗?
h雨反问:「那册子你不是已经夺得了吗?为何还来讨取?」
解珍Y瞪h雨一眼「愚某若有那册子,此刻是在与你谈笑吗?」
「小老弟,两月前便在西溪村盘桓,然後藉J细罪名入村打探,怕是那时已探得虚实了吧!」
「前几日晁庄主又派大队人马进驻西溪,此物定然交到庄主手上了。」
「故请庄主交出那本,於你无用的册子。」
「俺从未拿过尔所说的册子。」解珍听毕却依然投以怀疑眼神。
晁盖虎目骤然圆瞪:「难道晁某以往的名声,不足以让尔信服吗!」肃杀之气已於双眼溢散。
h雨即时解围,取出册子S向解珍:「册子的事晁大哥一概不知!我到密室时册子已然只剩半本。」
解珍不接不避,任由册子撞在身上:「愚某,要的是後半本!」
心头一凛:莫非是他们夺走……
不等h雨反驳或晁盖质问,继续用那慢条斯理却充满压迫感的语调:「小老弟,愚某一句劝。」
「莫要入这浑水,其余在寻那後半本的朋友们,手段可b愚某狠辣,到时……即便是晁庄主也未必护得住你!」
h雨歛目惊思:朋友──?
「那东西在你身上多一刻,杀身之祸就近一分!」
h雨冷哼:「言尽於此,若还是不信那就……」语带锋芒,蹬地振脚,拳拟獠牙,正是猪擎起手式。
解珍侧目一笑:「为何不是那日交手的虎式?」
「两者气势差距,岂是在看不起愚某?」
h雨心中一沉。余伤未癒,此时身T还无法承受虎式的狂暴力量。
能使出第一式猪擎,已是极限了。
晁盖声若洪钟,响破夜空,喝断:「晁某想保的人,就没有保不住过。」
转声平静慈祥道:「小蛇头,当年俺能保住尔,现在也能保住h雨贤弟。」
解珍躬身:「庄主豪气依旧,愚某拜服。还有一不情之请,望庄主答应。」
「愚弟生X鲁莽,愚某疏於管教,以至此番受罪。恳请庄主允愚弟留在庄上,随侍左右,一来磨练心X,学习处事之道;二来──」
「人留下,俺累了。」晁盖摆手。
解珍一声告辞,再躬身,这次多了一点温度。烛台一盏盏熄灭,蒙面身影倏然无踪。
只留一人在原地,扯下面罩,正是解小鸟:「嗨小老弟,俺们又见面了,别来无恙?」两人一番叙旧。
「以後尔便跟随h雨贤弟,听从调遣,今日早些歇息吧。」语毕,迳自推门入房。
回首,望空长叹:小蛇头,尔究竟遇上何种麻烦?
这两个月风波迭起,如今尘埃渐定。
h雨想起赵奇留下的那只信鸽,於是提笔研墨,在素笺写下发生的事:
「一别近三月,哥哥是否安好?
东溪村前日发生……不久後县城便知晓王旦失踪,村民皆言葬身虎口。
人人脸上却没有忧惧虎sE,反而满面笑容地庆祝少了一个鱼r0U乡里的祸害。
真相如何官府并不关心。
弟一切安好,切勿挂怀。
不日,弟亦将跟上大哥的脚步,带上一个小跟班,去江湖寻找我失散的兄弟,也祝福大哥能与家人早日重聚。」
他将信笺仔细卷好,系於信鸽足上,振臂一放。
那灰羽信鸽扑棱棱冲天而起,飞向南方,渐渐的,化作天际一个小黑点。
h雨望着生活三个月的晁盖庄,心的种子已经扎下了根。轻轻地用小刀刻下了h字的铜钱纹,象徵他来过的痕迹。
「出门在外,安全为上,莫要与人起争执,要温良恭俭让,行好事存好心──」
「晁大哥,你他娘的放P呢!」
「好了!好了!晁大哥够了!别在塞银子进我包袱了!光是银子已十来斤重了!」
「俺是怕尔会饿着冻着,多拿一些总是好事!」
「晁大哥我看你是想报复……」
「h雨大哥俺们第一站去哪?」
「小鸟你明明年长我几岁,莫要与白大哥一样唤我哥哥!」
晁盖望着他们远如黑点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上的路引,长叹:「唉──当初就是为了这张路引贤弟才会经历如此磨难。」这路引是晁盖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得,不过这九牛是蜗牛的牛,二虎是壁虎的虎。
一张路引的事可大可小,虽然h雨身分不明,然而这时未登记在册的隐匿人口多了去了,能卖个人情结交晁盖这地方豪绅,大家何乐於不为。
晁盖又看了看手上的路引,又看了看背影,惊觉:「贤弟!路引在俺这啊!」
h雨与解小鸟扛起沉重的包袱,踏上前往江州漫漫长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