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科幻小说 > 东京尸变实录 > 天地余青终章(3)
    日渐h昏,郭河上凉风穿行,含着冰淩的河水敲打、摩擦着桐木船艄。

    四下静谧异常,平日里来来往往的农人、商队与牲口贩子都不见踪影,唯有楼船上一船兵士的吵嚷声格外清晰。

    吵嚷声惊来了水军营指挥虞候吴晟。

    吴晟年过四十,本是今年该拔擢他进侍卫亲军司【中央机构,主管禁军与厢军的名册、俸禄】,可永安县突然出了乱子,说是几个暴民信弥勒教【祆教的中原变T,北宋初期,h河以北许多地区的主流信仰,曾发生过宗教叛乱】,煽动其他百姓吃人饮血,上头便派他坐船去永安县,截停水道,不能让暴民顺水道离开永安县。

    上头没说让他待到何时,但他觉得,错失这次进京任官的机会,後头就难了。一是他舅父即将被派去岭南,朝中没人罩着他,二是这拦截水道,本就不是立功的事儿,事後一定没有好处,反之,要是有永安百姓跑到其他地方,上头还会说他失职。

    他正心烦不已时,听见外头吵了起来。

    一出船舱,便看见三男一nV在岸上,同甲板上的兵士嚷嚷着。

    “他们要g啥?”吴晟问下头的兵士。

    “他们要上船。”下面答道。

    吴晟无趣地皱了皱眉,朝下面摆了摆手,示意把他们轰走,转头走向船舱。

    “大人!我有一事禀报!”

    吴晟转头,看见岸上有一个白净的年轻人喊道。

    “何事?”吴晟问。

    “我是神卫三十四军第五指挥一十二营,余士宗,他是马军军使陆青,陆青斩杀作乱暴民数十人,今重伤在身,须去雍丘……”

    余士宗未说完,吴晟便顺着阶梯来到了甲板之上。

    “你们……是给先帝送灵的?”吴晟问。

    他听说过送灵队伍会走这条路,但不知是否与永安县暴乱有关。

    “是。”余士宗答道。

    “先帝如何?”吴晟问道。

    “昨夜永安县民变,Si了很多人,军校、将官、兵士十不存一,先帝的棺椁……属下不知……”余士宗答。

    “合着你们把先帝弄丢了?”吴晟忍不住笑起来。

    他终於想通了。

    上头派他来,不是让他来堵暴民的,而是先帝丢了,朝廷怕失了颜面,所以派他来堵众人之口,省得这事传出去。

    “你们要去雍丘医伤?”

    吴晟看着余士宗身旁,穿着黑铁鳞甲,脸上缠满了麻布的陆青。

    “还望大人准许!”余士宗半跪在地,行了一个叉手礼。

    吴晟打量了他们一行人。

    除了余士宗和陆青,还有个粗壮些的民妇,g瘦的小个子男人。

    那民妇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暗红sE的枣木箱,像是在抱孩子一般。

    “你们……是兵,那两个呢?”吴晟问余士宗。

    “他们是救下我们的百姓,也想要上船。”余士宗答道。

    “你可知这是军中的楼船,不是客船……”

    “属下知道,但今日……”

    “得了得了得了,不是不让你们上船。”吴晟笑道。

    “谢大人!”

    余士宗拉上陆青、崔杰和高四姐一同跪下叩首。

    “我没说完呢!”吴晟补充道。

    “大人有何吩咐?属下一定照办!”余士宗道。

    “不让你们上船,我对不住朝廷,毕竟你们也为朝廷流血了不是嘛……但让你们上船,又坏了军中的规矩……”

    “大人只管讲。”

    “上客船需按人头交旅费,上楼船要是一文不交,我跟上头也没法交代……”

    一个计划在吴晟心里酝酿着。

    “那位娘子,那箱子里是何物?”吴晟指着高四姐,问道。

    “回大人,那是妾身……嫁妆。”高四姐声音发颤。

    “打开看看。”吴晟命令道。

    “不然算了吧……”崔杰小声说道。

    高四姐直起身子,缓缓拧开铜皮卡扣,打开了枣木箱。

    一摞摞绢布绸缎赫然眼前。

    吴晟瞪大了眼。

    他虽未在汴京长住,但他去过白矾楼,知道白矾楼歌姬身上所穿的衣物为何。

    牡丹绣金璎珞提花罗。

    像歌姬的那件衣服一样,吴晟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便再也没能忘记。

    而眼前那枣木箱里的印花罗娟,看上去同那衣裳相仿,定是用来做那衣裳的。

    一切都说通了。

    老天爷在给自己指了条明路。

    否则为何会派这四个人,告诉自己先帝的事,然後又为自己送来这箱罗娟呢?

    上天定是在引导自己,用这箱子罗娟,做点好看的衣裳送给白矾楼的歌姬。

    而朝中的高官,都会在白矾楼同歌姬yuNyU。

    只要把这些歌姬变作自己人,让她们为自己探听消息,讨好高官,自己定会平步青云,用不了多久,这小小的永安县,巴掌大的雍丘,根本盛不住自己。

    自己怎麽没早点想到这妙计呢?

    岁月不饶人,他要赶紧回雍丘,多带些人,找到先帝灵驾,而後再回汴京赶制衣裳送给歌姬,若此计成功,自己这辈子都不用被别人吆喝来吆喝去了。

    “小娘子,你若愿意用这箱罗娟抵船费,便能让你们上船……”吴晟说道。

    “大人,妾身……”高四姐犹豫着。

    “走吧,高四姐,我们找别的船。”余士宗帮高四姐扣上箱子,说道。

    余士宗知道这些将官的尿X,普通百姓被他们盯上,身上任何值钱物件都得让他们算计去。

    “这永安县暴乱你们想必也知道,听说到处都在杀人,我也不怕告诉你们实话,朝廷派我来截住水路,不让任何人通行。除了我这船,你们离不开永安县。”吴晟x有成竹地说道。

    高四姐低着头,下唇被咬得不见血sE。

    “可以,但要先到汴京,我才能给你。”高四姐说道。

    余士宗的心扑通一声跌进了肚里。

    他能感觉到,那箱东西对她有多重要。

    临行前,余士宗还劝她路上别带那麽值钱的东西,可高四姐不乐意,她说她男人到现在没回来,八成是在汴京让人骗去赌了,输光银子被人扣在那里。

    她得带上这箱东西,到时候才能把他赎出来。

    “这船不到汴京,只到雍丘……这样吧小娘子,我做一回善人,待我们到了雍丘,我就给你找一辆客船,给你送汴京去,多出来的钱我出,如何?”吴晟不能让这机会溜走。

    “成。”高四姐答道。

    虽说这些YAn丽的罗娟,汴京一定也有卖,但花真金白银来买,和从民妇手中诓来,这可就太不一样了。

    “放他们上来吧……”吴晟挥了挥手。

    兵士们放下木梯,让四人爬了上来。

    高四姐还未站稳,吴晟便伸手,将那枣木箱夺了过去。

    “给他们安排住处,还有,写信给雍丘帅府,意思就说探子查到永安暴民要改道去打雍丘,我们被迫回去抵御,再写一个给李大人,对,就是我妯娌那个李大人,跟他说借我三营兵,总之你看着写,一定要写得像真的,明白吗?”

    吴晟抱着枣木箱走进船舱,同时向身旁的曹官安排事务。

    余士宗看见,高四姐没有哭,只是把脸绷地紧紧的。

    她咬破了下唇。

    “这些布,是我娘从汴京的裁缝那里学会了印花提花之後,才给弄成的,说来好笑,我到今天都没学会提花。”

    高四姐一边啃着饼子,一边说道。

    余士宗四人被安排在堆放杂物的小舱里。

    屋内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味、Si鱼和臭脚味。

    余士宗不知该如何安慰高四姐。

    他知道高四姐的夫君在汴京,崔杰的债主也在汴京。

    永安县暴民遍地,感觉待下去早晚都会被咬Si,变成陆青那样,所以余士宗听到有楼船时,便要离开,同时又顺嘴问了一句他俩要不要一起走。

    没想到他俩都答应了下来。

    “你杀过人吗?”高四姐忽地问道。

    “不清楚。”余士宗答道。

    “不清楚?”

    “嗯。”

    “你是当兵的,要麽杀过,要麽没杀过,不清楚是几个意思嘛?”

    “我在马军里是最前头的几排,接敌时只管骑马端着枪冲过去,不能挡着後面的人马,有时打完仗长枪还在,有时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若是说杀过人也有可能,或是马撞Si人也在理……”

    “原来是这样啊……”高四姐一知半解地点点头。

    余士宗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其实也知道,到了汴京,也不一定找得到那Si人。”

    高四姐冷不丁说道。

    “小娘子……”一声没吭的崔杰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我其实在下头就想说,咱就是坐他个船,你那箱东西肯定也值钱,我看箱子做工就JiNg细……你好歹跟他还个价呀,咋能说给就给呢……”崔杰苦口婆心说道。

    “我现在想想也是,真傻。”

    高四姐笑了。

    陆青喉咙里发出呜呜声,像是在对高四姐说些什麽。

    “他说啥?”高四姐问。

    “等……我们……发了饷银,就……给你……”崔杰看着陆青,磕磕绊绊地说道。

    “你能听懂?”高四姐与余士宗一同问道。

    “你们听不懂?”崔杰皱起眉头,反问道。

    高四姐与余士宗对视片刻,纷纷摇了摇头。

    “在这个时候,小兄弟能把我送上船,让我能去汴京找我相公,已经够意思了。”高四姐对陆青说道。

    “你这把嫁妆给折了,还不如在家待着呢……”崔杰仍在替她心疼那箱嫁妆。

    “崔哥儿,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要是在家好好待着,也不至於被人推进河里啊……”高四姐揶揄道。

    “我跟你不能一块儿说。”

    “怎麽?”

    “我得给姑娘攒嫁妆,去不去都得去,总不能有钱不挣吧?”

    崔杰手里不知从哪捡来个小木块,用手里的小刀慢慢削着。

    “我是要找我相公,还不是一样嘛……”高四姐叹道。

    “那哪能一样,孩子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亲生的,夫妻是b不了。”

    “崔哥儿不光木工做得好,嘴皮子也耍得厉害……”高四姐说道。

    “所以我当时就想劝你别去,但是吧……我这个岁数,对你这小娘子说这些不合适……”崔杰说道。

    “我本来是不打算找他,哪怕他Si外头我也不找,他不在家我一个人还少个累赘。”高四姐说。

    “妇人就是这样,嘴y心软。”崔杰说。

    “後来这杀千刀的送了我个东西……”高四姐说着,从脖子上取下来一个樱桃大小的小球。

    “这是啥?”崔杰盯着那小球看,不解道。

    “他做的小灯笼。”高四姐深x1一口,接着说下去:“他要去汴京卖灯笼,走之前,他告诉我他也要学做灯笼,要是光从贩子那儿买货,赚得不多,我不信,他就用篾条和红布给我编了一个……”

    高四姐说完,崔杰才认出来,这小球是一个圆形的小灯笼,只是这辐条也不规整,布头也歪七扭八,乍一看还真看不出来是啥。

    “灯笼最简单了,你让他跟我学上两天,别说灯笼,大船都能给你敲出几辆来。”崔杰拍拍x脯说道。

    “县里出乱子以後,我心老是突突突地跳,不清楚外头啥情况,也不清楚他那儿是个啥情况,我就把这小灯笼挂脖上……小兄弟说有船,那我总不能不去找找他吧?”

    大夥儿察觉道高四姐声音有些哽咽,便没再应声。

    听完高四姐的话,余士宗不禁看了眼陆青腰间挂的那个木马,鼻头一阵酸涩。

    到了雍丘,陆青便会治好吗?

    到了雍丘,一切就都能变回原样吗?

    二更天时,楼船到了雍丘河港。

    吴晟本打算在船上小睡一下,可那箱罗娟偏偏不让他睡。

    他打开枣木箱,将里头的罗娟悉数掏出,将印花的归为一类,提花的归为一类,没有印花,只有菱纹的归为一类。

    後来他觉得还是没分对,又把茶花菊花分为一类,牡丹花杏花分为一类。

    直到楼船靠港,吴晟都没感觉到困。

    他似乎明白,为何朝廷里的大员,汴京的名士歌姬,都喜欢这些花花绿绿的玩意儿了。

    但吴晟始终不明白的是,而立之年进不去皇城,那麽到Si也得在皇城外候着,无论怎麽折腾,这走地J也成不了莺雁。

    倒不是说走地J不会飞,而是莺雁本就是有数的,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成。

    一个时辰後,冰凉厚重的朴刀抵在他脖颈上时,他方才明白这个道理。

    数百点火光在岸上起伏,宛若飞到半空的孔明灯。

    按理说,军营就算有暗哨,这个时候也不该这麽多人。

    他带着几个随从走下船,想看看是怎麽回事。

    火光越来越近,一张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

    京东路安抚使【为由中央派遣处理地方事务的官员,北宋时为诸路灾伤及用兵的特遣专使。後渐成为各路负责军务治安的长官,多以知州、知府兼任】,周继升。

    吴晟从未见过周继升那肥硕的身躯套上甲胄的模样。

    活像一只穿山甲吃进去一个水缸。

    “拜见周大人。”

    吴晟像往常一样,对周继升行礼。

    “为何返回来?”

    周继升问。

    吴晟逐渐清醒过来,他意识到此事并不寻常。

    除了穿着甲胄的周继升,还有他身边的几个生面孔,他们须发整齐,都穿着绯红sE和紫sE长襦,腰间挂着形sE各异的鱼带。

    直觉告诉他,这些人是从汴京来的。

    “回周大人,下官见先帝灵驾轶失,想回来集结兵马,寻先帝……”

    “让你g什麽去了?”周继升打断他,问道。

    “截断水路,莫让暴民通行。”吴晟答道。

    这厮有完没完?吴晟心里暗自骂道。

    平日里和他喝酒听曲儿,有说有笑的,这大半夜的他搁这装什麽包拯啊!

    “吴晟,还有什麽话,现在说吧。”

    吴晟感觉不妙。

    “周大人,下官若有些地方做得不妥,大人须明示……”

    吴晟走近周继升,小声说道。

    “看来你无话可说了。”

    周继升说完,头看向一侧的兵士,几名兵士会意,将吴晟架去了刑场。

    後来,吴晟忆起这事来,总结出自己有三不该。

    第一,不该和周继升套近乎。

    他是汝南周氏,世家大族的人,本就不会和自己这种武夫同走一路。他之所以来雍丘的军营充任主帅,只是为了给汝南周氏在军中发展爪牙而已。

    二,不该从永安县回来。

    雍丘大营派出去上万兵士,但仍是没拦住那些个暴民,有些暴民甚至跑进了汴京城,惊动了朝廷。

    朝廷急忙从三省派了些个经略使转运使,来雍丘大营调兵拱卫京师。

    而这一切的罪责,本该推给雍丘安抚使周继升,但汝南周氏在朝中如日中天,犯了多大的错,也不过口头上责罚两句。

    周继升将功补过的方式,便是把罪责都推给职级不高的校官,把他们处以军法,这事便算了了。

    三,不该上这个破船。

    早知道有今天,他索X就称病在家,等所有事儿都过去再来就任,不来雍丘,就不会上这破船,不上破船,也不会被派去永安县,不去永安县,便不会遇见那两个大头兵和那两个百姓,不遇见那几个人,他也不会萌生违抗命令擅离职守的鬼点子,更不会被当做典型就地正法。

    他周继升是汝南周氏,我吴晟啥也不是,T0Ng了篓子,谁生谁Si,一目了然。

    等吴晟明白这些道理时,已经到了Y间,因为当晚无人听他解释,无人收他的贿赂,也无人替他喊冤,两刻钟的功夫,他就让军中的刽子手给砍了。

    要是吴晟不那麽着急投胎,那他会看到,周继升在下令处Si他以後在岸边哭号。

    “晟兄啊!你我昔日同骑白马,同窗共饮,立志效忠朝廷,为国建功,谁知你怎麽这麽糊涂啊!今职责所系,不得已而大义灭亲……”

    周继升的哭声响彻数里,惊动了沙洲上歇息的麻雀,也惊动了楼船上的人。

    他们纷纷来到甲板上,远远望着岸上的灯火,你一言我一语,不知发生了何事。

    “戏班子来了?”

    “哪有大半夜的戏班?”

    “你懂个啥!白日里戏唱给活人听,落黑後戏唱给Si人听,这是给Si人听的戏。”

    “我听着咋楞像周大人的声啊?”

    岸上的兵士同船上的一样不知所以,负责接驳楼船的水军兵士一直没听到命令,便去请示周继升。

    而周继升正哭在兴头上,没有理会他。

    他转而去问周继升的僚官。

    那僚官对他耳语了几句,他便会了意。

    楼船上的人在永安县接触了暴民,里头有不少人也学着信了弥勒教,不能让这些人下船。

    如何不让他们下船呢?

    他们想了一个最行至有效的法子。

    数百支弩矢齐刷刷飞来,每一支都带着火油。

    楼船甲板上的兵士还未看清,便被弩矢紮透气,有倒下cH0U搐的,有落进水里的,还有被钉在木板上,皮肤都被烧成碳,不住哀嚎的。

    机灵的兵士见状急忙逃回船舱内,也不等吴晟回来,就急忙起帆掌舵,向西一路奔逃。

    关於岸上大营的人为何向自己放箭,船上众说纷纭。

    有说大营被契丹人给占了的。

    有说是雍丘大营Za0F的。

    但人们最後相信了这个说法:船上有不g净的东西。

    舟楫行於江河,本就是得河神水鬼一路庇佑,才可安然无恙,但今日,船上上来个妇人。

    自古以来,nV流都不可上船,因为她们身上血气不洁,容易引来脏东西。

    就是因为今日高四姐上了船,才引来了脏东西。

    一旦附上脏东西,那船看上去就不一样了。在外人眼里,有脏东西的船,船帆是晃来晃去的人头,船身是长满了毛的猿猴,桅杆是一条蜈蚣。

    所以他们一靠岸,岸上就开始唱给鬼听的戏。

    可船上的鬼听完戏没走。

    岸上的人见状,只好放火箭来驱鬼。

    火箭有没有把鬼驱走不清楚,但这个娘们儿肯定得处理了。

    这些兵士商量来商量去,最後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把这娘们儿宰了,血倒在甲板上,身子挂在帆上,这下鬼自然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