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闪烁之际,我与阿西一同跪倒在碎石与浓雾交织的界之深处。
紫气已散,阿西的气息尚存,却微弱如风中残烛。他看着我,目光沉静,那双曾经桀骜不驯的眼里,如今多了一份释然与感激。
「你要继续走下去,」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别回头。」
我点了点头。
一道金红之光,自崩解缝隙中温然泄出,带有呼唤的感觉。那不是灾变的余烬,而像是心念深处的应声召唤。
我转身,踏入那道裂缝。
四周忽然一黑。
等我睁开眼时,世界已悄然转换。
没有雾,没有风,没有剑气的震荡,也没有身T的重量。
我站在一面空白的空间中,无上下、无左右、无sE彩,无声。
但我知道,这并不是虚无。
我看见前方站着一个人。
是我自己。
只是那个「我」,b我更高些、更清瘦,神情也更平静。
他的眼神里没有敌意,却让我无法移开视线。
「这里是你的空相,」他说,语气中没有情绪,像是古经中自然流出的话语。「是你心里尚未完成的那部分。」
我眉头微皱:「你是谁?」
「我是你还没走完的未来,」他说。「也是你从未面对的自己。」
他迈步向前,空间未起丝毫波动,彷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延伸。
「你以为自己战胜了恐惧、战胜了记忆。但这里,不会让你用战胜的方式通过。」
我紧握双掌,紫青双气微微鼓动。
「这不是战斗,」他忽然低语,「你动一念,我便消失。」
我一怔。
「你不是敌人?」
「我是你。你否定我,就永远无法完成你自身。」
他伸手指向我心口,「你学会了太极,学会了剑,但你还没学会放下。」
语毕,他身形淡去,一圈圈青紫交织的涟漪,从我心口缓缓浮出,在空间中扩散成一面镜。
那镜中,浮现一座古庙。
铜铃微响,风中飘起灰白的旗幡,一道淡影於庙前静立,长发随风如水流,
是姬巫子。
她眼神如水,凝望着镜外的我。不是审视,也不是警告,而是一种被命运刻印过的熟悉。
「走下去,会改变一切,」她轻声说,声音似乎穿越千山万水,落进我心底。
我的喉咙微微紧缩,低声回答:「我已无回头之理。」
她颔首,动作轻得像是一场梦结束前的最後回望,彷佛对某种无声誓约完成了确认。
下一刻,铜铃震响,镜面风动,界门随之开启。
我踏前一步。
而这一次,无需任何剑气相随——因为它们已不再只是力量,而是我心的一部分。
踏过那道浮现於镜中的门,我的脚步落在实地上,感受到土地传来的回响。
这里,不再是虚无的空间,也非现实的延续。
我来到一处混杂着山与海的幻境。群山耸立如笔,波涛翻涌如墨,彼此交错,在天与地的夹缝中构筑成一座巨大的环形界域。空中浮动着残碎的碑文与器物,像是历代沉没的记忆碎片。
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抬头,发现自己站在一条古道上,道旁石灯笼斑驳苔痕,灯火未灭。
「这里是……山海之门。」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却不是我说的。那声音与我相似,却更深沉。
回头,一个身影正站在山道尽头。
是面具人。
但这一次,他不再戴着银面具。
他的脸,和我一模一样。
「你来晚了。」他说。
「你是我?」
「我是那一部分你不愿认的自己。」他平静地说,「你带着剑走进来,但你还没有问,你的剑,要斩什麽。」
我下意识握紧手中的双气之剑。
「紫斩妄念,青化执着。」他语气无悲无喜,「但若你心未明,双剑终将反噬於身。」
我眉头紧锁。
「你要我怎麽办?」
他伸出手,指向远方山巅。
那里,有一座巨大的石门,门上刻着三字:崑仑镜。
「你必须越过那座门,才能真正离开界,也才能踏入你命运的本源。」
「可那不是封印之地吗?」
「是。」他颔首,「也是你最初被封印记忆之所。」
风起。
整座山海之域忽然震动。
从海中浮现出一道黑影,那是巨兽的脊背,长满了树、石与塔,像是沉没的神只苏醒。
他对我说:「这一次,不是对抗,而是接纳。走进崑仑镜,你会看见一切。」
我望着远方石门,感觉手中的剑气与我心意渐渐合一。
「那你呢?」我问他。
他笑了笑:「我只是你遗忘的部分,不需要跟你走下去。真正的我,早该由你自己来定义。」
他转身,消散於风中。
我独自站在山道上,远处崑仑镜的光芒如晨曦破晓,指引着我踏出下一步。
紫青双气在我身边盘旋,如鲤鱼yu跃龙门。
我踏出一步,天地随之改易。
踏出空相之境的那一刻,我彷佛穿越了一层用雾织成的薄膜,落足处无声无影,彷佛世间万象皆被cH0U离,只剩下「我」的存有。
四周无风、无光,亦无声,却又无处不在地流动着一GU说不出的牵引感。
那是「界」深层的静域——一处未被命名、未被命运书写的空间。这里没有时间的推移,只有意识与记忆交叠成的残响。
前方,立着一面镜。
镜无边框,悬於虚空,其面并不反映此时的我,而是无数个「我」。
那一年冬天,为了救一只脏兮兮流浪狗,而跌到大水G0u里的我;高一午後,在国文课本上画着漂亮nV生发呆的我;还有,在东势山林间,初次感受到灵气共鸣、整个x腔被某种古老悸动灌满的我。
这些影像不只是回忆,更像是某种「被提取」的存在痕迹。
「这就是镜印。」雾中响起低沉而熟悉的声音。
我转头,那银面具的男子再度现身,站於不远的静雾之中,袍角无风自扬。
「你还在?」
「我从未离开。」他平静地说。
我回望那镜:「它显现的是……?」
「你灵魂的纹理。界不测你现在的强弱,也不预言未来的成败——它只问一件事:你是否认得自己。」
话音一落,镜面震荡,如湖水拍岸,一道模糊的影子渐渐成形。
是姬巫子。
她独自站在一座古阶前,灰袍静垂,青纹流动如静水潜波。她没有开口,却仿佛从心里轻声唤我。
「那是哪里?」我问。
「是你最终的起点。」面具人回道。
「为什麽是她?」
「因为你曾从她身上,认出过自己。」
那镜中之我,正一个个破碎、剥落,像冬末的冰层,崩解成光与尘。最後,整面镜只剩此刻的我一人静立雾中。
我心中泛起一圈圆润的气息——那是太极的起落、双剑的交融、梦中诸像的重叠……以及,那句话:
「你动一念,我便消失。」
我这才明白,这不是考验,不是修行的关卡,也不是神灵的赏识或试炼——
这是一道对自己发出的问题。
我愿不愿承认,我走到此地,所依靠的,并非玉坠、双剑、姬巫子、阿西,甚至不是面具人,而是自己?
我抬起头,眼中不再疑惑。
「我准备好了。」
姬巫子伸出手,镜如水波溃散,一道门缓缓开启,从中透出清光,不似烈日,也非星辉,却像黎明破晓前最後一缕深静。
我踏入其中。
瞬间,脚下的空间像墨被滴入清水,四散成笔直的石阶,自雾底向上延伸。
我拾级而上,每一步,心跳渐沉,气息愈稳。
雾淡如纱,一座古庙浮现天际,铜铃微响,声如晨风拂面。
我终於明白:这一阶,不是向外的探寻,而是向内的——回应。
石阶无声,我的脚步却像在心底激起涟漪。
每踏出一步,雾气便退去一分,直到视线前方,一道无门之门悬於天际,彷佛万象归一的尽头。
风起了。不是现实中的风,而是一种存在於记忆与本源之间的气流,带着某种召唤与试炼的意味,抚过肌肤,亦拂过心弦。
我握紧拳,能感觉到青与紫两道气息仍在T内旋绕。它们不再如过去那般躁动,而是依着某种节律静静流转,彷佛天地脉动的一部分。
石阶尽头,一方圆台缓缓升起,圆台之中,浮现出一道镜影。与先前那面「镜印」不同,这面镜无形无相,光线在其边缘折S出淡淡虹纹,中心却空无一物。
「此镜名为空境。」熟悉的声音再度出现。
面具人从雾中走来,这一次,他不再戴面具,五官模糊,却无b平和。他的声音b以往更柔和,彷佛是我内心另一个声带。
「空境,是界之最深处,也是你心之最净处。」
「我该看见什麽?」我问。
「什麽都看不见。因为这里映照的不是你过去的自己,也不是未来的可能,而是你不再需要外象的那一刻。」
我静静站在镜前,果然,什麽也没有。
但下一瞬,一道极微的声音从T内传出,不属於任何语言,而像是一道初生的意念,在深处轻喃——
「你还在找什麽?」
我愣住了。那不是旁人的声音,是我自己。
是那个在年少时总想逃避的自己、在出窍时迷惘旁徨的自己、在梦里不断询问「我为什麽存在」的自己。
「我……不知道。」我轻声回答。
「你已经找到了。」那声音不再说,而是直接在心底化为一片清明。
我伸出手,青紫双气在指尖汇聚,并未形成剑,也未形成任何具象。
它们像两道思念,最终合於掌心,然後静静散开。
镜面终於泛起光波——那一刻,我看见的,不是某段回忆,也不是某个未来的结果,而是一个简单的画面:
我自己,赤脚坐在Sh润的田埂旁,看着远处夕yAn,一脸安静。
什麽也没想。
我笑了。
「原来这就是我该走的路。」
面具人微笑,身影渐淡。
「愿你记得这片空境,不为对抗谁,不为证明什麽,只为与自己同在。」
镜光骤合,化为一枚镜纹印记,嵌入我眉心。
我睁眼,踏出一步,紫青双气化成双鱼盘旋,界之天幕翻涌,像是命运本身,正为我让开一条路。
整个界——忽然震动。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