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玄幻小说 > 炼神还虚 > 《十六》崑仑镜中
    崑仑镜中,光自镜纹印记缓缓流入我的眉心,像一道温暖的风,穿透意识,将我从空境带向更深的所在。

    我睁开眼,面前已不是方才的圆台与雾气,而是一片高耸无顶、无边无际的山脉——崑仑。不是我认识的那座存在於人间地图上的崑仑,而是一座「原初的山」。山势如脉,山形如印,天地间所有气息彷佛都自这里流出。我的双脚踏在山腰石径之上,石纹交错如经文,静静伏於云海之中。

    而山巅之处,悬立着一道巨大的镜门。「崑仑镜……八咫镜的原初之相。」这句话我似乎在「镜庙秘录」里看过。我脱口而出地说出「崑仑镜」,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似乎被认了出来,整座山脉忽地传来一声低鸣。我隐约察觉,这面镜子,远b我知道的更为复杂。

    我拾步而上,每一步都如踏在自己的记忆与命运之上。山风起,衣袍翻动,心中那GU太极之气与双剑之意随之而动,未曾消散。青气与紫气此刻已完全融入T内,不再以外象示人,而成为脉动与呼x1的一部分。

    「这里,是你的终点吗?」耳边传来一道细微声音。不是面具人,也不是姬巫子。是小青的声音。那声音一响起,心中竟泛起一丝难以言明的暖意。明明她只是个无形的存在,却在这漫长孤独的旅程中,如同我唯一的同伴。我忽然意识到,从初遇那团雾气开始,她始终陪伴在我身边——无声地守望,静静地注视。一种近乎依赖的熟悉感涌上心头,让我脚步微顿。「这面镜…其实我曾来过,只是那时候,你还不认识我。」

    「……你还在?」我低声问。「我一直都在啊,只是你刚才太专注了,没发现我在看。」她的声音轻盈,像雾里的风,又像夜里的铃声。她略带玩笑地补上一句:「你踏进镜境那一刻,连呼x1都小心翼翼,像怕吵醒什麽一样。」

    我没有再回话,只是继续向前走。这条路,无人可替我走。

    崑仑镜近了。那是一道高逾十丈的铜sE镜门,其上无铭文,无符咒,只有岁月刻出的锈痕与风沙中磨出的斑斓纹理。镜面未曾完全显现,只有一层薄雾在门心中流转,像是界与界之间尚未融合的气息。这不是一扇寻常的门,而是一道内外皆界的象徵——向内照见自身本源,向外分隔混沌与秩序的界限。它既是通道,也是试炼,是天地万象在心中显现的投影。

    我站在镜前,静静地,将右手放在门上。一阵细微的震动从掌心传来,接着,镜面开始发光——不是青,也不是紫,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sE,如黎明将白未白之际的曙光,又像天雷乍响前的电弧。

    然後,一道声音自镜中传来。「你准备好了吗?」这声音既非我所认识之人,也不像过往任何试炼中的存在,却又熟悉得像心跳。

    我闭上眼,深x1一口气,然後说:「准备好了。」

    镜门,打开了。一道金光从中爆出,将我整个人吞没。

    四周失重、失声、失sE,我仿佛被送入另一层更深的时空。这里没有地面、没有天空,只有无数记忆的碎片在光中浮沉——

    儿时的哭喊、出窍的瞬间、第一次见到姬巫子、阿西倒在鼠雾之下的眼神、以及梦中那永远无法说出口的问题:

    「我是谁?」

    记忆如cHa0水将我包裹,一层层剥落我过往的身份与想法,直到最後,意识中只剩一点微光,仍然坚定。

    那一点,是「我」。

    不是谁给我的定义,不是修行与战斗塑造的结果,而是我愿意继续走下去的「愿」。

    而那一刻,崑仑镜之光再度改变。

    它不再照出过去,不再抛来选择,而是化为一面纯净的水镜——其上,浮现出一行极小的古文:

    「心既无碍,界亦无疆。」

    我睁开眼,四周是一片雾sE。

    那座山依然矗立在眼前,像是亘古以来就在那里。

    这次,我离得更近。可以看见山腰的长阶、石碑与奇异的藤木。而在山脚,有一道溪水绕着边界流动,水面清澈得不真实。

    我走近石阶。每走一步,那玉坠便隐隐震动一下,彷佛牵引我向某个方向。

    阶梯尽头,是一座拱门,门楣上刻着难以辨识的古字。两旁的石灯台燃着无火之焰,泛着淡青的光。

    我抬脚踏入,却在门槛边停住。

    里面,有人。

    不,是很多人。

    一群身影盘坐於地,彼此之间隔着一定距离,身上披着像是兽皮的斗篷,面孔模糊,却彷佛都在等待。

    忽然,其中一人开口,用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

    但那语气、那音韵,却让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下一秒,所有人同时抬头,看向我。

    我浑身一震,像是被什麽力量定住了。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那目光不带敌意,却让我心中涌起一GU难以言喻的压力,像是审视,又像是一种迟来的欢迎。

    那站在最前方的人——我突然认出他。

    不是他的样子,而是那种姿态。

    那是一种我曾经在梦中模仿过的姿势,双手结印,掌心向内,像是在守着什麽不该被惊动的东西。

    他对我点头。

    那一刻,整座山忽然震了一下。地面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一道细小的裂缝,从我的脚边裂开来,通往看不见的深处。

    我低头望去,里面不是黑,而是一片闪烁的星光。

    星光深处,有人影正缓缓地往上升。

    ——是她。

    巫子。

    不,是另一个「她」,有着巫子的眼神,却b她更古老、更沉静。

    她看着我,不说话,却似乎将千言万语压在那一眼里。

    我出声喊她,却眼前一黑,然後又再一次出现,彷佛换了一个场景。

    有时我什麽也见不到,只听见水流与咒语声;有时却又能清晰地见到那山上的人们,甚至看见其中几人开始站起,往山顶走去。

    他们走得很慢,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每走一阶,便洒下一撮白sE的粉末,落在雾气中不见了。

    我不敢问,不敢叫,只能看。

    而他们也从不理我,彷佛我只是个旁观者。

    唯一一次不同,是有一晚,那位「她」——巫子或非巫子——终於开口。

    「你会来的。」她说。

    我问:「去哪里?」

    她说:「崑仑镜,就是八咫镜,它是连通不同世界的通道,不是属於这个世界的神器。」

    「你会回来的!」

    当我再次睁眼,我站在了一片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光如银,山川倒悬,远方有一尊巨大的神像静立天地之间。镜已不见,但镜所带来的指引,仍在x中。

    我知道,我已通过崑仑镜的最後一道门。

    界,真正开始了。

    我从镜中踏出,眼前并非天光普照的山巅,而是一片混沌。

    四方皆雾,天地无界,像是尚未完成的画布。我彷佛行走在一幅未乾的水墨中,步履间,地面才浮现,身影才得映照。

    这里,是崑仑镜之後的「无名之界」。

    不知走了多久,雾中忽然浮现一道人影——那是我自己。

    不是镜中的倒影,不是虚构的化身,而是另一个穿着黑衣、剑气沉敛的「我」。他站在雾中静默,眼神无悲无喜,手中亦握着一柄气剑。

    我们无言对视,然後同时举剑。

    气劲未发,心意已交。

    我心念一动,太极之气自丹田浮起,紫青二气随掌化形。对方亦不遑多让,一式「如封似闭」,将我斩出的青气y生挡下。

    剑光激荡,雾气为之散裂。一招交手,我便知这不是试炼,而是道心的投影。

    我与自己,无法避让。

    我们在雾中连交数十招,剑气纵横,劈、刺、撩、扫、截、挑、拨、挂、崩、点、划、拉、抹—这些基本动作只是我在敦煌书局里面翻过的书本看到的,每一式都像是从梦中习得,却又如刻入骨髓。

    直到一式「顺水推舟」,我以虚引实、以退为进,将对方剑势引偏,青气绕腕化形,反扣其背。

    那人停下。

    他缓缓将剑归鞘,然後淡声说道:「你已明白,剑不是用来胜人。」

    我心中一震。「是用来胜己。」我接道。

    他点头:「你已可进下一界。」

    说罢,他的身影在雾中化开,凝成一面水镜。水镜无波,却隐隐映出一座庙宇的剪影——那座熟悉的庙,门上挂着铜铃。

    我深x1一口气,踏入镜中。

    雾气如cHa0水般退开,我眼前出现一条石阶古道。道旁灯火摇曳,幽光如豆。青藤攀墙,阶石Sh滑,彷佛久未有人行走。

    这里,是「归原之路」。

    我拾级而上,每一步都像踏在记忆的背面。

    忽然,一道熟悉的气息从上方传来。姬巫子。

    她身影模糊,立於高处石台,灰袍随风轻摆。

    「你来了。」她的声音如钟磬,穿透我心底那层最深的迷雾。

    「这条路,没有回头的机会了。」我说。

    她点头:「你已知前路难返,却仍选择前行——这便是修行者之心。」

    她缓缓抬起手,一枚青紫交融的玉坠浮现在空中,跟我身上的那一颗一模一样。她手没看到有什麽特别动作,她手上的玉坠转瞬间幻化成我身上的玉坠。

    「你的双剑之力,已化作气纹,铭於心脉。但你T内那道封印,尚未解开。」

    「你是说那个PATCH?」我问。

    她点头:「它来自你最早的一次出窍。那次你失败了,被迫封印自我灵魂。那残存的意识,如今即将苏醒。」

    我沉默良久,终於抬眼。「在哪里?」

    姬巫子转身,指向石台之後。

    一道巨门矗立天际,门上写着三字——

    「界之心」。

    门缓缓开启,一道极深的黑暗涌出,不带恶意,却也无任何温度。

    那是我遗忘的部分,是我未曾完成的自己。

    雾未散尽,铜铃微响之处,姬巫子的身影未曾远去。

    我回头,她依旧立於石台上,灰袍无风自展,青纹在衣角缓缓流动,如水纹潜动於静湖之上。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着我,目光里并非关切,也非警示,而是一种超越时间的凝视——像在目送某段因果重演。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开口,声音在石阶间荡出一丝颤意。

    她未回答,只轻轻点头。

    「你……为什麽一直在我梦里出现?又为什麽,总在我快崩溃的时候现身?」

    她垂下眼帘,像是在聆听某个远方的回响,良久才缓缓开口。

    「因为你的魂,曾在我手中救过。」

    我一怔:「什麽意思?」

    她抬眼,这次的目光不再cH0U离,而是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那一年,你第一次失控出窍,被卷入乱界。你还太小,魂魄几乎被撕成碎片。那时,是我守在界与界的交会点,把你那一缕魂牵回来……只不过,并未全数归位。」

    我屏住呼x1,脑中浮现一段模糊的画面——浓雾、寒风、一座破碎的石阶,以及她……穿着黑羽之袍,站在庙前,挥袖引魂。

    「原来,那时候……你已经出现了。」

    「不止那时候。」她声音低柔如风,「每一次你入梦,在气息即将崩溃之际,我都会现身。但不是因为命运的安排——而是因为我答应过自己,只要你还在界中,我便不能离开。」

    我怔怔地望着她:「为什麽?」

    她微笑,眼中雾意翻涌,似乎藏着无数世的回响:「因为你曾在另一个时间,为我斩断命锁。」

    我的心猛然一缩。

    「……我?」

    她点头,声音中多了一丝疲惫却坚定的柔情。

    「你的PATCH,不只是取样了你的前世记忆——那段记忆之中,有我。」

    我彷佛听见什麽崩裂的声音,在脑中轰然碎开。

    「那不是幻象?那片山巅、风雪之夜、锁链与庙门前……那一剑……」

    「都是真实发生的,只是不属於这一生的你。」她顿了一顿,缓缓抬手,指向我眉心:「那一剑,不只斩断我的命锁,也断了你通往前世的最後一条桥。」

    她低下眼,如梦中余音:「那一夜,你燃尽半身神魂,以交换我自由的命运。」

    我望着她,心中万语千言,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终於转身,未再多言,灰袍在风中划出一道寂静的弧光。

    我伸出手,却没有叫住她。

    我知道,下一次再见,也许将是最终的时刻。

    姬巫子的身影渐行渐远,静默而决绝地消失在石阶尽头的雾中。那一道弧光般的身形仍残留在我视野深处,如同心中未竟之问,悬而未解。

    我独自站在原地,心头沉浮难定。

    「那一剑……真的存在吗?」我喃喃自语,语声未落,石阶忽然震动。

    一道幽蓝sE的符光从地底浮现,盘旋於空,化作一道光轮,将我缓缓笼罩。

    不是剑气,也非界中既有的能量。

    那是一段被封印的记忆碎片。

    符光骤然绽放,我的视线被扯入另一层时空。

    天sE如墨,风雪如刀。我站在崑仑山巅的一座古庙之前,庙门紧闭,锁链交缠。

    而我——不是现在的我。

    那双手更为瘦削,指节间流转的气息古朴而沉静,一道道银白sE的纹路从掌心流至手背,如经脉凝成的祭文。

    我跪坐於雪中,面前是一座半跪的身影——姬巫子。

    她被封印於锁链之中,双眼紧闭,气息微弱,但周身却环绕着无法抹灭的神X光芒。

    我缓缓举起手中之剑。

    那不是青气,也不是紫气,而是一柄由「愿」所凝成的虚剑。剑身无锋,却沉如万钧。

    姬巫子的眉心有一道细碎的裂痕,似有某种强大的封印正在崩解。

    「愿以半魂,断其命锁。」我听见自己说道。语落之际,虚剑斩下。

    一瞬间,天地无声。锁链断裂,神光崩解,姬巫子睁开双眼,望向我。

    「你……是谁?」她低声问。

    而我,只回以一笑,身形在风雪中渐渐散去。

    ——画面至此,符光崩解,我猛然回到石阶之上。

    汗水Sh透衣襟,额际如冰。

    我终於明白,PATCH中潜藏的记忆不只是资料与意念的残片,而是真实发生过、被封印遗忘的宿命片段。

    我曾救过她。我曾燃尽自己,换她自由。

    那不只是一段回忆,那是一段因果,是我与她之间,跨越数世的誓约。

    石阶尽头,一道新的门缓缓浮现。门上纹路似有若无,竟是由数十万道细微记忆碎片所构成,每一片都闪烁着刚才画面中的光sE。

    我踏步向前,知道那将是通往命运更深之地的入口——

    不为修行,不为战斗,只为理解:

    为什麽我走到这里?又为什麽,姬巫子从不说出真正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