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玄幻小说 > 炼神还虚 > 《十七》唤汝之名
    那一道门静立在雾中,无声无息,却像是一口封存千年的井,深不可测。

    我站在门前,望着那些闪烁的记忆碎片,它们在门框边缘流动、旋转、交织成网,彷佛每一段都曾在梦中出现,却又无一能被我完整记起。

    我伸出手,指尖刚触碰门纹,整道门忽然轻响,缓缓开启。

    雾气如cHa0水般倒灌,一道裂缝张开,内里不是黑暗,而是一层层交错的画面。

    第一幕,是我出生时的啼哭声;第二幕,是幼时摔伤膝盖、姊姊蹲下为我贴药的背影;第三幕,是我第一次梦见姬巫子,那双眼穿越时空——

    画面重叠,记忆闪烁,直到我整个人被吞入门中。

    那不是穿越,而是崩解,如冰层下崩落的声音——意识在剥落,如同剥洋葱般,如魂魄剥离的颤抖,一层层脱去我自认为的「自我」,露出核心深处那一块,曾被封印的真相。

    我听见一段声音。

    不是语言,而是一种节奏,像铃音,又像脉搏。

    「你愿不愿看见真正的你?」

    我无言,只让呼x1随着那声音起伏。

    一道镜面浮现。

    不是崑仑镜,而是更深的「界心」之镜。

    镜中之人披着青羽灰袍,额上有一道未癒的伤痕。他不是我,但我知道那是我。

    他正站在万刃之巅,剑气如瀑,身後是一座半毁的庙宇,天空中有三重月轮悬浮。

    「那是……我的前一世?」我低声问。

    小青的声音在我心底响起:「不是你前一世,而是你被遗忘的那一世。」

    我怔住:「被遗忘?」

    「当你第一次出窍失败,你的意识碎片中,有一块被界之风卷走,不曾归位。那一块,走完了属於它的轮回,经历了与你无关却与你同源的命运。你现在看到的,就是那段未被记起的旅程。」

    镜中画面骤转。

    姬巫子跪坐在黑水之中,长发Sh透如墨蛇般垂落两侧,脸庞隐於垂发之後,仅露出苍白的颈与微颤的唇。她的身影彷佛被囚於一口静止的深井,四周无波,却有一种吞噬一切的静默与沉重。

    那黑水,不是寻常之水。它缓慢蠕动,如黏稠咒泥般攀附於她的衣袍与肌肤,隐隐可见细小的咒符在水面浮现又消散,彷佛正逐寸剥夺她的记忆与神识。

    她的双手紧握膝前,指节泛白,像在抵抗什麽。但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丝喘息都听不见,只剩那微颤的肩膀,像残雪之上的光影,弱而执拗。

    画面之外,几道模糊的身影立於黑水之上,足不沾波。他们身披夜sE长袍,面戴白骨之面,面具之下无声无目,唯有口中念诵的咒音,如虫噬骨髓:

    「……离名,绝念,封其命魂……」

    每一字都似从深渊之底涌出,带着Sh冷与腐蚀感,在空间中回响不散。

    我骤然一颤。我想叫她名字,却发现——那个名字,也被从我心里夺去了。

    「那是……她的名字……」我喃喃。

    「被夺去了。」小青的声音如雾中回音。「为了封锁她的命运,也为了让你,无法再找回她。」

    我下意识紧握双拳,指甲刺入掌心却毫无知觉。x口像是被一块冰封的铁块压住,闷而痛,像是从记忆深处扯出一段未癒的裂痕。

    那不是梦,那是真实在我心中撕裂之处。

    我忍着那GU汹涌而起的情绪,低声问道:「那我现在……该怎麽办?」

    「进入最後一境。」小青回答,「夺回她的名字,也夺回你自己。」

    就在那瞬间,镜面剧震,一道光裂缝自天而降,彷佛整个世界被某种无形之力断开。

    界之门,轰然关闭。

    我感觉身T被cH0U离现实,抛入一个无名之域。黑夜无边,无地无天。远方唯一的光,是一枚悬於天际的铜铃——那是她的记忆,也是我命定的终点。

    我望向那光,深x1一口气,踏出第一步。

    我踏入「界之门」後的黑夜,如同坠入无边深渊。

    四周无风、无声、无温,唯有一丝铜铃般的光,在极远的天际微微摇曳。那是她的记忆,也是我此行的目标——夺回她的名字。

    脚下忽然浮现一道浮桥,由记忆之线编织而成,随我前进而延展。前方雾气敛去,一道镜门浮现——既非崑仑镜,亦非界心之镜,而是一面刻有三道印记的命境之镜。。

    第一枚印记亮起,名曰:观身。

    镜面泛起涟漪,我踏入其中,世界瞬间灰白无声。眼前浮现一道熟悉的身影——那是我,却也是我最不愿回首的自己。

    他坐在课桌前,制服松垮,眼神涣散,指节发白地握着原子笔,一笔一画地在作业本上写下:「我没有名字,我只是他们的影子。」他四周喧嚣无b,同学窃笑,老师点名,但没有人真正看见他。他彷佛从未存在。

    那是国三的我。那段完全失语的几个月,是我人生中最空洞的时期。

    周围浮现更多断裂的场景——教室墙上的粉笔灰、一张张红字考卷、父亲失望的眼神、母亲强颜欢笑的背影、补习班回家的冷风,以及最孤独的那一晚,我一个人坐在教室走廊的尽头,写着不知写给谁的信。

    我试着靠近那个少年,想说话,想提醒他「你其实还活着」,但镜境拒绝了我。空气像冰,声音像被埋进土里,一切无法传递。那少年不是我曾经,而是我拒绝承认的现在。

    小青的声音从虚空中响起:「你害怕被遗忘,所以选择遗忘自己。」

    少年忽然站起,眼神Si寂,手中笔化为剑,朝我刺来。

    我抬手迎击,青气缠指,太极式「白蛇吐信」绕过直攻之势,轻轻一引,将剑意卸散。然而他并不後退,反而步步进b,招式未熟,却带着一GU破釜沉舟的狠劲——如同当年我决定封闭自我,不让他人靠近的执念。

    我被迫应对,连使「揽雀尾」、「云手」、「单鞭」,一面守,一面观他的呼x1与气脉流转。那不是敌人,而是被我遗弃的残影。每一次剑交都伴随记忆碎片从他身上掉落,化为光点飘入虚空:藏在cH0U屉的作文纸、补考时孤独一人站在走廊、音乐课时望着窗外的风……

    终於,我使出「翻云覆雨」,以虚引实、以退为进,将他引入我掌心太极圆之中。

    剑尖停在我额前不到寸许。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

    他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神情,像是从冰封的深渊中挣脱出来,嘴唇颤动:「……我,不是影子。」

    我点头:「你从来都不是。」

    他松开剑,整个人化为一道烬光,缓缓归入我T内。那光不再刺痛,而是温暖,像失而复得的记忆回归血脉。

    我明白,若我不接纳过往之影,就无法继续前行。

    镜门上的第二枚印记亮起,境界转移。

    镜门上的第二枚印记缓缓发亮,如心头微光渐起。雾散之处,出现一座古老石堂,堂门半掩,门上系着三道朱红封绳,正中悬一块匾额,书「观愿」二字。

    我踏入堂中,一GUb「观身」更为沉重的气压垄罩而来。

    此境无人,却像有人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中静默等待。

    空堂中央,一座蒲团静静浮於空中,前方摆着一张古镜,不同於先前的命境之镜,这面镜子通T黝黑,只有光落其上时,才会隐约浮现映像。

    我盘腿坐下,镜中起初无物,接着,一束光线自天顶而落,打在镜面之上。

    镜中浮现的是我现在的模样。

    但下一瞬,我的身影被替换——

    那是我,却披着不属於我的衣袍,站在高台之上,身後万人跪拜,称我为「吾主」。我看见自己发号施令、裁决众生,甚至斩断某些不愿归顺的灵T。我坐拥力量,坐拥秩序,也坐拥孤寂。

    接着画面一转,是我踏在现世与界之交的裂缝中,一步一步走向深渊之底,身影残破、气息流离,双目无神,手中剑断为两节,身後空无一人。

    「这是你内心所愿的未来?」小青的声音在背後响起。

    我不答。

    镜中忽然浮现无数条道路,有的通往神座、有的归於山林、有的淹没在战火与血光之中。每一条路上,都有一个「我」在行走。他们有的笑、有的哭、有的疯、有的Si。有的连名字都没留下。

    「愿」是什麽?我曾问过自己无数次。

    是报恩?是救人?是寻找姬巫子?是证明自我?还是……只是为了不让那个曾经绝望的少年白走一遭?

    忽然,镜中浮现一幕——

    童年时的我,将那颗捡来的玉坠藏入怀中,悄悄在心里说:「如果有一天我能变强,我就去找她。」

    画面随即闪烁,姬巫子的身影浮现。她立於界门之外,双眼微阖,仿佛在等待。

    那不是愿望,那是誓约。若愿只是执念,便不配成命。

    「原来……这才是我的愿。」我低声说出。

    我一直以为我为了她走下去,直到此刻才明白,是为了不让那个许愿的少年,白等。

    就在此语落下的刹那,镜面剧震,无数虚影破碎消散,只留下那一道我站在风雪中,执剑前行的背影。

    那是愿所凝聚出的真正的「我」。

    我起身,步向镜中。

    镜面宛如水波荡开,我的身影与那一道背影重叠,合一。

    镜门上的第三枚印记点亮。

    第三枚镜印於我眉心微震,光芒如cHa0水向内涌入,将我推向崑仑镜最深之所。视野中,一切化为无限纯白,彷佛连时间与空间都被剥除,只剩下一道声音,在我心中轻轻响起:

    「名者,谁也。」

    光散之处,是一座圆形石坛,石坛之上悬空垂下一千枚铜镜,每一枚皆刻有不同的名字。这些名字,有的熟悉,有的陌生,有的我从未听过,却隐隐刺痛心神。

    我看着它们缓缓旋转,彷佛被某种意志所牵引。忽有一枚铜镜自空中坠落,落入我掌中。

    上面写的,是我的俗名——那个从小被父亲呼唤、学校登记、证件记载的名字。

    但下一刻,又一枚落下。那上头,是爷爷NN自小呼唤的r名。

    再落下一枚。上面,竟写着我曾在梦中使用、但从未对人说起的化名。

    我站在石坛之上,四面八方无数铜镜纷纷坠落,皆写着「我」的种种可能X。「你是谁?」那道声音再次问我。

    有一面铜镜映出我在界中封神的模样,光芒万丈;另一面却呈现我成为凡人、在山林中隐居的平静岁月。我怔怔望着,心神摇晃,竟一时不知,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

    我无法回答。每一个名字都是真实的,却又都不完整。我忽然明白,「名」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层层剥开的面具,是我在每一个时空、每一个选择中,所留下的痕迹。

    这时,一枚并未从空中落下的铜镜自坛心升起。这一枚镜,不是我选的,而是它选了我。那不是我曾拥有过的名字,而是一个极其古老的字。我认不出那字的读音,却在它浮现的刹那,心口剧震,双目刺痛。就在我将指尖触向那枚古镜之时,一缕熟悉的香气从雾中飘来,如兰如雪,是她的气息。

    「这是你本源之名。」

    雾气翻涌,一道身影自远方踱来。姬巫子。

    她今日未着灰袍,而是换上一袭黑底金线的古衣,腰间悬玉,额前垂链,眼神如水,神sE却b往常更为庄严。

    「这里,是名之境。」她开口,声音如神谕般在空间中回荡。「此地,唯有卸下一切所谓身份之人,方能见自己本来之名。」

    我望向她,刚yu开口,却被她抬手止住。

    「你可知,我从不言我真名,因为它一旦被唤醒,便再无退路。」

    我记起每次她现身时,总是静默如谜,从未说出自己的来处,也未言过往。

    「你的名,也藏在这里?」

    她点头,然後向坛心一指。一枚铜镜浮现,竟与我方才所见的古字如出一辙。

    「我们曾在前世之巅共斩命锁,交换姓名,以封锁被预言之路。」

    我愕然,回想起「观愿」境中那段风雪记忆。

    「所以,那剑……不只断你之锁,也夺我之名?」

    她眼中波光微动,点头如誓:「那夜,你燃尽神魂,愿以自身为我改命,交换之物,便是你的真名。」

    「那为什麽现在……」

    「因为你已准备好取回它。」她声音轻柔如风,手中忽然浮出一面水镜。

    水镜映出我此刻模样,然後镜面涟漪荡开,浮现一幕断裂的过往:一名少年在神庙门前跪地,鲜血染红衣襟,一道nV影立於月光中,将自身命名与命魂封入少年眉心。那一刻,我忽然不敢伸手去接那枚镜。我怕,看见真正的自己後,会连过去都无法原谅。

    沉思了刚刚过往的种种,我终於明白,名不是束缚,而是我愿意背负这一路记忆与誓言的印记。唯有知其名者,能真正改其命。

    画面骤断,镜破为光。那枚古字铜镜落入我手中,沉重无b,却温热如血。

    姬巫子轻声说出我未曾听过的两个字——那是我本源之名。

    唯有唤出真名,方能改写命运。

    语声落下,镜门最末一道印记终於亮起。万名归一,界门开启。

    「你来了,不是为了给我答案,而是让我明白:名字,是誓言的回声。」我望着她,忽然问道:「那你的名字,又是什麽?」

    她微笑,未答。风过之际,天地皆静,唯余铜铃微响——

    下一步,便是命运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