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那声「娜斯提亚」仍在安娜斯塔西亚脑中盘旋,像是一把钥匙,在香气中打开记忆。
清晨七点十五分,伊万诺夫工坊的金属门尚未打开,巷口却已飘来玫瑰与佛手柑交织的香气。
安娜斯塔西亚抵达时,街道仍静得出奇。门外石阶上摆着一束晨间采收的新鲜蔷薇,叶片还沾着夜露,像是有谁提前为这座沉默的工坊点上了鼻尖的唤醒灯。
「你来得b太yAn还早。」熟悉的嗓音从门後响起,是亚历山大——前一届实习生,如今是德米特里的得力助手。他单手开门,手上还沾着皂土与粉质。
两人刚进入大厅,就听见一声咳嗽。玛德莲正俐落地将帐本收入书柜,脸上仍挂着一贯无表情的平静。
「今日安排在蒸馏室。伊万诺夫先生希望安娜斯塔西亚开始协助进行基础原料辨识与分类,他会亲自监督。」
德米特里已经在内厅等待。亚历山大将三瓶无标的香料依序排在她眼前,语气平静:「辨认这三种香材的主调、分类属X,并简述使用建议。」
她深x1一口气,闭上眼,将纸条轻拂过鼻尖。
第一瓶像是藏在yAn光深处的白花,带着脂粉气息与杏仁边缘的甜感。
「橙花——但带有较浓的醛感,应是合成加强,属於花香调的中调。」
第二瓶则令人想起尘封书页与老橱木头间夹藏的微苦气味。
「古巴雪松,底调,适合与香根草并用以增强香气的尾韵厚度。」
第三瓶……她皱起眉。这气味变化极快,初闻像是烟草,转瞬却像乌龙与烟燻茴香混成的一道微妙幽影。
「……这是……焚香调?有明显的沉香尾韵,但混了……豆蔻?或者……焦糖黑胡椒?」
她说完,额角渗出一点汗——这不是课堂上可准备的题目,这是战场。
德米特里低头在笔记本上写了什麽,然後不动声sE地问道:「您喜欢什麽香气?」
她微愣,没料到他会突然转向私人问题。
她转头看向窗外:「雨後的柏树……还有,摩卡与烟草的残影。」
「记得您昨天说过,记忆只能靠气味保存。」他声音放缓,「您的记忆,闻起来是温热的。」
她转过头,有些错愕地望着他。那语气太自然,太熟悉,几乎不像是今天才第二次见面的语调。像是某人,从童年深处走来。
他却已转身,语调一如往常:「亚历山大,把她的记录归档,顺便把No.58补充一下。」
「收到。」亚历山大从资料柜旁走来,语气沉稳中带着一点习惯X的机智,「这瓶我记得,上次欧洲订制线也曾出现过相似的走向。」
他微微侧身,将瓶身轻嗅後补充:「基调应是茉莉与琥珀的结构,不过这一版的花香明显经过合成修饰,甜度控制得b较保守。」
「不错,但还不够JiNg准。」德米特里淡淡地说,语气里带着熟悉的节奏——这是他一年来对这位助手一贯的要求。
「初调可能藏了一点鸢尾根,底调则带微弱的劳丹脂痕迹。」他语气平稳,语句间没有多余的b喻,显然经过训练。
德米特里看了他一眼,轻声提醒:「从基础出发,逐步拆解,再补画面感。」
「明白了,德米特里。」他点头致意,没再多说什麽,动作俐落地将瓶子归位。
但他心里明白,德米特里鲜少公开称赞谁——可今天的安娜斯塔西亚,才刚来,就让这位向来冷峻的指导者破了例。
他望向那个神sE专注的nV孩,眼中浮现一丝难以察觉的情绪:既是好奇,也是某种本能的不安。这一年来,他学会了等待。可她一来,似乎让他不得不重新衡量自己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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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室里悄无声息,只听得见滴管落Ye声与玻璃器皿轻敲的细响。墙面上的香JiNg冷藏柜像是一座微型图书馆,整齐排列着数百瓶编号试剂,有些标记「S-13」或「A-7」,甚至贴有hsE警示标签。
安娜斯塔西亚拿起一瓶标示「Hedione」二氢茉莉酮酸甲酯的YeT,试图记住那微妙的茉莉香中带有柠檬光泽的气息。她还记得在巴黎学院时,教授说这是一种「会在脑海中留下空气的气味」。
「您的b例太谨慎了,」德米特里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後响起,不带指责,却有种不容忽视的锐利。「如果您在调No.13,前调需要撞出更大的空间感,才能撑得住那个东方调的尾韵。」
他走到她身旁,手中拿着她刚刚配好的试纸。「这一版,太安全。它闻起来像……一场没有记忆的梦。」
「我……还在抓它的结构逻辑。」她低声说。
「香水不是逻辑课,」他冷冷道,「但它需要b逻辑更清晰的思维。」
他从身後拿出一本母亲留下的笔记,打开其中一页,露出熟悉又陌生的字迹。「您母亲当年在调暮雪琥珀时,用了这组b例:Ambroxan5%、IsoESuper7%、檀香原JiNg4%。您知道为什麽吗?」
她摇头。
「她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他的语气突然变成悄悄话。「我的理解是,她在用这个配方记录自己在寒冬中嗅过的最後一缕yAn光。降龙涎香醚Ambroxan给她温度,檀香是她对家乡的依恋。至於龙涎酮IsoESuper,……是为了让气味不被遗忘。」
安娜斯塔西亚一震,那一瞬,她彷佛嗅到了母亲的影子,在空气里穿行。她深x1一口气,却忽然咳了一声。
「您不舒服?」
她微微摇头,但鼻腔深处像是被什麽东西刺激到,轻微发酸。「有点刺鼻,是不是用到了香豆素arin?」
德米特里皱起眉,将她刚才混合的试纸拿到鼻前。「对,少量。你母亲後期对它过敏,甚至因此气喘发作过。」
他转身从架上cH0U出一本资料手册,翻开来:「您的反应像她。可能您也有一点类似的敏感T质。」
她愣住了。「您怎麽知道她……?」
他没回答,只是将手册轻轻阖上,眼神落在远处的光线里。「这是气味的代价。调香师镇日与化工材料为伍,记忆留下的,不只是真实,也有沉默的毒素。」
德米特里沉默片刻,然後从工作桌下取出一个木盒,动作异常轻缓。他将盒子轻轻推到她面前。安娜斯塔西亚迟疑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叠泛h的照片,以及一只布面早已褪sE的香包娃娃,淡淡的薰衣草气味在空气中悄悄绽放。
「这是……」她指尖颤抖地抚过那熟悉的线条,记忆深处某个角落开始松动。
「这是您母亲当年离开工坊时留下的东西。她或许没想到,有一天会回到您手中……」
她愣愣地望着手中的娃娃,一幅画面如幻灯片般闪过——那一幕,她彷佛回到了阿尔卑斯山的雪地、游戏、捉迷藏、试闻德米特里的调香,以及那句曾经在童年脱口而出的话:「Delta,这瓶闻起来像你躲在雪里的味道!」
她的视线从布娃娃移向那些照片,指腹触碰着影像里的人影:年轻的母亲、伊万诺夫工坊的旧貌、还有一张,是一个男孩站在雪地里,微笑着看着镜头,身後是她小时候的身影。渐渐地,普罗旺斯的yAn光,融化了那些雪藏的记忆——她记起一个午後,她发烧躺在沙发上,Delta找了法兰绒被子盖在她身上。她依稀记得,那次她在雪地滑倒,膝盖流血,是Delta一把将她抱起,奔回屋内,气喘吁吁地喊着:叶莲娜!
「……您是....Delta?」她终於抬头,声音在震惊与情感的撞击中颤抖。双方的敬语格式跟着在记忆中融化。
「这世上,只有你还记得这个名字了。」德米特里点点头,静静地望着她,蓝sE瞳孔深邃起来,彷佛时间穿越了多年,在她眼中寻找那个曾经带着香气奔跑的小nV孩。
下个瞬间,她走近德米特里,在命运静静闭合的圆心里拥住了他,彷佛被气味牵引的灵魂,终於回到熟悉的轨道。德米特里微微一震,双手迟疑地落在她肩上,随即紧紧抱住。
在这无声的拥抱里,安娜斯塔西亚终於明白,这份记忆从未远离,只是等待气味,将她引回初见的那一天。她的额头贴在他的x口,感觉到一缕熟悉的木质暖香透过布料传来——像是乌木与杜松交织的气息,柔和中带着一丝被雪覆盖的孤独,正是她记忆中那瓶无名的No.13。
她闭上眼,脑中闪过无数记忆,却没有一幅,b得上这一刻——这气味,这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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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亚历山大从远处看到两人那无声的拥抱时,手中的瓶盖几乎没盖紧。
他站在冷藏柜旁,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脸上不动声sE,但指节微微泛白。
一年前,他没有动手,是因为局势尚未成熟;
他不是第一次怀疑德米特里隐藏着什麽,但这次,他知道已经等不了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