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多去认识nV生啊!」

    每当妈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王乐平总会不自觉的停一下动作。就好像犯了些什麽令人羞耻的小错误,被人揪出来遭到调侃似的。但这样的定格也只有一瞬间,几乎不到一秒,他立刻恢复切菜的动作。刀敲在砧板上,发出稳定如机械般的吵杂背景音。

    晚餐前,王乐平一如既往在狭小拥挤的厨房帮妈妈备菜。这里油腻脏乱,照顾着全家人的胃,平常属於忙碌的母亲的位置。厨房外的餐桌处,隐隐可以听见爸爸、他的双胞胎哥哥和还在念高中的妹妹在高谈阔论、讨论家国与社会大事的声音。

    相反的,他和妈妈便显得安静。很多时候,王乐平觉得与人争辩很累,却又不能在晚餐前一直窝在房间里,会被爸爸埋怨太自闭、不像家里的一份子,所以他才选择进厨房帮平常同样不Ai讲话的妈妈做点家事。

    「喔。」他回应,语气淡漠。

    「现在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决定自己的X别。在欧美国家,不是单纯的用he或she这样的代名词来指称他人了。有些人认为自己并不符合二元X别里面的他或她,所以他们的代名词就会用they/their/them。」

    是妹妹王乐安在讲话。她兴奋的时候语调会不自觉变得高亢,有点刺耳。妹妹深受欧美文化影响,她是个热Ai学习、积极获取新知识、新文化、新思想的高质量nV孩。

    妈妈听见王乐平的回应,竟放下了手中的锅铲,难得的转过头看向他,表情凝重担忧。

    「乐平啊,你不要老是觉得烦,我在认真跟你说话。你不像哥哥那样外向,高中念的是男校,现在上大学念大一,读的又是工学院都是男生。你不努力点要怎麽交nV朋友?」

    王乐平沉默。彷佛是为了躲避妈妈的视线,他把切好的菜拿到锅旁、往锅里倒油,擅自拿起被放下的锅铲开始炒菜。

    「好。」王乐平说,任由含水的青菜在锅里发出啪滋声、冒出蒸气,淹过自己微弱的服从。

    妈妈似乎还想说些什麽,却是不发一语,继续在厨房和厨房外的餐桌间忙里忙外。开饭了以後,无论是高谈阔论、放眼未来的人,还是安静忙碌、困守当下的人,都得聚集於餐桌,吃同一桌菜。

    吃饭时,妹妹王乐安依然在兴高采烈的介绍当代nV权主义的发展:「要尊重每个人的X别。爸,你知道吗?现在X别不是只有男跟nV──X别是种光谱。b如磨菇,就有超过两千三百多万多种X别。」

    「我们家的小nV儿成了新时代nVX啊!」爸爸发出满足的感叹,伸手夹了一块妈妈辛苦煎好的鱼r0U,大快朵颐。

    妈妈不说话,王乐平也继续低头吃饭,唯一发出的声音是筷子与瓷碗相撞。尽管爸爸欣慰、妹妹骄傲,哥哥王乐凡却嗤之以鼻。王乐凡是王乐平的双胞胎哥哥,虽然两个人长得十分相像,在几乎相同的环境下成长,连考上的大学科系都是同一个,但两人的X格天差地远,哥哥是个远b他积极许多的人。

    「三小啦!还两千多万种X别。所以你是磨菇喔?」

    「不是!我不是说我是磨菇,而是磨菇有非常多种X别,所以我们人类也可以──」妹妹急躁的发言,机关枪似的让人听不清楚,口水都喷到了饭菜上。

    哥哥发出轻蔑的笑声打断她:「所以你都跟蘑菇打Pa0吗?」

    哥哥糟糕的言论,让妈妈皱起眉头。但在其他人反应之前,妹妹已经崩溃的拍桌子站起身,一脸气愤又yu哭无泪的表情。

    「我不吃了!」

    筷子一摔,她头也不回的站起身走回自己的房间,房间的门上挂着一个牌子,大大的写着「禁止进入」。饭桌上的气氛略为一僵,最後由一家之主爸爸率先发言责备了哥哥一句:「王乐凡,你身为哥哥不要老是欺负妹妹。你妹妹是nV孩子,你应该要保护nV生啊!怎麽还欺负她呢?」

    哥哥耸耸肩,一脸不以为意,王乐平和妈妈也继续无言的低头吃饭。毕竟他们家妹妹像这样突然离席说不吃饭了,也不是第一次。反正,半夜她肚子饿了,自己会出来吃妈妈为她留在桌上的饭菜。

    突然哥哥转过头头看向王乐平:「欸,你要不要参加联谊?」

    「什麽?」

    没想到会突然被问,王乐平抬起头。哥哥露出笑容说:「这周末啊,来不来?你不想认识nV生吗?」

    刚刚在厨房才被妈妈提醒要多去认识nV生。於是没理由拒绝的王乐平点了点头回答:「喔,好啊。」

    晚餐後,爸爸翘着脚在沙发上滑手机,妈妈一个人收拾起了饭後的餐桌准备洗碗。王乐平吃完晚餐就跟哥哥一起进了两人的房间。哥哥只穿着条内K,舒服的躺在床上,跟王乐平滔滔不绝的分享着「联谊注意事项」。

    「欸我跟你说,你绝对不能说你想要认识nV生,一定要说想认识人。知道吗?」

    「为什麽不能说想认识nV生?」王乐平不解,却被哥哥翻了个大白眼。

    「你傻喔,说想认识nV生会被当恶男。要尊重nV生,知道吗?」

    明明哥哥刚刚对妹妹的发言实在称不上尊重。但或许,家人跟外人终究不一样?王乐平没有反驳,於是哥哥继续说:「现在跟nV生吃饭,绝对不能抢着付钱,不然她们觉得你瞧不起人家。要AA,懂吗?都是AA。」

    「可是网路上都说不请客才会被瞧不起耶?」

    「你傻呀,网路上的东西能信吗?」

    哥哥说了许多,王乐平听得十分迷惑,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最後便只是简单附和。直到他累了,眼皮再也撑不住了,王乐平才打着呵欠:「我明天一大早还有课。下午我们还要做实验。」

    隔天一早,王乐平匆忙起床,搭捷运通勤赶课。早晨的捷运上都是上班族,他上车的时候多半没有座位,大家低头滑着自己的手机,若不带耳机便只能听见捷运行驶的低频声音。

    王乐凡站到一个nV乘客附近。nV乘客看了他这个男大生一眼,往旁边退开了一步。他不以为意,低头滑起手机,很自然地融入了通勤背景。

    最近的捷运车厢上方都是一款国外知名床垫的广告。广告上的男人躺在松软的枕头上,睡得一脸安详,旁边配上一些「保你一觉不醒」之类的广告词。

    或许是通勤时人静了下来,突然,他「要去联谊了」这件事情在王乐平脑中变得很真实。虽然答应的时候态度很平淡,但王乐平发现,这样的想法就像一颗种子,在自己的心里逐渐萌芽,成长出了兴奋的情绪。

    会遇到什麽样的nV生呢?说不定真的有机会交到nV朋友!

    可Ai的、漂亮的、有气质的,都很好。希望自己能跟对方有源源不绝的话题。

    要是真的透过联谊、交到了nV朋友,约会也应该会满花钱的吧?

    其实上大一以後,王乐平一直想找一份打工。於是他滑着手机看家教资讯,然而上面一如往常的,多数徵人资讯的最底下都会写着两个字──「限nV」。这样的限制看久了真的很厌烦,也会让人挫折。可是如果想找相对轻松的打工,他也没有办法,只能继续滑找,看看有没有接受男大生又适合自己的家教机会。

    手机滑到一半,上方跳出了一个Discord聊天通知,那头像是一个清纯可Ai、x部很大的二次元妹子,问他晚上要不要约一约打团战。

    「好啊。」

    王乐平敲下回覆。或许是还在兴头上,他马上又问对方:「欸我们周末要联谊耶。你要不要也来参加?」

    对方是王乐平系上的其中一位男同学,姑且就先称之为男同学A吧!因为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

    「不要。nV人只会妨碍我按A键的速度。」

    男同学A如是回覆。王乐平看见不禁莞尔,却还是回覆道:「认真啦!」

    「我也认真啊!联谊有P用啊,根本浪费时间好不好。有那个时间参加联谊不如多看一集萌妹子动画。」

    「不要看动画啦!出来认识真正的nV生。」

    「我不要。三次元的nV人超危险的。你没看到强尼?戴普跟安伯?赫德的案子吗?」

    男同学A答道。王乐平皱着眉头,想着那只是个案吧?他们又不是艺人,这种事情怎麽可能发生在他们这些没钱又没才华的平凡男生身上。有必要因噎废食吗?

    然而偏好和平的王乐平还是没有反驳,选择附和:「有啊。强尼?戴普真的满可怜的,好几个工作就这样没了。无罪推定原则在键盘法官眼中都是假的。」

    「对吧!男生真的要懂得保护自己耶。」

    既然男同学A对联谊兴趣缺缺,王乐平便没有继续强求。他不是不理解男同学A所说的「浪费时间」,毕竟他也听过很多联谊失败的故事。

    可要是不联谊,又该怎麽认识nV生呢?就像他滑家教公告,虽然每一则徵人最後都要求「限nV」,但他也只能期待自己一直这样找下去,会有男生也可以争取的机会。

    男同学A传了一个粉红sE头发、软萌妹子的Q版动态贴图,那贴图旁的配字是「LOVE」。

    「看,三次元nV人哪有二次元妹子香。」

    早晨很快就过去了。下午,王乐平有必修的实验课。大家忙成一团,匆匆戴上实验眼镜、换上实验白袍,闹哄哄的按照座号俩俩分组做实验。

    带领实验课的助教看起来总是很疲倦、永远臭着一张脸,非常凶,不好惹的样子。所以这门课同学们虽然吵闹,基本上还是相当听话。就算是他的双胞胎哥哥王乐凡那样顽皮的家伙,也还是会在时间内完成实验,不耽误助教下班。

    在这样纷乱吵杂的氛围中,王乐平的静默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不完全是他个X的错,而是他的组员「太有个X」了一些,以至於他常常不知道该如何开启话题、跟对方说什麽。

    王乐平的实验组员b他还高还壮,却一脸浓妆。面对这样的跨X别男,除了与实验有关、必要的G0u通以外,他不知道自己说哪些话不会显得冒犯。

    既然是Trans,姑且就称他为男同学T吧!其实不只是王乐平,系上其他多数男生也跟他一样,大多数时候也不知道该怎麽跟男同学T相处。少数几个像他哥哥那样,讲话b较白目的活泼男生,顶多也只是私底下针对他的打扮开开玩笑。

    每次实验结束,男同学T脱下统一的白sE实验袍,底下时常是一身「妖YAnX感」的nVX化装束,皮肤lU0露的部位非常多。他也是公事公办似的,实验一结束便转头离开,一秒都不想多待、不会多说一句废话,彷佛跟一群理工臭直男待在同一个空间令他窒息。

    「喂,我找到人啦!」

    肩膀被拍了,还戴着护目镜的王乐平回过头,迎上他哥哥的笑YY的脸。

    「你、我,再加上我的实验组员,就我们三个。nV生那边因为一些原因也刚好是三个人。这周末,记得喔!」

    像是被感染似的,王乐平开心的点头。

    这几天一直到周末联谊前,王乐平的心底的期待越发高涨。他知道多数人的联谊结果并不美满,也知道很多人像男同学A那样,对联谊态度悲观消极,但并不是没有联谊成功的故事呀!说不定这次轮到他了呢?

    这几天他满心欢喜,虽然表面上还是很平静,照常过日子,但多少b以前亢奋了一些,b如会在镜子前多看自己两眼、抓一抓浏海和头发,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周末联谊前。

    王乐平参加了一场无效联谊。

    他穿着特意烫平的格纹衬衫与牛仔K、头上顶着用发蜡抓过僵y的头发,和哥哥以及哥哥的实验室组员三人并排坐在餐桌的一端。哥哥的实验室组员是系上一名长相帅气、乾净斯文的男生,据说家里很有钱。王乐平没想到他竟然也还是单身。

    男生们对面坐着的,是三位看起来JiNg心打扮过的nV生。六人自我介绍完一轮後,突然都不知道该与对方说什麽了,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nV生之间似乎b较耐不住这种寂静,会时不时小声的交头接耳。反而是男生这边,各个正襟危坐,彼此没有任何交流。连平常总是积极活泼的哥哥,此时也十分紧张,显得异常收敛安静。显然,他也知道自己平常白目的那一面现在不适合展现出来。

    终於,王乐平鼓起勇气,问了坐在他对面的nV生一个问题:「你平常喜欢做什麽?」

    「追剧。」

    「追什麽剧?」

    联谊nV讲了一个王乐平不认识的剧名。王乐平不知道该说什麽,於是便只好试图把话题带到自己身上:「喔,这样喔。我平常都在打游戏。那个游戏最近有出动画,你有看过吗?」

    「没有耶。」对方回答。至此,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还能说什麽的王乐平,也只能让话题终结。

    服务员上菜,大家默默开动,吃饭的期间几乎没有什麽实质的聊天交流。结帐的时候,王乐平按照哥哥当初的吩咐,和nV生们AA,并没有逞强装阔请客。

    然而哥哥的实验组员却迟迟没有走上钱付帐,有些尴尬的站在了原地。看他迟迟不动,无论男nV都回过头盯着他。

    「我、我忘了带钱包。」面对众人的视线,帅气的男生露出窘迫的神情。

    那样子,竟让王乐平感到了一些亲切。平常的王子殿下竟也有迷糊的一面吗?

    王乐平正想着要不要帮忙解围的时候,坐在帅气的男同学对面的nV孩,二话不说马上帮忙付了帐。

    「抱歉,我之後再还你。」帅气的男生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可能因为有所亏欠,他走出餐厅的时候便主动说要帮那nV生拿包包。

    男生们护送nV生到捷运站。到了捷运站前,一群人还是交换了一下连络方式。

    小小的意外落幕後,王乐平回到家,情绪退却,发现一切都没有变。他还是那个他。

    这天晚上,王乐平躺在床上,盯着手机上联谊nV的聊天画面良久。尽管加了好友,却迟迟想不出开怎麽开话题。毕竟一般都是由男生负责开话题的不是吗?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一下放下手机想跳脱一下环境跟想法,一下又拿起继续Si盯着聊天页面,最後除了问候对方有没有平安到家以外,只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为什麽会想参加今天的联谊呀?」

    已读。

    「就」

    对方输入讯息。

    「想认识男生啊。」

    王乐平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一会儿後,对方写下「我要去洗澡了,晚安」的短讯,便消失了。从此之後王乐平与她便再没联络。

    该说幸或不幸,他的双胞胎哥哥跟他一样毫无斩获。

    过了几天,帅气的男同学便和联谊时认识的nV孩交往了。既然已经获得了Boyfriend的身分,姑且便称他为男同学B吧!

    男同学B是私讯他们两人这条喜讯的。明明联谊当天男同学B跟他们两人一样,不太跟nV生讲话,显得十分生疏怕生,王乐平便好奇,问了他们是怎麽在一起的。

    「我那天不是欠人家钱吗?所以之後我为了还钱,就又约了几次。後来聊着聊着,两边都觉得还不错就在一起了。」

    男同学B传送了一个脸红害羞的可Ai贴图。哥哥看到却是一脸不屑。

    「炫耀个P啊。」哥哥愤恨不平的嗫嚅。

    王乐平简短的回应了「恭喜!」。

    「其实我们刚开始几次约,多少也有点尴尬,不知道要聊什麽。但慢慢就发现,虽然我们不太一样,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共通之处。她聊起自己专业的时候我虽然听不太懂,但就觉得也还满有趣的。」

    男同学B或许是还沉浸在热恋的氛围里,开始滔滔不绝的放起了闪,细聊两人是谁先告白之类的琐事。王乐平不排斥,但哥哥却已经不想再看讯息了。

    「g,讲那麽好听,还不是看脸跟家世。」

    「我觉得不是耶。」王乐平难得出声反驳,但这样的反驳苍白无力,他哥哥依旧不改口:「nV生就这样啦!看人家长得帅,又知道人家家里有矿以後就直接贴过去了。结果Ga0半天我们两个就只是过去陪衬,有够靠北。」

    王乐平不再说话。哥哥之前讲的那些联谊守则全都没用,可是不遵守那些守则,他又该怎麽做?他不愿这样想,却又克制不住这样想──难道,真的如哥哥所说的,唯一要遵守的铁则只有「钱」跟「脸」吗?

    他不想用这种方式认识nV生。

    夜深了,想这些令王乐平觉得好累。眼皮沉重得让他睁不开,他躺在床上,这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