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你不会笑。」
程熙把头,轻靠在季玗的肩膀上,嗓音很轻很柔,尾音还藏笑。
「我也以为我再也不会了。」低垂着眸子,季玗把那颗用粉sE亮sE糖纸包裹的糖,紧紧捏在掌心。
从前於他而言,糖是个甜得发腻的东西,但是谁能想到,现在却成了拼凑回自己的必需品。
季玗从没想过,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
不是「你爸是不是那个计程车司机案的杀人犯」?
不是「你觉得自己配活着吗」?
而是:「你原来不是不会笑,你是会笑的。」
就像认同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野兽,而是会受伤的人类。
还记得,他回来的那日,整座校园喧嚣吵闹,犹如他父亲被裁决的法庭。
课桌上,有用美工刀割的无数个「怪物」、「杀人犯」、「去Si」。
空洞的凹槽,被填入惹眼的红,如同泼在他家墙上的漆。
季玗背着书包,踏入教室,笑声总会在他经过时……戛然而止。
没人想靠近他,彷佛他是个洪水猛兽。
除了那个路过他家门前,被红漆泼得满身都是,却仍笑得灿烂的少nV。
「你也懂这种事吧?」程熙这麽说,像是早就习惯这种事情,「这不是你的错,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季玗低垂着头,Si咬着唇,沉默地递出手里那条不算乾净的毛巾,直至血锈味染散在唇齿间,他依旧无语。
後来,程熙主动坐在他身侧那个空荡的位置,并且抓了一把糖,放在他桌上。
在迎上季玗震惊不解的目光时,她笑得温柔:「很苦吧?吃点甜的。」
这份温暖,让他内心里冬日的冰雪消融,心上,有些nEnG芽偷偷冒芽。
他终於也学着说一两句话,不长,「你……不怕我?」
「怕啊,但你又还没咬我。」
季玗不懂她的幽默,只知道她总是说完话,被自己逗乐。
挺可Ai的,季玗想。
有时候会是她问自己一些m0不着边际的问题:「你最常梦到什麽?」
他忖思片刻,不疾不徐地说:「有一片沼泽,一个没脸的小孩,旁边站着穿着囚服的……父亲。」
她只点点头,像是在听故事,不予评价。
他不知道自己是从哪一刻开始,突然就不想Si了,想留在这个不快乐的世界,缝补残破的自己。
也许,是那天她顶替他的名字被罚扫地,也或许是,那晚他被堵在巷子内,打得浑身伤,在夜幕低垂时,哭着吃了她给的糖。
果然,很甜。
也不知道是什麽时候,他们的心脏开始靠得很近。
程熙红着眼,替自己上药,当时她忽然靠在季玗怀里,闷闷地问:「如果我有病,你还愿不愿意当我朋友?」
季玗点头,回她:「当然会。」他自己又何尝没有病?更遑论他心里还有一头不知餍足的怪兽。
有人说,他会和父亲一样犯案,也有人警告程熙,她和自己当如此亲昵的朋友,这行为是在玩火。
还有人说,怪物就该被关起来。
最後,有人高声呐喊,他应该和父亲一样被判处Si刑。
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嘈杂,她始终安静的陪着他。
「我是不是……不配活着?」沮丧时,季玗会这麽问。
程熙会抱紧他,然後捏捏他的脸颊,「傻瓜,这世界没有配与不配。」
但若是她也同样郁闷,她会说:「别担心,我会陪着你一起Si。」
季玗摇头:「不,我还是希望我们都活着。」
因为如果Si了,他怕会和程熙走散。
拼不起来的碎片,在互相碰撞中崩解,也在崩解里变得完整。
程熙是藏着苦涩的糖,而季玗是被折断踩踏的向日葵。
如果,命运从一开始就不肯原谅他们,那他们就用残缺,活出另一种完整。
那日,他拿着话筒,身穿囚服,问着玻璃另一端的她:「你愿意等我回来吗?」
没有迟疑的,程熙笑弯着眸子,「当然,如果你还愿意笑的话。」
他捏着糖纸,终於又笑了。
很轻、很浅,但是,却是季玗用尽全力才漾开的笑容。
「那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