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三周,秋初,风还未转凉,学校门口已经聚拢一群人。
不是因为升旗典礼,也不是因为校车晚到,是因为一辆破旧的银sE车停在正门前。
车门被缓缓推开,走下来的是一个穿着深灰制服、单肩背着书包的少年。
他低着头,没看任何人。
b起离开校园时,他头发长许多,浏海过长,遮住冷漠的眉目。
少年鞋子旧得破损,却洗得发白,他每步都像是踩过寒冷锥刺,步履艰难。
他叫季玗。因为他背後的故事,他成了众人的谈资。
从少管所出来後,他回到原本就读的高中。
这间学校,是市里唯一愿意收他的学校。
校长在那封「不建议重新入学」的匿名信後,仍然点头。
不过,校长也有要求,他要季玗必须每周接受心理辅导。
行为必须受到纠察,且成绩合格,才得以续读,否则校长随时都可能将他开除学籍。
一切条件都写在报到通知书的最下方,戳章红得刺目。
季玗站在教务处前,看着班级表。
他的名字贴在最下方,後面多了几个字:复读生少管所。
括号里的字,彷佛提醒着所有人:「这个人不是正常就学,而是从某个暗黑的地方,被放出来的怪物。」
季玗进班时,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他的名字。
甚至在他开口之前,整间教室就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
「你看他眼神,好像Si人,没有光彩。」
「他真的杀过人吗?……还是,是帮凶?」
「听说是情绪失控,过失杀人。」
「那你们听说过吗?有人说他爸是连环杀人犯,前阵子被判Si刑的那个计程车司机。」
「难怪……他会是这个模样。」
不然,他该是什麽模样?
连他们以讹传讹後,给他贴上的标签,季玗都无法挣脱。
难道,他还得像个哭面小丑,逗乐他们?
重新垂下脑袋,季玗没理会闲言碎语,打住要出口的话,沉默的坐到老师指派的空位上。
靠窗,最後一排,像是被放逐似的。
他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书写栏乾净,页面角落压着一张被折叠过的纸,是学校发的「辅导观察同意书」。
季玗不想读,也没打算签。
上课钟响,老师开始讲课,他却什麽声音都听不进去。
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的天空,云朵灰沉得压抑,像他记忆里,那堵灰漆斑驳的高墙。
午休时,他去厕所,再回来时,看到课桌上贴着一张浅灰sE纸条。
黑sE签字笔写的,字迹歪斜:「怪物会笑吗?」後面有张歪七扭八的手绘笑脸。
季玗盯着那张纸瞧,依旧没有展露任何表情。
他沉默的将纸撕掉,r0u紧,然後丢进垃圾桶。
默默坐下,拿出便当盒,依旧没有任何菜或r0U,只有白饭拌酱油。
季玗看着米饭里的碎玻璃,举着汤匙,怔愣了很久。
……是谁做的?
旁边的几个男同学,用手机偷录他的表情,有人忍俊不禁,笑了出声。
「他这是吓傻了吗?他有资格吗?」
「吃啊,为什麽不吃?」
有人试图模仿他的动作,露出夸张的惊愕,惹得氛围都欢快起来。
垂下眉眼,季玗对於他们的嘲笑没有反应,应该说,他在压抑自己。
笑声在他耳边像泡泡一样破裂,季玗只听得见,自己牙齿咬碎玻璃的声音。
才刚将食物吞咽下去,就猛烈咳嗽起来,咳了一地的血,混着米饭。
教室顿时沉寂下来,没人想过他会真的吃下去。
季玗以为自己会Si,但是没有,他仍然清醒着,所以他必须为自己行为负责。
弯下腰,他收拾着残局,然後轻轻呼x1。
……原来,自己还在呼x1,还在活着。
但那到底是「活着」,还是「还没Si掉」,季玗也分不太清楚。
放学後他回家,门没锁。
母亲坐在沙发上,随手拈灭的菸头,烫在沙发的皮革上,烧出个洞。
「我回来了。」走过客厅时,他盯着母亲看了许久,见她没搭理自己。
「我刚刚买了晚餐的菜──」
母亲不耐烦地将遥控器往他身上扔,「我说过别吵我,你是听不懂吗?」
他点头,季玗当然记得。
那时候刚从少管所回来时,母亲就告诉过他:不要打扰她的生活,父亲的事情已经让她过得很糟了,现在他回来,出去只是给人看笑话。
「我去上班了。」母亲嗓音冷漠,「记得把垃圾拿去倒,还有那个邻居家的猫,记得喂牠吃饭。」
季玗又点头,连邻居的猫都值得被关心,他却被刻意遗忘。
母亲收拾东西的动作一滞,转头盯着他三秒,终於说:「你不会又惹事吧?」
季玗低声回答:「没有。」
「最好是。」母亲把外套往他脸上扔,「你啊,看看你爸做得那些──」
「唉,算了。Si了也好。」说着,她把菸头捻灭在玻璃茶几上。
风铃随着母亲离去的步伐响了好一会儿,季玗没有脱鞋,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
他把书包放下,窗户没开,房间里闷得像封Si的箱子。
坐下,季玗拉开cH0U屉,里面是一本旧画册。
画册中间夹着几张纸,每一张都是无脸的画像。
有的脸被划掉,有的被涂成黑的,有的只画了黑洞般的孔,没有其余五官。
最後一页……是他的自画像。
那个「自己」,脸上贴着白布条,手里握着一把断掉的刀。
背景是沼泽,脚下浮着泡沫与影子,影子里有一只眼睛,像是在盯着他。
那是藏在他心里的那只怪物。
季玗盯着那张画看了很久,最後轻声问了句:「……你还在吗?」
说给谁听,他也不知道,或许是那只怪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