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一栋老旧商厦的五楼,白景天用钥匙打开了「景泰贸易有限公司」的玻璃门。二十平方米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张二手办公桌、两把椅子,和一部电话。墙上挂着昨天才领到的商业登记证,墨迹似乎还没乾透。
白景天放下手中的行李箱,这里将是他的新家——白天是办公室,晚上把折叠床打开就是卧室。他走到窗前,拉开百叶窗。yAn光透过灰蒙蒙的玻璃照进来,远处维多利亚港的海面闪着细碎的金光。
「景泰元年。」他自言自语,嘴角微微上扬。
电话突然响起,刺耳的铃声在空荡的办公室里格外突兀。白景天愣了一下,这部电话昨天才接通,谁会打来?
「喂,景泰贸易。」他谨慎地接起电话。
「白老板,公司开张都不通知一声?」赵承业带着调侃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白景天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他没有告诉赵承业公司的具T地址和电话号码。
「赵生,正准备下午去向你汇报。」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不用了,我看到你的商业登记。」赵承业轻笑一声,「今晚八点,鸿星海鲜酒家,介绍几个客户俾你认识。」
挂断电话,白景天站在窗前久久不动。赵承业能查到他的公司登记不奇怪,但这麽快就打来电话,明显是在监视他。这让他後背发凉。
他打开行李箱,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里面是过去一周他在广州建立的关系网笔记——吴主任的采购计划、张建国提供的海关流程、几家电子厂的联系方式。这些都是他瞒着赵承业私下积累的资源。他犹豫了一下,将信封藏在了天花板上的通风口里。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白景天穿着新买的西装出现在鸿星酒家门口。这套西装花了他八百港币,几乎是全部积蓄的三分之一,但他知道在商场上,形象就是第一张名片。
「白老板!」赵承业在包厢门口向他招手,身边站着三个中年男人,「过来,介绍你认识几位大哥。」
包厢里觥筹交错,赵承业介绍的三个人分别是做纺织品出口的马老板、经营海鲜批发的林老板,以及一个绰号「肥佬黎」的烟酒代理商。白景天注意到,这三人对赵承业的态度既恭敬又畏惧,显然不只是普通生意夥伴那麽简单。
「白老弟年轻有为啊,」肥佬黎拍着他的肩膀,酒气喷在他脸上,「听讲你同广州友谊商店搭上线?犀利!」
白景天谦虚地笑笑:「只是刚开始接触,还要向各位前辈学习。」
酒过三巡,赵承业突然支开其他人,只留下白景天和肥佬黎。
「阿天,」赵承业的称呼突然亲密起来,「肥佬黎有单好生意关照你。」
肥佬黎从公事包里取出一盒「万宝路」香烟,推到白景天面前:「正牌美国货,香港卖六十蚊一包,广州黑市可以卖到一百二十人民币。有冇兴趣?」
白景天拿起烟盒仔细检查,确实是真货。这种香烟在内地属於奢侈品,普通工人一个月工资也买不起几包。
「黎生想做多大?」他谨慎地问。
「一个月两万条,」肥佬黎眯起眼睛,「每条我收你一百港币,你在内地卖多少我不管。」
白景天快速计算,即使按最保守的估计,这单生意的利润也超过五十万港币。但风险同样巨大——香烟走私在内地是重罪,一旦被抓,可能面临十年以上刑期。
「赵生,」他转向赵承业,「景泰刚刚成立,我怕……」
「怕咩?」赵承业打断他,「肥佬黎信得过,货源同路线都安排好,你只系负责内地接货同分销。这个机会不是人人都有。」
白景天盯着酒杯中晃动的琥珀sEYeT。五十万,足以让他彻底摆脱贫民窟的生活。但代价是什麽?
「我需要考虑两天。」他最终说。
赵承业的表情冷了下来:「做生意最忌优柔寡断。肥佬黎的货大把人争着要。」
「赵生,正因为是大生意,我才要谨慎规划。」白景天直视他的眼睛,「两天後我给你明确答覆。」
离开酒楼时已是深夜。白景天没有直接回办公室,而是漫无目的地走在铜锣湾的街头。霓虹灯下,行人如织,每个人都行sE匆匆,为生计奔波。他想起庙街的童年,想起母亲因病无钱医治而痛苦离世的夜晚,想起自己发誓要出人头地的誓言。
五十万港币,足以改变一切。但代价可能是自由甚至生命。
第二天一早,他登上了前往广州的火车。这次他没有找李国强,而是独自一人,带着那盒「万宝路」样品。
广州电子元件厂的吴主任在办公室接待了他。看到白景天拿出的香烟,吴主任脸sE大变,立刻关上门窗。
「小白,你疯了?」吴主任压低声音,「这种东西你也敢碰?」
白景天将赵承业和肥佬黎的提议和盘托出。吴主任听完,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最後停在他面前。
「听我一句劝,」吴主任神情严肃,「这条路走不得。去年我们厂有个采购员帮人带了十条烟,判了八年。现在风声紧,上面盯着呢。」
白景天点点头,从包里拿出另一份文件:「吴主任,这是我拟定的电子元件采购合同,完全正规。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吴主任仔细合同,眉头渐渐舒展:「这才像话。虽然利润薄些,但走得长远。」他拍拍白景天的肩,「年轻人,要经得起诱惑啊。」
离开电子厂,白景天去了海关找张建国。两人约在一家偏僻的茶馆见面。
「香烟?」张建国听完冷笑,「你那位赵老板可真会照顾新人。知道上个月深圳湾捞起两具屍T吗?就是因为香烟生意黑吃黑。」
白景天后背一阵发凉:「张g部,如果我拒绝这单生意,会有什麽後果?」
张建国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问:「你为什麽来问我?我们才认识不久。」
「因为我相信你的判断。」白景天坦诚道,「我在香港没有可以商量的人。」
张建国叹了口气:「小白,你跟我年轻时很像。我给你个忠告——想长久做生意,就远离赵承业那种人。至於拒绝的後果……」他yu言又止,「你最好找个靠山。」
回港的火车上,白景天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农田,心中已有决断。他不会碰香烟走私,但也不能直接拒绝赵承业。他需要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回到景泰贸易已是深夜。白景天刚打开办公室的灯,就发现门缝下塞着一张字条:「明天中午一点,赵生办公室。勿迟到。」
字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有人问起你在广州的行踪。小心。」
白景天的心沉了下去。赵承业果然派人跟踪他。他迅速检查了办公室,发现cH0U屉里的文件有被翻动的痕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天花板上的信封还在。
第二天中午,白景天准时出现在永兴贸易。赵承业的办公室里除了肥佬黎,还多了两个陌生面孔——一个满脸横r0U的光头,和一个戴金丝眼镜的斯文男子。
「阿天,考虑得如何?」赵承业开门见山。
白景天深x1一口气:「赵生,黎生,我仔细考虑过了。香烟生意利润丰厚,但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他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这是广州电子厂的正式订单,每月稳定采购十万港币电子元件。虽然单笔利润不如香烟,但胜在安全长久。如果赵生有兴趣,我可以将这单生意挂在永兴名下,利润五五分成。」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肥佬黎的脸sE变得难看,光头男子m0着下巴上的疤,金丝眼镜则若有所思地翻看文件。
「年轻人,」肥佬黎冷笑,「你知道拒绝我的後果吗?」
「黎生,」白景天不卑不亢,「我不是拒绝,而是提供更稳妥的方案。电子元件虽然利润率低,但量大稳定,而且完全合法。长远来看——」
「够了!」赵承业突然拍桌而起,「白景天,你好大胆!我介绍肥佬黎俾你,你竟然推三阻四?」
白景天站着不动,手心冒汗但表情镇定:「赵生,正因为重视你的引荐,我才做了充分调查。最近海关严打香烟走私,已经有几条线被端掉。我不想连累永兴和黎生。」
「哦?」金丝眼镜突然开口,「你怎麽知道海关的行动?」
白景天早有准备:「我昨天去广州,看到火车站贴着通缉令,上面写着香烟走私案的细节。如果赵生不信,可以派人去查证。」
赵承业盯着他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好!果然冇睇错你,做事谨慎。」他转向肥佬黎,「黎哥,既然风声紧,不如等阵先?电子生意都系条财路。」
肥佬黎哼了一声,起身离开。光头男子紧随其後,金丝眼镜则留了下来。
「阿天,」赵承业的语气又变得和蔼,「介绍你认识,这位是陈律师,我的法律顾问。以後景泰的文件都可以让他过目。」
白景天心里一紧。这分明是要监控他的业务往来。但他还是礼貌地和陈律师交换了名片。
「对了,」赵承业状似无意地问,「你明天去广州见谁?」
白景天早有准备:「见电子厂的吴主任,谈合同细节。赵生有兴趣一起去吗?」
「不得闲。」赵承业摆摆手,「你好好做,我看好你。」
离开永兴贸易,白景天在附近兜了几个圈子,确认没人跟踪後,走进一家茶餐厅。他要了杯N茶,坐在角落里静静思考。赵承业的态度转变太快,这不像他的风格。金丝眼镜律师的出现更是危险信号。
他拿出陈律师的名片,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中环永安大厦12楼」。这显然不是偶然。白景天将名片收好,决定明天去一探究竟。
当晚,他给广州的吴主任打了个长途电话,详细讨论了电子元件订单的细节。挂断电话後,他又拨通了另一个号码——李国强留给他的紧急联络方式。
「强哥,」他低声说,「我想了解一下海上特殊通道的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後生仔,你确定要知?呢条路一踏上就冇得返转头。」
白景天握紧话筒:「我需要多一条退路。」
挂断电话,白景天打开窗户,让夜风吹散办公室里的闷热。远处维港的灯火依旧璀璨,但他已经看清,在这座光鲜的城市背後,暗流远b表面看到的汹涌得多。
景泰贸易的第一个月,他就在正与邪的夹缝中艰难前行。而更大的风浪,才刚刚开始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