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艾略特总能看见那些碎裂的玻璃。不规则的,冷y而无声。那是一个毫无sE彩的世界,彷佛黑胶唱片般的场景,没有声音,只有漫天的玻璃碎片,从空中源源不绝地落下。
只有玻璃。
当碎片将他的脚踝淹没时,他总会弯下身去,捧起那些冰冷的碎片,看着它们从掌心缓缓滑落。那是他每一次入睡都会进入的梦境,而他并不排斥。
因为,注视着那些玻璃碎片时,他的心情会异常平静。
……它们,是他的一部分。
他不知在梦中停留了多久,直到一声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将他从梦里骤然唤醒。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将艾略特从梦境中猛然拉回现实。他睁开眼,天花板仍笼罩在灰sE的晨曦里,光线透过厚重的窗帘,只留下一道模糊轮廓。他没有立刻起身,耳朵仍紧贴着寂静。彷佛梦还没结束,玻璃仍在落下,只不过从虚无中坠回了现实。
敲门声再度响起,短促而急切。艾略特睁开眼,梦境尚未完全褪去,余光中似乎还能看见玻璃在空气中旋转。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从床边cH0U出藏在地毯下的小刀,赤足走向门後,悄无声息地站定。
他屏住呼x1,将手掌贴上冰凉的门板。没有声音。他缓缓抬起刀尖,抵在门缝旁的Y影中,静静地等待下一次声响。
「艾略特,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顿了一下,将刀收回衣摆里,才解开门锁。门缝打开时,两人几乎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看起来像刚从恶梦里出来,」埃德加说,语气半是关切半是调侃。他穿着还未乾的风衣,肩膀处Sh了一片,呼x1仍带着夜风的凉意。
艾略特侧身让他进门。「确实是个梦。」他淡淡道。
「你总是梦到那些碎裂的玻璃吗?」埃德加走进屋内时问。
艾略特没回答,只是关上门,将小刀放回壁炉边缘的凹槽里。
「把它画下来吧。」埃德加转头对他说,语气平静但坚定,「你家里这麽多油画,我想知道它们在你眼里是什麽样子。」
艾略特顿了顿,然後点了点头。
他走向画架,取下覆盖的白布。那些颜料已乾结,有些刷毛被黏住,他动作熟练地将调sE盘润Sh,慢慢调出他记忆中梦的sE调——灰白的空气,无尽坠落的玻璃,还有自己蹲在玻璃海中捧起碎片的剪影。
而在他画画时,埃德加则漫步於房间一隅。他停在墙边,看着那一幅幅布满裂缝与Y影的油画作品。有些画上是半张模糊的脸,有些画则如记忆破碎的拼图,cH0U象而沉默。他伸手轻拨墙上吊挂的一片彩sE玻璃,那是唯一一块带有sE彩的东西,在灯光下投出柔和的蓝与红。
「你总是梦见破碎的玻璃,可你还是把它们挂起来。」埃德加喃喃道。
艾略特没有回应,他的笔尖正描绘着梦中自己双手捧起碎片的样子,玻璃从掌心滑落,如细雨坠地。
片刻的寂静後,他低声说:「它们……是我的一部分。」
埃德加没有再说话,只轻轻地将那片彩sE玻璃拨到墙边让开画架的光线,然後走过去,在艾略特身旁坐下,看着他在沉默中重建梦境的残影。
时间静静流过,yAn光从高窗斜照进来,穿透半透明的窗纱,在空气中洒落成条条光束。那些光束里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如无声的雪,缓缓旋转坠落。
埃德加仰头,看着那些微尘在光里闪烁,然後转头,眼神落在墙角一幅半隐藏的画作上。他起身,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挡住画布边缘的老旧风景画轻轻移开。
他停住了脚步。
画中的人,是他。
那是一幅肖像,但不像传统意义上的「肖像」。这不是展现光荣或威严的画,而是一幅彷佛在描绘一段记忆的作品。他的身形有些模糊,背景是一片灰sE雾霾的空间,微尘在其中飞舞。画中他的表情疲惫、若有所思,眼神没有望向前方,而是略微低垂,彷佛在看不见的地面上寻找某样东西。
「这是……什麽时候画的?」他开口,声音低沉。
艾略特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停下笔,站在画架前,静静看着画布,彷佛要从那片灰白sE彩中找回某段被尘封的时间。
「在那段时间,你说我需要疗伤。」他终於说。
「我画了很多画,但这是唯一一幅……有人的。」
埃德加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复杂。
「我以为你从不画人。」
「我也这麽以为。」艾略特淡淡地说,眼睛仍停在画布上。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安静,不带感情波动,彷佛这只是某个机械X的动作。
但埃德加知道,艾略特不是会轻易将人放进他作品里的人。这幅画出现在这座孤独公寓里,就像某种意外降临的证据。
「我喜欢灰尘在空气里飞的样子。」艾略特忽然说,声音低缓。
「它们是那些看不见的东西——痛苦、记忆、思念——但当yAn光照下来时,它们就会闪闪发光。我喜欢看着它们飘来飘去,无声地闪烁。彷佛什麽都没有被遗忘。」
他走到窗边,手指抚过玻璃窗台上覆了一层灰的书本。
「我喜欢这里。」他说。
埃德加皱了皱眉,「这间公寓?这些剥落的墙漆、发霉的窗布?」
「是的,」艾略特回过头,嘴角浮出一丝极淡的笑,「因为它允许我一个人静静看着灰尘闪光。」
那一瞬间,埃德加明白了艾略特的世界从来不是冷漠,而是一种极度敏感後的退隐。他不是不想接触世界,而是这世界太过刺眼,太过嘈杂,太过会伤人。他选择躲进一间旧公寓、一幅幅裂缝画中,让灰尘与光共处,让梦与现实有个界线。
他望着那幅画,画中的自己看起来疲倦,却又沉稳——彷佛即使身处破裂中,也仍想努力维持些什麽。
他伸手,指尖轻触画布一角,「……那我呢?」
艾略特一愣,「你什麽?」
「你说你喜欢灰尘在光中闪光的样子。那我,在你的画里,在你的梦里,是什麽?」
一阵沉默。
艾略特没有看他,只望着墙上的彩sE玻璃片,那是他从废墟里捡回来的旧教堂窗花,有着破裂的边缘与仍闪耀的红蓝sE。他目光落在玻璃片投下的光斑上,像是注视某种难以说出口的东西。
「你是……那道光。」他轻声说。
埃德加怔住。他望向艾略特,而艾略特终於抬头与他对视。那双灰sE的眼睛里没有笑意,也没有悲伤,只是极为诚实地,像是诉说一种事实。
「你照亮那些我不敢看的东西。」他说,「你让那些尘埃……发光。」
整个空间沉寂下来,只剩画布上缓慢乾裂的声音,与yAn光中缓缓坠落的尘埃。
埃德加走近一步,他的手指停在艾略特垂放的手腕边缘,没有碰触,只是那麽近——像是一场等待已久的接触。
「那麽,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他低声说,「等你画好。」
艾略特轻轻点了点头,然後低头,继续在画布上落笔。
在那漫长的早晨里,梦境与现实的界线彷佛融化,两人静静坐在彼此的呼x1里。
窗外风声轻响,玻璃光影摇晃,那些碎片、画笔与尘埃,缓缓组成了某种安静而坚定的联结。
——
艾略特的笔停在画布上。那是梦境的最後一笔,玻璃落下,手掌空空。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颜料沾满指节,还未乾的灰蓝sE在光线下显得斑驳。
他沉默了许久。
埃德加始终坐在他身旁,没有打扰,只静静注视那只垂落在画布边缘的手。
他缓缓伸出手,在不触碰的距离停下。
然後,艾略特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的指尖无意间碰到埃德加的掌心,没有退缩。
他低头,凝视这两只手的交界,彷佛正决定一件极重的事。
最终,他慢慢地、极轻地握住了那只手。没有多余的力道,像是把握一块不愿再失落的碎片。
静默的公寓里,只有两人的呼x1与那份无声的触碰。
窗外的声音突然远去,像是有人将世界关上了一扇门。
风声静了,远处街灯的电流嗡鸣也似乎被掩埋,连雨水落在屋瓦上的节奏都变得迟缓。那种诡异的宁静,不是来自夜的深沉,而是像整个世界替他们屏住了呼x1,只为这一刻让位。
埃德加将额头埋得更深,埋进艾略特的肩窝里。他不再是警探,不再是质问与追捕的代言人。他只是个带着疲惫与血痕、渴望片刻停留的普通人。
艾略特的手环得更紧一点。从未有人这样依靠过他,像是一块沉甸甸的现实忽然落入他怀里,甚至让他有些难以承受。但他没有退。
他一动不动,只静静地拥着这个在他梦境之外唯一真实的人。他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未曾言说的崩溃边缘——肩膀微微发颤,指节收紧,一种极度压抑後的解放。
埃德加的声音终於在沉默中响起,低到近乎耳语:「我今天……一直在想你。想关於我们的关系。」
这句话像是在夜sE里破裂的声音,带着某种崩塌的预兆。艾略特没有回答,只将下巴轻轻靠在对方头顶,手指从他背脊缓缓滑下,像是要确认他仍完好地活着。
他低声说:「我不知道我们算什麽……但你一直在我心里。」
窗外有片薄云缓缓飘过月面,光线因此变得柔和又不稳定,如同他们此刻的静止——暂时的、脆弱的,却令人不愿打破。
他们仍没有分开,时间在这段拥抱里延长、扩散,像落入水面的墨痕般扩展至整个空间。四周的油画、灰尘与斑驳墙壁,都沉默地包围着这场无声的安抚。
埃德加的手这时抬起来,犹豫了一下,然後绕到艾略特的背後,第一次主动地回抱了他。
那不是互拥的姿势,而是一种终於放下防备、卸下盔甲的信任。像狼终於在黎明时分蹲伏下来,把头靠在同伴的x前。
「你一直都在这里吗?」他问,声音沙哑。
「我没有别的地方能去。」艾略特回答,轻笑着。
埃德加笑了一下,那声笑虚弱、几近无声,像是肺部被夜风压过。但他的手没有放开。他甚至闭上了眼睛,像在用这个拥抱寻找T温,寻找某种b理智更坚实的东西。
「你也是我能回来的地方。」他说。
艾略特没有作声,但他的指尖却落在对方的後颈,像是在试图记住这具T的T温。那不是温柔,而是一种对现实的验证。
他过去拥抱过梦境中的碎玻璃、失眠时空气中的灰尘、还有画布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此刻的他知道:埃德加是血r0U、是气味、是温度,是他从幻觉中拼凑不出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