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些笔触过於繁复、构图也近乎梦呓般诡谲,但埃德加还是把艾略特的油画带去了警局。
那是一幅名为〈无声落尘〉的作品,灰蓝主调,画面中央是一团似线非线的黑影,被灰sE玻璃层层包围,彷佛困在透明的牢笼中。
数据组的技术员最初对此嗤之以鼻,「我们是侦查单位,不是艺术单位。」但当画作经过b对後,资料员好像想起了甚麽,去档案室拿了一本厚厚的尘封档案。
「这个形状,我们在哪里看过?」
资料夹中一笔长达十年前的封存纪录被调出。画中那团如墨线般缠绕的黑影,竟与一名代号「凯恩」的异能者活动记录极为相似。
凯恩,一名已故记录中的巫师,异种代号D93P,拥有一种被称为「记忆g扰编织」的能力。他能C控一种可视化的黑线,将目标的记忆片段如线团般缠绕、打结甚至剪断,并在空间中留下难以观测的异常静场。
而那幅画中的灰sE玻璃——数据分析显示,玻璃的形态、光影边缘及其排列角度,与凯恩留下的异能现象记录图几乎重合。那些碎玻璃不是单纯的梦境意象,而是某种高度准确的残留模拟,就像艾略特不知为何,JiNg准地「重建」了一场曾经发生过的能力暴动。
「这幅画怎麽来的?」技术员转头问埃德加时,语气里第一次多了几分认真。
埃德加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回道:「一个……从没见过凯恩的人画的。他说那是梦境。」
整个分析室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人都知道,如果艾略特真的在梦中「看见」了凯恩,那表示——
这名被官方认定Si亡多年的巫师,很可能还活着。
或者,他留下的某种JiNg神残响,仍以某种形式存在——并试图与某些特定的人产生联结。
同时,在艾略特的公寓。
夜晚浓得像墨。风声停了,钟声也被困在墙壁的裂缝里。
艾略特睡得极不安稳。他的呼x1急促,眉头紧锁,身T微微颤动,像是在黑夜中被什麽扯住。
梦境里,空无一物的灰sE空间包围着他。没有墙、没有天、没有声音,只有那无止尽坠落的玻璃,从头顶纷纷坠下,无声撞击他的肩与手臂。
而这一次,不同了。
他的背上传来强烈的刺痛。彷佛有什麽东西从皮肤底下撕裂开来。他跪倒在地,喘息着,视野模糊。
他低头,看见那些碎玻璃不再只是坠落,而是开始缓慢地漂浮、旋转——彷佛被某种意志编排成线。
黑线。
他试图站起,却发现背後的翅膀——那对他已经多年未曾在梦中看见的纯白羽翼——正被一根根如触手般的黑线紧紧缠绕。羽毛被压得皱缩、扭曲、扯裂,血水一点点从根部渗出,染红了地面。
那些黑线不断从远方生长,无声地蔓延,像一场记忆编织的疾病。它们不断打结、纠缠、勒紧,将他的翅膀一圈圈束缚、锁住,最终像是一大团漆黑的茧,将他封锁在自身残破的轮廓中。
他试着撕开那些线,却发现线中藏着某种声音——不是语言,而是低语、记忆碎片、尖叫与呢喃。
「……你不是第一个。」
声音突兀地响起,来自他面前的空气。像是从T内发出,又像从世界本身深处传来。
他抬头。
一名男子立於他前方不远处,身形模糊,披着破碎的长袍,脚下没有影子。他的脸几乎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深陷的眼窝与苍白如纸的嘴唇。
但他身後悬浮着无数细如蛛丝的黑线,线头没入空气,像是连接着另一个世界的结点。
「你能画出我的记忆,代表你看见过我——或我让你看见。」
那人说话时,嘴唇没有动,声音却直接回荡在艾略特脑中。
「你是谁……」艾略特咬牙,手指用力挣脱绕住手腕的黑线,血流从指缝滴落。
那人微微一笑,「他们叫我凯恩。」
一瞬间,所有黑线如蛇般收紧,艾略特痛得几乎无法呼x1。翅膀被cH0U紧到背骨发出细响。
「你画下我留下的残响,是因为你也有裂缝。」
凯恩向他走近一步。随着他的靠近,梦境本身也在改变,背景的玻璃片化为灰sE的灰烬,空间变得像一张尚未完成的画布。
「你不是普通的异种。」凯恩低声道,「你能感知我,是因为你也拥有记忆接受T。我们,是同一种人。」
艾略特张口想说话,却忽然感觉脑中一片空白——不,只是一段记忆正在被什麽东西强行拉扯。
他看到自己小时候躲在床下,看到自己画出翅膀的剪影,看到被火光包围的教堂与血,还有某个与他毫无关系的记忆片段——
一道熟悉的目光——是埃德加。
「别碰他!」他低喊,猛然挣脱梦境线的束缚,扑向凯恩。
但凯恩的身影瞬间消散,化作无数黑线,飞散於空气中。
——梦醒。
艾略特猛然从床上坐起,呼x1急促,x口起伏如战後的残喘。他的背仍隐隐作痛,手心满是汗,指甲陷入掌中彷佛真实受伤。
他伸手m0向背部。什麽都没有,但幻觉般的刺痛仍如残响存在。
窗外黎明将至,街道尚未苏醒。
他坐在床边,望着空荡的墙。
梦中的凯恩说:「我们,是同一种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还未洗去的指节颜料与血迹,彷佛那团黑线还留在指缝之间,悄悄生长。
他坐在床边许久,无法平静。指尖残留的颤抖彷佛还绕着未散的线,那些在梦里紧勒住翅膀的黑线,如今似乎也悄悄缠在他身T某处,不再消散。
艾略特环顾公寓。
天还未完全亮,玻璃窗上映出他苍白的脸与Y影拉长的轮廓。墙边那幅画,〈无声落尘〉,此刻像是睁开的眼睛,正默默凝视着他。
他走到画前,指尖碰触那团黑sE笔迹。
那不是自己画的风格。他知道那团线的混乱、Y影、扭曲节点的转折并非「创作」,而是——转译。
一段被他接收、x1收、再无意识释放出来的记忆。就像黑线本身,透过他这具身T,缓慢地、耐心地、持续地……想要说些什麽。
他伸手抹去画布一角的尘埃,忽然心头一震——
那黑线中,有些形状不是杂乱无章的结构,而是刻意编排的模式。
某种文字?某种图样?某种……
——讯号。
他迅速打开过去的画册,翻出数幅与凯恩有关的画作,并将它们平铺在地板上,一幅幅并排、重叠、拼接。他的眼开始对画面产生焦距变化——
如同被引导,他从一张画走到另一张。
黑线交错处、玻璃碎面中的反S点、某几幅画作反覆出现的排列方式……它们从来不是存在。
而是片段的讯息。
——凯恩,一直都在尝试与他联络。
那些黑线不是要束缚他,而是用凯恩的能力所能表达的最原始语言,在他的记忆、潜意识与创作之中,留下讯息。
艾略特此刻几乎能听见某个声音,从远处不稳定地传来,像是穿越了好几层记忆回圈。
「……你看得见我吗……」
他瘫坐在地上,心跳剧烈。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久违的熟悉感——
那个声音,他小时候听过。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也许是某种早已开始的联结。
凯恩不是在入侵他。他是在召唤。
而他,从很久以前就回应过了。
在记忆遥远的之前,在他还住在孤儿院的时候,艾略特经常躲在阁楼最深处的小储藏间里画画。那是一个被灰尘与木屑覆盖的小角落,天花板裂缝总在下雨时滴水,墙角堆着几乎报废的旧家具与泛h纸箱。他会在那里画下自己想像中的翅膀,柔软、巨大、能让他逃离那座院子的羽翼。他那时候还不知自己是异种。
他只是觉得背後经常发痒,夜里总梦见有什麽东西要从皮肤下钻出来。等到孤儿院的老师终於发现他背後长出羽翼的雏形时,没有人表现出惊讶,只有恐惧与厌恶。他们把他锁进储藏室三天,最後用麻布袋套住他的头,把他送到城市边缘的一间废弃车站前。
「这是异种。」院长对开车的人说,「处理掉就行了。」
那天风很大。他记得自己缩在车站长椅下,披着撕裂的棉被,肩膀因骨骼异变而疼痛。没有人来找他,也没有人记得他。
他活下来,是因为一名拾荒的老画家给了他一碗汤,後来又把他带回破旧的棚屋,让他重新握住画笔。他从未对那人说过自己的过去。
直到现在。艾略特跪坐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多张画纸,有些还残留着乾裂的颜料痕迹,像被遗忘的伤口。
他双手沾满颜料,指节甚至因过度用力而渗出些许血痕,但他浑然未觉。他的眼神放空,像是在听见某种遥远的呼唤,画笔的运行几乎脱离意识本身。每一笔、每一道线条,都像是某种「被引导」的动作。
画面中央,一道熟悉的身影开始显形——不是具T的人像,而是一团由黑线组成的人形,立於玻璃碎片构筑的背景中。画中的线条层层缠绕,仿若在说话。
艾略特愈画愈快,手腕几乎颤抖。他脑中浮现出一个字——「讯号」。
他从过去的画作中cH0U出数张,以异常JiNg确的顺序拼贴、接合,将它们并成一面巨大的画布。那些画作原本毫无章法,但此刻,线条与构图间产生了奇妙的对应。
画布上渐渐浮现出一句话:
「记忆不是遗忘,而是被困。」
艾略特愣住。
接着,是第二句:
「我留下的线,是逃脱的出口。」
那不是他自己写的字。他从未练过这样的笔迹。但每一笔都来自他之手。
第三句话,被包围在一圈红sE颜料中:
「你拥有钥匙。」
空气忽然变得极为沉重。画室外传来一声似有若无的铃响,他回头时,画上的黑线竟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凯恩真的在与他说话。
——
梦境如同YeT缓缓将他包围,这次,没有玻璃坠落,也没有束缚。空间静得像是Si亡,但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度。
他站在一道无尽走廊前。墙上垂挂着无数画框,每一幅都画着他不曾看过,却又隐隐熟悉的记忆。
远处,有人站着。
那人转过身来,终於有了脸。苍白,瘦削,眼中浮着沉静得近乎悲伤的光。
「……你终於来了。」那人说。
艾略特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声,只能靠近。那人——凯恩,慢慢伸出手,触碰他肩膀的一瞬间,一道道画面如洪水般涌入脑海。
——猎捕异种的行刑台。——一座密封的教堂地窖,堆满无人知晓的记忆线团。——一个少年蹲在Y影里,身上沾满血,他的手抓着一块玻璃碎片。
「这些记忆……不是我的,对吧?」艾略特终於开口。
凯恩点头,「是的。但你是唯一能让它们重见天日的人。」
「为什麽是我?」
「因为你从未遗忘自己的伤口。这世界遗忘太快,唯有你,能看见遗骸背後的话语。」
凯恩伸出手,掌心是一团不断转动的黑线。
「你若愿意,我会告诉你一切。」
艾略特盯着那团线,感觉到自己的翅膀在震动,黑与白的羽毛在梦中展开。他伸出手,握住那团记忆。
那瞬间,他明白——他与凯恩,不只是能力相近,而是命运上的继承者。
——
几天後,埃德加照常登门,准备告诉他数据组发现的事情。
门没锁。他推门而入,屋内静得异常,仿佛连墙壁都屏住呼x1。他寻着光线走进画室,脚步顿住。
画室墙壁与地面被密密麻麻的画作覆盖,每一张都画着相同的男人:苍白的脸、无数黑线缠身,背景则是破碎的教堂与断裂的十字架。
中央那幅画最巨大。画中男子正伸手朝向观者,眼神空洞却满是哀求。
「这是谁……?」埃德加喃喃。
他回头,看见艾略特站在门边,神情恍惚。
「你一直在画他?」
「……他一直出现在我梦里。」艾略特声音沙哑。
埃德加皱起眉,缓缓靠近,「你知道他是谁吗?我们数据组找过这个样貌的人。他叫凯恩。十年前已经Si了。」
艾略特睁大眼,「他……他还活着。他在梦里和我说话。他想我帮他。」
「艾略特,你听我说。」埃德加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警告,「这不是普通的共鸣。你可能——被C控了。」
气氛骤然紧绷。
艾略特的眼神微微发红,他後退一步,「你不懂。他不是敌人……他是我的一部分。」
「他可能只是利用你。」埃德加靠近,「你现在的判断,已经不完全是你了。」
两人沉默地对峙。
「埃德加,我相信他是在尝试跟我做联系,尝试告诉我一些事情。」
「要是这是一场骗局呢?他让你相信这些画里的字……这不太对劲。」
艾略特压了压自己的眉心,「听着,埃德加警官,我相信我的直觉,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你能不能、至少试着相信我还是我自己?」
「你自己?」埃德加冷笑一声,眼神锋利得像刀,「你还能分得清楚吗?那个人的记忆、梦境、画作全塞进你脑子里了,你连你画了什麽都说不上来。你知道这在我们数据组被归类为什麽吗?被寄生。」
「寄生?」艾略特倏然抬头,眼神闪过一丝怒意,「我没有被C控,我是——选择去理解。我画的每一笔,都是我选的!」
「你怎麽知道那不是他让你这麽觉得?」埃德加b近一步,「你现在说的话,也许根本不是你的话,是他——那个Si了十年的巫师——在你脑里留下的残响。」
「那你来啊,来把我当异种拘捕,铐起来送去审问,还是直接处决?」艾略特站起来,语气尖锐,「你不就是圣教会的延伸吗?在你眼里,我们这种人,永远有罪。」
「别混淆我和他们!」埃德加低吼,「我是在救你!」
「可我不需要你救!」艾略特吼出声来,声音颤抖,但眼神却无b坚定。「你只是怕。怕我变成你无法控制的那种人!」
又是一阵沉默。
屋里安静得可怕。
艾略特的呼x1还带着颤动,手指紧紧握着,指节泛白。埃德加站在原地,像是被某种重量钉Si,眉头紧锁,嘴角微微动了一下,却什麽也没说出口。
沉默拉长,像被拉扯的玻璃丝,几乎要断裂。
画室墙上的黑线像也察觉了气氛的变化,在微弱光影中微不可察地蠢动,彷佛紧绷的琴弦,等待下一道声音的断裂。
「……你真不打算听我说什麽了,对吧?」艾略特轻声问,语气b方才更冷,也更疲惫。
埃德加没有回答,只是偏开视线。他的眼神扫过地上那一幅幅画,停在中央那幅——凯恩的脸在画布中浮现得那麽鲜明,如同幽灵般盯视着他。
他终於开口,声音却低到几乎听不见:「我不知道你还是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手搭上门把。
门开了,一阵冷风灌进屋里,将几张画纸吹起,黑线在空中翻飞,像是在做无声的抗议。
他没有回头。
门「砰」地一声关上。
艾略特怔怔地站着,看着空无一人的门边,彷佛那扇门之後不是世界,而是某种再也回不去的界线。
脚步虚浮地往後退了几步,他撞上墙边的一叠画作,几张纸落在他脚边。
他坐倒在地。
画纸堆落在他身上,像覆盖在屍T上的薄雪。他伸出手,抚过那幅曾经让他深信是「讯息」的画,如今却像证据般,指向他的疯狂。
他低声喃喃:「……我还是我,凯恩。我还是我。」
墙角的黑线微微震动一下,像是在回应,又像在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