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市九月的yAn光,褪去了正午的毒辣,在自助餐厅光洁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贺寻坐在靠窗的角落,面前餐盘里的食物只动了一半。
他穿着明德的天蓝sE校服运动外套,拉链一丝不苟地拉到锁骨下方,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拔。
薄唇抿成一条略显僵直的线,清澈的黑sE眼瞳里没什么情绪,倒映着窗外染上金h的天光,显得疏离。
同桌是几个明德竞赛班相熟的同学,高二高三都有。
气氛微妙地凝滞着,刀叉偶尔碰撞瓷盘的清脆声响,也掩盖不住空气里无声流淌的敌意。
他们的目光,隔着几排餐桌,与另一群穿着不同款式校服的学生,涟市一中的尖子,无声地交锋着。
彼此的眼神都称不上友善,带着审视、较劲,还有一丝被高压环境淬炼出的本能的排斥。
淮yAn省,高考炼狱,竞赛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省一等奖的分数线常年高居全国榜首,一个名额背后,是无数个通宵达旦的夜晚。
在这里,没有友谊,只有对手,只有弱r0U强食的丛林法则。
“啧,”明德这边一个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nV生,推了推镜架,“涟市?除了打鱼捞虾,他们还懂数学?”语气里的轻蔑像淬了毒的针尖。
旁边一个瘦高男生立刻嗤笑一声,接上话茬,音量压得更低,却更显刻薄:“可不是,听说他们用的模拟卷,都是我们淮市淘汰下来的废稿。”
几个围坐的同学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嘴角g起讥诮的弧度,喉咙里滚出带着优越感的闷笑声。
涟中那边的学生显然也捕捉到了这边的动静,目光更加锐利,同样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空气里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要凝成实质。
贺寻微微蹙了下眉。
对他而言,CMO更像是一条相对便捷的路径。
保送顶尖学府,省下高考冲刺的时间,去做些自己真正感兴趣的事——编程、天文,或者只是安静地读几本闲书。
即使没有副校长发现他的竞赛天赋,他也有足够的自信在高考中脱颖而出。
这种理所当然的从容,在周围绷紧如弦、透着孤注一掷神情的面容映衬下,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的居高临下。
他能看到那位坐在斜对面的高三学长,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手指无意识地、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眼神空洞地盯着餐盘里的西兰花,仿佛那不是蔬菜,而是一道解不出的压轴难题。
另一位学姐,嘴唇抿得发白,眼圈下是浓重的青影,整个人像一张被拉得过满的弓。
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贺寻的心口。
他深x1一口气,脸上重新凝聚起那极具感染力的yAn光笑容,眼尾弯起。
他看向同桌的同学,也看向邻近几张桌子上神sE紧绷的高三前辈们,声音清朗而温和:“等会儿吃完饭,大家要是不嫌弃,可以到我房间一起看看题?互相讨论讨论,说不定能碰撞出点新思路,也能……放松放松神经?”
话音落下,刚才还弥漫着讥讽和敌意的空气,似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那几个高三的学生猛地抬起头,脸上先是难以置信的惊愕,随即迅速被巨大的惊喜和感激取代,黯淡的眼神被点亮。
“真的吗?贺寻?”
“太好了!寻神!!”
“天哪……这、这太感谢了!!”
“寻神我Ai你!!”一个激动的男生甚至脱口而出,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气氛瞬间活络起来。
那笑容里的信任和崇拜像一束束光打在贺寻身上。
他笑着点头回应,心底那点因环境而产生的滞涩感,也被这热情熨帖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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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学生们挤在贺寻的标准间里,空间顿时显得b仄。
雪白的床单被几本摊开的厚重习题册和草稿纸占领,书桌更是堆成了小山。
贺寻坐在书桌唯一的空位前,背脊挺直,像一棵沉静的松。
他微微低着头,额前几缕黑发垂落,遮住了一点英挺的眉骨。
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黑sE水笔,笔尖流畅地在摊开的稿纸上滑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正给一个高三学长讲解一道组合极值题,语速平稳,cH0U丝剥茧,将复杂cH0U象的数学语言,拆解成易于理解的逻辑链条。
“这里,关键点在于构造一个符合条件的最小集合,利用cH0U屉原理的反证……”他的声音带着一点讲久了之后的微哑,却依旧耐心十足。
提问的学长紧盯着纸面,眼神从最初的迷茫,渐渐变得专注,最后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连声道谢。
贺寻只是轻轻摇头,唇角弯起一个浅淡却真诚的弧度:“不客气,能想通就好。”
他抬手r0u了r0u有些发涩的眼角,目光扫过房间里或坐或站、同样沉浸在讨论或冥思苦想中的同学。
有人眉头紧锁,咬着笔杆在纸上反复演算;有人小声争论着解题步骤,互不相让;也有人捧着笔记本,如饥似渴地听着旁边人的思路。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他们的焦虑,那种背水一战的沉重,每一次呼x1都带着对未来的恐慌。
高二拿不到省一,到了高三,要么放弃这条耗费了无数心血的路,要么就要顶着高考复习可能脱节的风险,在两条战线上挣扎,结局很可能是两头落空。
“寻神,喝口水吧。”一个细心的nV生轻声提醒,递过来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贺寻这才惊觉喉咙火烧火燎般的g涩。
他道了声谢,拧开瓶盖,冰凉的YeT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舒适。
他仰头喝水的动作利落g脆,喉结上下滚动,额角渗出细小的汗珠。
“抱歉,耽误你时间了。”一个高三的学长看着他略显疲惫的侧脸,脸上满是歉意和自责,“我们这就……”
“没事,”贺寻放下水瓶,打断他的话,笑容温暖,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能帮上一点忙,我也很高兴。讨论本身也是一种复习。”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y的脖颈。
同学们见他确实需要休息,纷纷收拾起自己的东西,道谢声此起彼伏,带着由衷的感激。
很快,拥挤的房间重新变得空旷安静。
贺寻长长舒了口气,身T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片刻的放松后,他重新坐直,目光落在自己带来的那本习题册上。
他翻开书页,指尖划过光滑的纸面,眼神沉静下去,所有的疲惫都被收敛,只剩下全然的专注。
笔尖再次落下,沙沙声重新响起,少年清俊的侧脸在台灯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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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空被墨蓝浸透,燕市的霓虹次第亮起,将远处的楼宇切割成光怪陆离的几何T。
胃里空荡的灼烧感终于将贺寻从题海中拽了出来。
他放下笔,捏了捏发胀的眉心,起身下楼。
一楼的餐厅b中午安静许多,暖h的灯光营造出温馨的氛围。
他选了个靠墙的僻静角落坐下,点了一份简单的牛r0U焗饭。
金h的芝士覆盖着米饭和牛r0U粒,热气袅袅升腾,模糊了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
他只是沉默地拿起勺子,机械地将食物送入口中。
“阿寻?”
一道轻柔的nV声,在他身旁响起。
贺寻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黛新柔正站在桌边,微微歪着头看他,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
她穿着一条米白sE的针织连衣裙,外搭一件浅驼sE开衫,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与餐厅的氛围很是相称。
“新柔?”贺寻脸上几乎是条件反S般地扬起了那副惯常的礼貌笑容,像戴上了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瞬间驱散了方才的沉郁,“真巧。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燕师附中找朋友玩呢,”黛新柔的声音带着天然的亲和力,“没想到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了。真意外。”
她微微睁大眼睛,流露出惊喜。
贺寻点点头,笑容不变:“是挺巧的。”
“那个……”黛新柔脸上露出一丝为难和落寞,“朋友晚上临时有点事,只能我一个人吃饭了,感觉……有点冷清呢。”
她目光盈盈地看着贺寻,“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拒绝的话在贺寻舌尖打了个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向来很少拒绝别人的请求,尤其是来自同学、朋友的。何况黛新柔在学生会共事时一直表现得大方得T。
他笑容扩大了些,显得更加真诚:“当然可以,请坐。”
少nV脸上绽开更明媚的笑容,优雅地在他对面落座。
服务员适时递上菜单,她纤指轻点,很快选了一份看起来十分清爽的蔬菜沙拉。
话题自然而然地围绕着刚刚结束的高联一试展开。
黛新柔虽然没有通过明德校内选拔,但本身数学素养很高,对题目和解题思路的分析颇有见地。
贺寻也收敛了心绪,认真地回应着。
两人你来我往,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温和有礼、无可挑剔的笑容,气氛融洽。
“对了,阿寻,”黛新柔用小叉子拨弄着沙拉里的生菜叶,声音带上了一丝落寞,“学生会那边……提案的事情,结果出来了。”
她抬起头,目光里含着真诚的歉意,“很抱歉……还是没能通过。老师们的意思……还是觉得学生应该以学业为重,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暂时没必要分散JiNg力。”
贺寻脸上的笑容,极其细微地僵滞了一瞬。
但他调整得极快,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嘴角的弧度重新扬起,甚至加深了些,显得更加温和包容,声音也依旧清朗:“没关系,新柔,真的谢谢你为这事费心了。这个结果……其实我也有心理准备的。”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试图润泽突然变得有些g涩的喉咙。
“是因为……她吗?”黛新柔的声音放得更轻了,她的目光没有离开贺寻的脸,“那个提案……是为了保护那个nV生吧?高三的温辞学姐?”
贺寻握着水杯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动了一下。
指尖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在他手背上留下冰凉的Sh痕。
他仓促地移开了视线,避开了黛新柔的眼睛,目光落在餐桌的边缘,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平静和生y:“不是。”
这个否认,苍白得毫无说服力。
黛新柔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快得让人抓不住。
随即,那温柔得T的笑容重新完美地挂回她的脸上。
“啊,看我,聊偏题了。”
她自然地岔开话题,语气轻松地谈起了燕师附中校园里的一处风景。
接下来的时间,贺寻感觉自己像个拙劣的提线木偶。
他努力维持着倾听和回应的姿态,脸上挂着那副快要僵化的笑容,思绪却早已飘离,沉入一片冰冷刺骨的泥沼。
那些话,那些刻薄恶毒的话语,如同附骨之蛆,再次清晰地、一遍遍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张巍那轻佻又充满恶意的“吕氏蠢猪”;其他班级学生毫不避讳的哄笑和指指点点;甚至……吕复在办公室里,当着其他老师的面,用那种居高临下、充满讥讽的语气贬低她,字字句句都像鞭子,cH0U打在那个沉默低头的nV孩身上。
明德中学,这所淮市顶尖的学府,光鲜亮丽的升学率背后,是冰冷的丛林法则。
残酷的竞争被奉为圭臬,成绩是衡量一切价值的唯一标尺。
而像吕复这样的老师,非但不是守护者,反而是这套畸形规则最有力的鼓吹者和执行者,用嘲讽和冷漠,亲手将“差生”钉在耻辱柱上,成为校园冷暴力的源头。
他贺寻呢?
他恰恰是这套规则下最耀眼的明星,最完美的受益者。
每一次月考、期中考的榜首,每一次b赛的捷报,都像一枚枚勋章,将他推向更高的神坛,沐浴在YAn羡和崇拜的目光里。
他曾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这一切,也曾兴高采烈地跑到她面前,像个急于邀功的孩子,分享自己的每一次“胜利”。
现在想来,每一次,当她抬起那双低垂的眼睛,努力对他挤出微笑,说着“你好厉害”的时候,那笑容背后,掩盖的究竟是怎样的苦涩和难堪?
他像一个手持利刃而不自知的刽子手,每一次“分享”,都是在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再添一道新伤。
“阿寻?你还好吗?”黛新柔带着关切的声音将他从痛苦的漩涡中拉回现实。
贺寻猛地回过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放下了叉子,面前的焗饭没再动过。
他迅速调整表情。
“没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努力维持着惯常的清朗,“可能……有点累了。竞赛题看久了。”
黛新柔看着他,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像是了然。
她T贴地没有再追问,只是柔声道:“那……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别太拼了。身T要紧。”
贺寻点点头,如蒙大赦般站起身:“好。你也慢用。”
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通往电梯间的转角。
贺寻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间,他背靠着冰凉的门板,身T微微下滑,仿佛被cH0Ug了所有力气。
他缓缓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少年的脊背,第一次显露出不堪重负的佝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