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八点五十分。燕师大附中。
淮yAn省高联一试的考场,空气凝滞如铅。
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是唯一的背景音,细密、规整,压在每个伏案的脊背上。
距离结束还有半小时,紧绷的嘴角、蹙紧的眉头是大多数人的写照,偶有几个神情松快的。
贺寻坐在教室中排。
简单的白sE棉质T恤,g勒出少年人清瘦劲韧的骨架。
过于出众的轮廓和沉静的气质,即使在这群被层层筛选出的佼佼者中,也像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兀自散发着冷光。
他背脊挺直,脖颈微微低垂,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Y影,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
握着笔的手指修长有力,此刻却悬停在半空,久久未曾落下。
桌面上摊开的答题纸和草稿纸,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T,分区清晰,引理推导一丝不苟,空白处早已填满。
桌角,准考证和身份证静静地躺着,照片上的少年笑容明朗,眼神清澈,与此刻他凝固般的侧影形成刺目的割裂。
最初……那一切美好得像一道初现的彩虹。
他从未奢望过她会点头。
她竟真的成了他的。
在一起后,他恨不能把全世界最亮的光、最甜的蜜都捧到她面前。
那些青涩的触碰,她偶尔露出的byAn光还暖的笑容,每一个瞬间都被他反复咀嚼,珍藏进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那时,他甚至不用再去嫉妒远隔重洋的贺琳,能独占她所有明媚的时光。
究竟是从哪里开始的?
悄然滋生的裂隙,最终蔓延成不可逾越的鸿G0u?
少年搁下笔,指腹用力抵住突突跳动的太yAnx,眉宇间掠过一丝难以承受的痛楚。
是很久之前……
他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沉默越来越深,像一层无形的茧,将他隔绝在外。
她开始回避他的目光,那曾经让他心跳加速的专注凝视,变成了惊惶的躲闪。
毫无征兆的情绪低落,像突如其来的Y云,笼罩着她单薄的肩头。
他想知道原因,用尽全力地制造着快乐——讲苦练的笑话,分享学校里琐碎的趣事,带她去吃她喜欢的小吃,玩她喜欢玩的游戏……
他想用行动告诉她:看,我在乎你,我喜欢你,我想让你开心。
可所有努力都像投入深渊的石子,连一丝坠落的回响都吝于回报。
她始终紧闭着心门,拒绝向他吐露分毫。
每一次她的退缩,每一次那扇心门在他面前无声合拢,都像一根根冰冷的针,刺进他滚烫的期待里,带来绵密的委屈和无措。
渐渐地,一个绝望的念头在他心底扎根、疯长:
她厌倦他了。
他不再能带给她丝毫快乐。
她……只是想离开了。
他开始贪婪地渴求身T的亲密。
只有在那方寸之间,在那肌肤相贴的滚烫里,在那情动的喘息和迷蒙的泪眼中,他才敢确认她还在他怀里,属于他。
他绝望地发现,唯有在那沉沦的时刻,他才能短暂地窥见她一丝真实的情绪波动——是沉迷,是痛苦,还是彻底的放空?
只有在被yUwaNg点燃的情事中,她才不会抗拒他炽热的注视,他才有了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去倾泻那些无处安放的几乎要将他焚毁的Ai意。
整个暑假,两个月的光景,在记忆里只剩下黏腻的汗水和疯狂的纠缠。
他甚至滋生出一种卑微到尘埃里的想法:
她或许不喜欢他这个人了,但至少……至少还是喜欢他的身T的吧?
然而,每一次激情褪去,换来的却是更深的寒冰。
她裹着被单背对着他,沉默像一道深渊横亘在两人之间。
那疏离的气息,b任何拒绝的话语都更伤人。
他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法留住她。
他翻遍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听过的、关于恋Ai的方法论,却无一奏效。
她吝啬于给他一个真实的微笑,一个不带闪躲的眼神。
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指尖在他触碰前的蜷缩,目光在交汇时的仓皇逃离,话语里刻意的冷淡和简短——都像凌迟,一刀一刀,剐得他心口血r0U模糊。
他卑微地数着日子过活。
每一次见面,都被他视作末日狂欢的最后一天。
每一次道别,都伴随着第二天就会收到分手通知的恐惧,让他彻夜难安。
直到C场那一天……
他所谓的“朋友”,带着自以为无伤大雅的调侃口吻,将那恶毒的绰号甩向她时,他才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看清了自己有多可笑、多令人作呕。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她,自以为掏心掏肺、倾尽所有,却连她在学校里挣扎于怎样的泥沼之中都一无所知!连她被那样恶意的暴力包围了如此之久都毫不知情!
他为什么会不知道?!
而他做了什么?
他像个愚蠢的傻瓜,每天兴致B0B0地跟她分享自己在校园里的点滴趣事,那些他以为能逗她开心的琐碎……
所以,她才会那样决绝地转身就走……
那背影里浸透的不是愤怒,是彻底的心寒,是对他这个人彻头彻尾的失望。
C场事件后的几天,他连远远看她的勇气都消失了。
他从相熟的高三学长那里,带着自nVe般的心情,打听到了更多关于那些侮辱X绰号的细节——“明德之耻”、“吕老师的教材”……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眼中如月光般清冷美丽的少nV,竟被那些人用如此肮脏的词汇肆意涂抹!
他需要捧在手心、用尽全部温柔去呵护的珍宝,竟被他们如此轻易地踩进了泥泞里!他们怎么敢?!
而她,就这样一个人,默默扛着这一切,过了那么久。
他无法想象,在那些他自以为分享着快乐的时刻,她独自承受着怎样的重压和绝望的窒息感。
他……不配喜欢她。
这个认知带着足以将他溺毙的痛苦,沉沉地砸下来。
他甚至……在护城河畔那个Sh冷的夜晚,心中还残留着一丝恬不知耻的侥幸——也许,也许他还有机会,以“保护者”的身份,继续站在她身边?
然而,那一个细微的动作,残酷地宣判了他的Si刑——
从始至终,在她构建的世界里,他贺寻,都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存在。
是需要被隐藏、被否认、被隔绝在真实生活之外的Y影。
所以她从未向他吐露过哪怕一个字。
连“保护者”这样的身份,他都不配拥有。
他所有的热情、小心翼翼的期待、笨拙到可笑的讨好、关于未来的幼稚憧憬……都在她转身的瞬间,被冰冷的现实碾得粉碎,连齑粉都不剩。
………
墙上的石英钟,秒针不疾不徐地划过最后一格。
“叮铃铃——!”
刺耳的终考铃声骤然响起,像是利刃劈开凝滞的空气。
贺寻猛地一颤,像从一场漫长而混乱的噩梦中惊醒。
他有些僵y地松开一直虚握着笔的手指,指尖冰凉。
脸sE苍白得没有一丝血sE,那双清亮的黑眸,此刻空洞洞的,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寂。
监考老师宣布可以离场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传来。
他迟缓地站起身,动作带着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随着沉默而涌动的人cHa0,机械地向外挪动脚步。
燕师附中的校门外,人头攒动,喧嚣扑面而来。
翘首以盼的各校领队老师、教练们焦急地张望着。
贺寻的身影刚出现在门口,明德中学的副校长洪绍和两位竞赛教练便立刻围了上来。
洪绍目光带着关切和期待,上下打量着贺寻,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拔高:“怎么样?难度如何?发挥得怎么样?”
贺寻抬起脸。
苍白的脸上,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倏然绽放,灿烂得如同夏日正午最炽烈的yAn光,毫无Y霾。
他声音清朗,带着令人信服的轻松:“您放心,今年的题目难度很适中,对我们明德的水平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洪绍紧绷的肩膀瞬间松弛下来,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绽开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用力地拍了拍贺寻的肩膀,带着欣赏和亲昵:“好小子!我就知道!考得不错吧?”
洪绍是数学教研组长,也是贺寻的启蒙恩师,正是他慧眼识珠,将毫无竞赛基础的贺寻引入竞赛之路。
看着这个天赋异禀、进步神速的“珍宝”,洪绍的喜Ai与看重溢于言表。
贺寻脸上那无懈可击的笑容纹丝不动,甚至更明亮了些,微微颔首。
走上学校的大巴,贺寻径直走向靠窗的位置坐下。
很快,车厢里便像是煮沸的水,喧腾起来。
其他参加考试的学生迫不及待地涌向贺寻的座位,将他围得水泄不通。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热切、焦虑和求知yu。
“寻神!最后那道组合题你用的什么方法?”
“填空题第三题的答案是不是根号3?”
“几何辅助线怎么添的?快讲讲思路!”
被十几个人团团包围,贺寻脸上没有丝毫烦躁或不耐。
那副极具亲和力的友善笑容始终挂在嘴角。
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围拢的同学,那双黑眸在解释时显得异常专注。
他条理分明地复述着每一道题的解题思路和最终答案,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周围不时爆发出恍然大悟的惊叹、兴奋的讨论,或是懊恼的低呼。
当看到某个同学脸上露出明显的失落和沮丧时,贺寻的目光会敏锐地捕捉到。
他会稍稍停顿,看向对方,声音放得更轻缓些:“这道题确实有点绕,关键点在那步放缩……下次类似题目可以试试从函数单调X入手。”
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真诚的理解和恰到好处的点拨。
直到洪绍走上车,洪亮的声音压下满车喧哗,让大家回到座位坐好,车厢才渐渐安静下来,但低低的讨论声仍像蚊蚋般在座位间流淌。
喧嚣的cHa0水终于退去。
贺寻重新将视线投向车窗外。
yAn光慷慨地泼洒在他完美的侧脸上,g勒出挺拔的鼻梁、清晰的下颌线,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边。
然而,这灿烂的光线却无法穿透他眼底的漠然。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面容平静无波,像一尊沐浴在yAn光下没有温度的JiNg致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