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七日恋人 > 珐罗多斯的英雄
    第二日

    伊扎克睁眼的瞬间便明白自己身处梦境。

    他在军校的宿舍里,房间不大只有摆设两张床和书桌。夕yAn穿透了窗口斜落在他的位置上整齐摆设的课本,隔壁的座位便不同了,散落的纸张堆砌出一座小山。此刻座位的主人便埋头於书堆中打盹。

    他伸出手摩挲他的发,细软的黑sE发丝缠绕於他的指尖。

    「伊兹。」

    有个人叫了他的名字,略带慵懒的嗓音里承载着无数笑意。

    像是他的名字就该由他出口,只属於他的呼喊。

    伊扎克张口,那名字yu出,但他却无从记忆。

    突然间他感到无来由的慌乱,他是他的室友,他的同届同学,他的挚友,他的恋人。他们同样来自裘斯区,一起每日上课翘学,形影不离,在学期间交往了五年之久。

    他是他的Ai,他的生,他的渴望。

    然而??他是谁?

    那人侧过脸望向他,黑发坠入湖畔般的绿sE双眸,熟悉的外貌却无法组成记忆中的样子。斜yAn将他的面颊沾染上一层血红,那似乎是他最後见到他的模样。

    「伊兹。」他又呼唤了一次。

    他的双手攀上伊扎克的肩头,亲吻落在他的嘴角。

    伊扎克阖上眼,在黑暗里感受他的深沉呼x1,与自己合而为一。

    「伊兹。」彷佛呼唤咒语般的呢喃,伊扎克睁开眼。

    他迎向克劳莱满盈的笑颜。

    伊扎克接着便惊醒,他坐在床上喘息。

    他知道自己曾经失去了某一段的记忆,他所知晓的只有自己过去的事实,但并不拥有实质回忆。举例而言,他知道自己就读珐罗多斯军校并以首席成绩毕业,但是他不记得就学期间的任何同学,也不清楚学生时的普通日常。失去记忆并不会困扰他,但是偶尔心脏的位置似乎总有块缺失,他不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何物,然而空洞感踯躅不去。

    那样的缺失感在见到克劳莱时再度被唤醒。

    他起身准备去拿杯水,刚才的梦境让他口乾舌燥。伊扎克走到厨房接了一杯水,水面澄澈透着月sE皎白,他呡一口凉水才感觉飞奔的心跳逐渐平息。

    不过是一场无来由的梦,却也真实得彷佛回忆。

    他的指尖记得触碰那黑发的触感,记得肌肤厮磨的炽热,记得他绿sE眼瞳里满盈的笑意。

    近乎确信,克劳莱是那块遗失的碎片,他记忆里遗忘的拼图。

    伊扎克攥紧玻璃杯,他害怕那样的可能X,无论过去的他对於伊扎克有什麽意义,他都不该与其相认。

    遗忘便是祝福。

    如果终究是无法扭转的Si刑,那他不该相认。

    他回到房间试图入睡,但是脑中的思绪过於凌乱,伊扎克再度起身拉开床头柜翻找??没了,此刻凌晨四点,她应该也还醒着,他稍作犹豫後就简单的披了睡袍出门。

    他用力叩响医护室的门,过了五分钟仍为回应他又再度用力敲击,与此同时门伊呀的开启。

    「大傍晚的吵什麽吵——」

    开门的nV人破口大骂,nV人大约三十几岁,一头褐sE的卷发盘在後脑勺,几绺不听话的蜷发落在肩头。nV人调整了下过大的镜框仍掩不住下方的黑眼圈。她身着雪白的医袍,但衣角却溅上各式药品和血渍而成深褐sE。

    伊扎克一言不发的便从她开启的门缝钻进来,nV人也没有试图阻挡,似乎早已对他的无礼习以为常。

    伊扎克很自然的走进房内在诊疗床上坐下,他是诊疗间的常客,在出名前自己的部下受伤时他常来探望,直到他的名号响彻街角,探望病人成为一种责任。

    「怎麽这个时间来?我要是睡了怎麽办?」彷佛要证明似的nV人打了个哈欠。

    「晚上好,贝拉。」伊扎克漫不经心的答道。「你什麽时候这时间睡的?」

    贝拉是部队里的军医,她年龄不大但是也和伊扎克出入各种战役,和贝拉相处时很轻松,她知道伊扎克经历的过往,并不会以病人般的关怀来面对他。

    「你以为我不想?」贝拉对他翻了个白眼,「战争结束了但不代表我的工作结束了。」

    伊扎克沈寂片刻後犹疑的开口,「战争??真的结束了吗?」

    「不然呢?斯洛哥政府宣告投降,现在也只有零星反抗的地方军队,那些早晚都会铲除乾净。」

    「但你依然还没把你的nV儿接回来。」

    贝拉手上的动作一顿,贝拉的nV儿接近三岁,出生没多久贝拉就将她送往国外和祖父母同居。伊扎克时不时会看到贝拉一脸宠溺的用公共电话和nV儿通话,然而通话结束脸上却空有寂寞。

    「因为屍人依旧存在。」

    她的语气很平静,却酝酿着繁复的情绪,她低下头叹了口气。

    「你怎麽看待屍人?」

    贝拉瞟了他一眼,似乎不明白伊扎克深夜来的目的。「我觉得是场残忍的玩笑。」

    出乎意料的答案,伊扎克忍不住追问。「为什麽?」

    「仅能复活七日,不过是残忍至极的笑话。」

    贝拉摩挲着手上的戒指,她大概想起自己的丈夫了。

    「你觉得是时限问题?」

    「谁能忍受第二次的告别呢?」贝拉反问道。「我做不到。」

    因此至今都不愿将nV儿接回身边,有着战争这个不确定X,没人敢低估命运的残忍。

    「至少那个养屍人——叫什麽来着?斯洛哥的恶鬼?也被我们给逮捕了。」她又打了个哈欠然後走到厨房倒了杯咖啡。「喝点什麽吗?咖啡?茶?」

    伊扎克摆了摆手。

    「伊扎克,算是作为朋友我奉劝你一句,最好离斯洛哥的恶魔远一点。」

    「太迟了。」

    「什麽意思?」

    「上将指派我审问他。」

    「要珐罗多斯的英雄审问斯洛哥的恶魔,真是恶趣味。」贝拉轻吹着咖啡仍然蒸腾的热气,她的倦容在氤氲之中模糊不清。「如果审问成功他们会加强你对国家忠诚的形象,如果失败也可以就此把你拉下神坛,我敢打赌平时不满你的上级此刻都翘首你失败的刹那。」

    「我知道。」

    伊扎克不自觉的隔着手套摩擦着手腕,有时候自己处之安然并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招惹你。

    但他不具备选择,至少此刻没有。

    「别告诉我你大晚上突然发神经就是来和我讨论这种事。」

    伊扎克淡淡的微笑,这才是贝拉的直白。

    「我的安眠药没了。」

    「没了?上次给你的量应该够用三个月。」贝拉蹙紧眉,她倚着水槽边的桌面准备开讲,伊扎克连忙抬手阻止她。

    「剂量太轻了,没什麽用。」

    「没用?那就是睡眠认知偏误的问题了?我介绍你的心理医生你去看了吗,你这是PTSD——」

    「贝拉,算我求你别叨念了。」

    「你那是心理层面的问题,我帮不了你。」她略为烦躁的将头发揽到脑後,「伊扎克,PTSD在军人之中很正常。」

    「不是PTSD,就只是恶梦。」

    「怎麽样的梦?」

    「我梦到??」伊扎克沉Y片刻後才答道。「梦到了过去。」

    贝拉静静的听着,她不是一个好的心理医生,但是却是一个好的听众朋友。

    「你想起来以前的事了?」

    「准确来说不是想起过去,就是些片段回忆。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军校时期的事。」

    「伊扎克,人类的脑部有很神奇的自卫系统,有些被遗忘的事是大脑为了保护你而选择X封闭的回忆。」贝拉低喃道,她的视线很自然的轮转到後方病房内,里面罗列着各式伤兵,即便战争结束,那战时的回忆仍然会踯躅於他们脑中如恶梦般不去。「不必特意去找寻,顺其自然就好。」

    伊扎克也想顺其自然,或许有一天那样的自然会为他找寻回失去的记忆。然而??若是克劳莱真的是他遗失的那块拼图呢?七日後克劳莱会被当众处刑,他有自信在那时因为自己的温吞而不後悔吗?

    若是要说战争唯一教会他的一件事,就是活在每个当下。

    与其寄望於未来,不如现在找寻答案。

    因为明日还有意外,没有人能保证哪个会先到来。

    後方病房传来一阵病人的SHeNY1N,贝拉匆匆瞥了一眼然後像是寻求同意的望向他。伊扎克作势驱赶的手势示意她去忙,贝拉搁下马克杯在桌上转身走回病房。

    伊扎克等待了片刻後才转身走出医护室,他的睡意全失。他先是回了房间一趟,人家说应该刚柔并济,牢狱里是不可能有什麽正常的食物,伊扎克打开冰箱打量了下里面的剩余食材。

    他很随便的做了个三明治,冰箱内仅有的食材没有给予他过多的选项。

    他没有细想任由双脚引领他走下楼,不知道为什麽见克劳莱的想法让他的心脏开始失控的狂跳。伊扎克经历过种种战役,然而他不记得自己上次呼x1加速是何时。他的脚步声回响於夜sE,越往下走空气便是沈重,地下室Sh闷的气息凝结他发出的每丝呼x1。

    在他意识到之时伊扎克将手放在牢房的门把上,理智叫嚣着他远离,感X却使其无法动弹。天未明,但是他已经驻足在牢狱之外。伊扎克略为焦虑的梳开额钱淌落的金发,无意识的整顿丝质手套,或许是直觉他不想在他之前展露过去伤疤。明知探询过往无疑会後悔,但是人们总难以抗拒开启那潘朵拉之盒。

    他叩响眼前的门。

    伊扎克等待了数秒後开门进入,给予战犯yingsi和尊重并没有必要,但是他不自觉如此,他放轻步伐走进房内。

    奇妙的是,他见到克劳莱的刹那狂躁的心跳归於平息。

    好像他是他的归处,是自己熟悉不过的风景。

    床上的人依然在酣睡,克劳莱蜷曲成一团面对着门口处,他用被子将自己裹的很牢,唯独露出的是蓬松的黑发。

    伊扎克低头注视睡梦中的克劳莱,他缓缓的低下身单膝跪地,克劳莱平静的睡颜让他忍不住想凑近。熟睡中的他少了尖锐和犀利,看起来不过是平凡不过的少年。

    他颤抖的伸出指尖,但是在触碰之前克劳莱便醒了。

    伊扎克准备收回手,克劳莱却伸出手握紧他的指尖。他的眼底依然睡意朦胧然而嘴角擒笑,彷佛再也自然不过。

    「伊兹??」

    两人的空间里很静,伊扎克未错过克劳莱叹息般的倾吐。

    他又陷入沈睡,留下夜sE里的伊扎克。伊扎克怔怔的凝望那只攀附着他的手,握得不紧,却很牢,他不敢cH0U手调整了下姿势席地坐下。

    这是第一次,他不清楚要该拿斯洛哥的恶鬼怎麽办才好。

    他再次睁眼时迎上了克劳莱那双翡翠般的双眸。他正在静静的用目光描绘着上校的外貌,分明同样才二十七岁,时常紧锁的眉间早已烙下深刻的皱痕。伊扎克有头yAn光般璀璨的金发,平时会梳整至脑後,此刻随意的散落,在幽暗的牢房内那sE泽格外耀眼,一瞬间让克劳莱移不开视线。

    或许是太过直白的注视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克劳莱清了清喉咙打破沈默,「半夜偷溜进牢房里,上校您有饥渴到这个地步?」

    克劳莱讥笑道,他准备起身但cH0U手的瞬间却被伊扎克抓牢。

    「你脸红了。」就事论事般伊扎克淡淡的说道。

    克劳莱下意识的触碰面颊,又不是小学生了,竟然还因为牵手这点小事而脸红。

    「为什麽叫我伊兹?」

    「没有为什麽,我觉得这名字挺适合您的,上校大人。」

    「你被惹怒或是恼羞时会称呼我为上校。」

    「真是JiNg辟正确的见解。」克劳莱眯起眼,「怎麽?要纪录到你的审查报告里?」

    克劳莱再次cH0U手,而这次伊扎克并未坚持。克劳莱很缓慢的起身依靠墙角坐起。伊扎克摩挲了下掌心失去的触感,似乎再次感到困惑。

    「你可以叫我伊兹。」

    他谈不上为什麽,被这样称呼时他有种熟悉的感觉。他伸手到身後m0索,窸窣声之中他将手上的纸袋晃了晃。「我想你在监狱大概也没吃些什麽??我带了早餐。」

    伊扎克来之前去了趟厨房用冰箱里仅存的食材粗略了做了个三明治,他做的份量很大,克劳莱狼吞虎咽的吞下了半个後才记得喘口气。伊扎克递上自己的水壶,克劳莱也没有避讳对嘴饮下。

    「你??吃吗?」似乎迟来的想到他的存在,他犹豫的开口,但是视线仍然黏在三明治上。

    「我不饿。」伊扎克摇了摇头,他自昨夜就没有吃东西,但是他没有明知别人饿着还抢食的习惯。

    克劳莱不再客气解决了食物,他恋恋不舍的解决最後一块面包。伊扎克则在一旁将手上的资料摊开,房间内没有桌子,他也毫不在意的席地而坐。他将纸张在地面一张张摆放整齐。

    「很美味,谢谢。」克劳莱的指尖抹去嘴角的面包屑,「我不喜欢番茄,这里面没放很好。」

    分明冰箱里仅存的食材不多,不知道为什麽制作三明治时伊扎克直觉X就避开的食材。

    「不客气。」

    「那是什麽?」饱食之後似乎磨平了克劳莱的锋芒,他偏头地面上的纸张,上面印着熟悉的潦草笔迹。

    「你的实验纪录。」

    「这麽看能看出些什麽吗?」克劳莱缓缓的下床,懒散的拎起其中一张纸张,他的动作慢得有些不自然。

    「不能。」伊扎克坦承道,「学生时期生物科学等等都不是我的专业。」

    「珐罗多斯的英雄也有不擅长的事?」

    「珐罗多斯的英雄的称号并不能否定我作为人也拥有缺点,时常犯错的事实。」

    他b谁都清楚这些称号下是怎麽样的人为建筑,英雄的称号是国家为他建筑的神坛,但绝非他的本质。为了在战争期间教导民众坚持,他被塑造为JiNg神象徵。飞行过城镇上空的战机大把撒下印有他肖像的报章,歌颂国家栋梁的忠诚,赞叹民族英雄的引领。

    那麽恶鬼呢?斯洛哥的恶鬼也不代表一定的至恶。

    伊扎克不轻信流言蜚语,但他也清楚无风不起浪。

    「斯洛哥的恶鬼呢?」伊扎克的语气接近温柔。「那就是你的本质吗?」

    克劳莱的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辩解,却很快也放弃了。

    「那并非我的本质,然而我是养屍人无误,虽然珐罗多斯的四百万人不全是因我而Si,但我确实杀人无数。」他的语气很平淡,淡泊的恍若隔世。手指不经意的滑过纸面,却未经起任何的波澜。「所以我不能再加深罪孽了。」

    养屍人的技术因他而兴盛,他延长了战事,如今这些都应该终止了。克劳莱凝视着伊扎克,来到珐罗多斯时他有着那麽一丁点的期盼,然而真正见到他时那样的期许确信了。

    伊扎克不记得了。

    是祝福,也是诅咒,或许是对他最深刻的惩罚。

    但得知他不记得的那刻起,无可否认,克劳莱松了口气。

    「你知道屍人的本质是什麽吗?」

    伊扎克没有回答,或许是永恒的杀戮和战争,本质是什麽并不重要,如今的他们的定义显然。

    「我觉得??是执着。」

    出乎意料的解答让他扬起眉,克劳莱继续喃喃自语道,「是宿愿,是执念,是冥顽不顾。对Si者的放不下,为了想再见最後一面,愚蠢,又自私的执着。」克劳莱直直的凝视着伊扎克,话语沈浮於两人之间,彷佛是针对他,又好似对着过往。

    「你有这样的人吗?」他轻声询问,语气很好的隐藏着淡淡的期待。「即使复活他,也想要再见最後一面的对象,伊兹?」

    伊扎克回望他的双眼,他不想辜负克劳莱,但是现在的他回应不了他的期待。

    「我不知道。」伊扎克轻声吐露,他的声音很轻,彷佛害怕口吻里的丁点承诺都会伤害他。「大概有,但是我不记得了。」

    「我知道。」克劳莱点了点头。

    「你认识我。」并非提问,而接近於解答,眼前的男人知晓自己的过去。伊扎克淡sE的双眸撇开,他的眼瞳是稀释的灰sE,如同暴风雨前夕的乌云密布,那大雨是否会落下无人可知。

    「对。」克劳莱并未否认。「想知道自己的过往?」

    伊扎克望进克劳莱的眼眸,翠绿夹杂着浓绿,碧sE参透了苍翠。彷佛透过那片绿林沈溺回当初的春末结尾,眼角飘过一抹粉sE,就连牢房内的Sh热,都重回那年暖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