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扰了……」
我在玄关压低了声音。
「今天父母都不在家,你别拘束。」程渝弯下腰,把我还没摆好的鞋尖对齐,又抬眼对我笑。
「谢谢。」我也笑,心里却跟鞋尖一样,努力把慌乱摆正。
她让我先上楼去房间,说一会儿端茶过来。暑假以来我还没进过她家,空气里有种新鲜得不太真实的味道。或许因为没有大人的脚步声,走廊显得特别轻,连我的心跳都听得见。
咚、咚、咚——自己的脚步把楼梯敲得像鼓。我忽然想到程蓝。她在这栋房子里总是像影子,不留痕迹地活着。心口就沉了一寸。
拐过走廊,一个人影猝不及防撞上来,我差点跌倒,腰被稳稳扶了一把。
「……早安,姜沅学姐。」是程蓝,声音软软的,身上还是睡衣,睫毛沾着一点水气似的。
「早安。蓝、蓝蓝今天也很可Ai。」我语无l次地回,脸不争气地烫了一下。她不说话,只弯了弯眼睛,像把我的慌张收好。
走进房里没多久,程渝端着茶盘进来,坐我右手边;程蓝很自然地在我左边坐下。她们靠我b平常更近,两种不同的香味在我肩上交界,弄得我背脊直不起来。
「请用。」红茶的蒸汽轻轻往上,盘子里是饼乾和玛德莲——那种壳形的小蛋糕,表面光洁,像会把光反回来。
我先咬了口饼乾,N油香落在舌尖,还来不及称赞,就被两道视线定格。紧张使口腔乾燥,我只好又小小咬了玛德莲,Sh润适时地救了我。
「好吃吗?」程渝问。
「嗯,你们选得真好。」我把笑意用力推到脸上。
「b较喜欢哪个?」程蓝偏头,手指指腹不经意触到我大腿的布料。我腿肚一紧,还是如实回答:「玛德莲吧。」
她垂了下眼。「这样啊。」
空气像是被折了一下。程渝轻轻笑,转口:「这周都麻烦你招待我们,你想要我们做点什麽回礼?只要做得到,都可以。」
程蓝的表情微妙地变了变,笑意淡了一线。她们看着我,却又像没看彼此。我忽然明白,哪怕把两人牵在一起,也不保证会走向同一个方向。
我灵机一动:「不然,我们一起复习第一学期?很久没开读书会了。」
「好。」程渝爽快答,转身对程蓝说:「我去拿学习用品。」
她一出门,屋里微微松了口气。我刚想开口提起程蓝,程渝端正地看着我,指尖从我脸颊擦过,沿着下颌线落到颈侧,停在那块我自己都不太敢碰的地方。
「沅,前几天,你们在外面……」她声音很轻,像怕惊着什麽。
我x1了口气,把话放平:「只是聊天。真的。」
那不是完整的真话。我把那一部分用沉默折叠起来,悄悄塞进心底。
她看着我,笑容漂亮得像画,却太完美了些。「如果觉得不舒服,要跟我说。蓝有时候太任X。」
我刚要否认,颈侧忽然一阵刺麻。她把一枚细薄的小贴布按在我的皮肤上,按得很久,像在盖章。等到放开时,那块皮肤发烫,她的眼也有了光——不是胜利,而是宣言。
门外脚步声响起,程蓝抱着一叠练习册回来。她的目光越过我,与姊姊一碰即开,像两把收起刃的刀。
「我来教她。」程渝把题本摊平,讲解乾净俐落,像把乱麻一GUGU梳开。我在旁边看,暗暗佩服。她的强大,从来不是喊给别人听的那种。
英语长文做到一半,程蓝用指尖在我的手背轻轻划了一道,我抬眼看她,她的视线却落在笔记本边角——不知何时画了一只狗。我好笑,在旁边添上一个笨拙的布偶。
她咬着笑:「那是猫吧。也不像布偶,只像熊。」
我们压低声音来回扯了两句,程渝忽然淡淡道:「玩够了吗?三十分钟,做完这个单元。」话音落下,她从背後伸臂箍住我的肩,把我往中间带了带,「坐好。」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我一愣,乖乖挪回两人之间。左右两道呼x1贴近,我的心淘气地不受控,撞得自己发笑,又只好低头继续写。
读书会意外地顺利。题目一页页过去,窗外的光由白转橘,最後把天花板也染上了茜sE。我打了个小呵欠,肩胛骨疲倦得有点发酸。
「我该回家了。」我合上笔记本,站起一半,又被两只手同步扣住。
「父母不在。」程渝说。
「而且我们两个单独在家,会不知道怎麽相处。」程蓝接上,眼睛像在我脸上找答案,「不能留下来吗?」
她们同时握紧,我看见自己在她们的眼里——左右各一个,不同的光。刹那之间,我竟然害怕cH0U回手的那种空。
「……那就打扰了。」我坐回去,膝盖自然而然并拢跪坐。她们的神情像灯被一口气点亮,匆匆分头去准备浴室、牙刷、枕被。
房内安静下来。我原地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在房里走两步。书桌上意外摆着相框,照片里两个小nV孩:一个笑得轻快,一个拘谨地扯着嘴角。即使岁月把人修饰成不同的轮廓,那份靠近的姿势还是看得出。
「看什麽?」门口传来沉稳的声音。我下意识把相框放回去,转头是程蓝,她的头发有些Sh,衣襟上散着水汽的凉。
「照片。」我如实。
她走过来,指尖一推,相框面朝下躺好,与桌面撞出一声轻响。「姜沅学姐,你觉得跟人建立关系,要怎麽做?」
「想了解对方,愿意听他说话吧。」我说,「多数人都会喜欢被在意。」
她笑很淡:「嗯,所以我喜欢你在意我。可如果只是我在意他,他不在意我,那就只是徒劳。」
她停了一下,像把什麽y物吞回去。「走吧,姊姊在叫了。」
我们下楼,厨房里热气和灯光混成一层雾。两人凑在手机前讨论食谱,盐的一小撮到底是多少、砂糖的「适量」要怎麽量。她们一个认真记数字,一个乾脆动手,我在旁边看着,忽然觉得,原来她们像的地方很多——笑起来的弧度,闹脾气时的小皱眉,不肯示弱的样子。
味噌汤尝味、姜烧翻面,油花在锅里轻爆,溅到手背微微疼。我教不出什麽大技巧,只会说「再等一下」「不用急」。等坐到桌边,我反而吃不太出味道,神经都跟着她们的呼x1走。幸好,这一餐平和地收尾。
轮到洗澡,我才发现自己没带换洗衣物。程蓝把她的睡衣折得整整齐齐放在我臂弯,又笑着说内着也借我想办法。我不敢想像,点头就跑进更衣室。
热气把镜子糊住。墙上挂着三个沐浴海绵:蓝、白、灰。我愣了一下——这家有四个人。
「最左边那个蓝sE可以用。」门外传来程渝的声音。
我顺口问:「那……蓝蓝的呢?」
她停了两秒才说:「她不太在屋子里留下自己的痕迹。牙刷也放在房间里。」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随水声散开,「我是不是个过分的姊姊?」
我握着海绵,隔着门回了一句:「渝渝只是先把自己顾好。那不叫过分。」水流翻过肩头,把我还没说出口的话冲散了。
夜里,我借来的牙刷把牙膏泡泡推得飞白,穿着借来的睡衣躺到客厅的被褥。热水声停下时,时针刚好走过十二。她们不知何时各自在我左右躺下,呼x1均匀安稳。我先一步睡去,醒来时被尿意拖离被窝,黑暗里走到洗手间。
回程,走廊木板嘎吱了一声,我下意识屏息。
「沅?」是程渝。她也没睡,披了件连帽外套,头发自然地散在肩上。
「吵醒你了?」我歉意地低声。
「没有。我睡不着。」她抬手,像是犹豫了一拍,才伸向我:「要不要去外面走走?」
深夜的风温柔,虫鸣像从很远的地方一路递过来。我们穿过小巷,并肩走在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月亮很亮,大得不像平常在窗边看见的那一颗。
「有看过流星吗?」她忽然问。
「有,几次。你呢?」
「也有。」她仰头,眼睛里折着月光,「我好像向它许过想当个好姊姊。」
我侧头看她。她握紧我的手,指尖有点冷。
「如果现在的你多出一点点余裕,就能选择当哪一种姊姊。」我说,「不一定要完美,先是你自己,然後才是姊姊。」
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抱住我,像怕我会往後退一步。
「说我会没事。」她在我肩上小小地说。
「你会没事的,小渝。」我回抱她,月光落在她的侧脸,让她看起来更像她自己。
我们又慢慢绕了两条街才回去。她靠着我的手臂先睡着。我翻来覆去好久,才在她们稳定的呼x1里把心安下来。
——
隔天醒来的第一眼是两张安静的脸。准备早餐时,她们相处得b昨天自然,没有针尖对麦芒。吃完,我提议:「不如今天三个人玩游戏?蓝蓝不是有主机吗?」
「你想玩我就拿出来。」她一口答应,熟练地把主机接上很久没开的电视。
先玩派对游戏。规则简单,笑声很多。我偷看程渝,她一开始不太上手,拿到第一名那刻却笑得像小孩。我正松口气,瞥见程蓝垂下的嘴角,便知道第二回合不会那麽轻松。
「来玩对战的。」她把手把递到姊姊面前。
两人的注意力被拉到同一块萤幕上。前几局是程蓝领先,渐渐地,程渝像抓到了什麽节奏,分数追上来。最後一局,胜负翻盘。
房间陡然安静。我正想提议换个游戏,程蓝低声:「再来一次。」她的语尾紧得像风筝线。
又一局,依然输。她手一松,手把重重落在桌面,发出闷声。
「你每次一副没什麽的样子,我真的很不舒服。」她抬头,看向姊姊,字句像一粒一粒y生生掷出,「我做不到的事,你都能轻易做到。每一次你的‘没关系’,都像在提醒我,我不够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渝压着声音。
「我讨厌这样。我甚至,希望我们不是家人。」话刚落,她像被自己的声音吓到,猛地站起来,往玄关走。
我愣了半秒,追出去:「蓝蓝,等等!」
她跑得很快,我最近陪她练跑,T力有进步,但还是追得气喘。就在转角,她不小心被路缘绊了一下,踉跄倒地。
「你没事吧?」我蹲下,伸手。她没有动,发丝散了一地。
「对不起。」她终於开口,声音很小,「我不该那样说。」
「我们回去,等等再谈,好吗?」我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起来。她站稳,忽然定定看着我,眼里的光像被云遮住。
「姜沅学姐,你今天有空吗?」
「……有。」我不确定她要我做什麽,但还是点了头。
她笑,只是那笑藏着太多Y影。「一天就好。今天,你可以只属於我吗?」
我怔了一息,x1口气,对她伸出手:「走吧。告诉我你想去哪里、想做什麽。」
她把手放进来,握得很紧。像很多年的迷路,一下子找到方向。
「谢谢你。」她低低说,「因为你这样的人,救过我……也会救我们。」
我没说话,只把她的手握得再实一点。风从街角绕过来,带走了地面薄薄的热。我们顺着她选的方向走去。今天会去哪里、做些什麽,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至少今天,我会一直跟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