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挂在枝梢上,地面覆着一层细碎的霜。风从北面压下来,把白雾推成一束一束的丝。营地里的火刚添上新柴,红心在灰里跳动,冒出一星一星的光。艾莉娅掀开毯子坐起,先m0了m0掌心的戒指,冰凉的触感让她彻底清醒。她把长发用带子束起,露出光洁的额与小巧的耳垂,低头系鞋带时,睫毛微颤,像停了一只羽毛。她把披肩往上拉一寸,抬眼便撞上凯恩的目光。
他已站在风口处,披风内衬的毛被拂动,黑龙伏在他身後,双翼半收,像一段沉默的夜。凯恩看她两秒,声音沉而平:「今天往北再两段路,雪会b昨晚深。你走我身侧,不要离开半步。我会放慢队形,让你有力气跟上。」
她轻轻点头,手却下意识捏紧披肩的边。凯恩把水囊递过来:「先喝几口。冷的路,不喝水会头痛。」他顿一下,又补了一句,「别逞强。我宁愿慢一点,也不要你倒在路上。」
她接过,唇贴在皮囊口的瞬间,脸颊被白雾亲了一口似的泛红。她喝得小口,喉咙细细动,像一尾在水里游的小鱼。黑龙把头凑近她,鼻尖碰了碰她的袖口,像在催促快点上路,又像在讨她的手心。她忍不住笑,把手心贴到牠额鳞上。黑龙舒服地眯眼,发出一声短促的呼噜。凯恩侧过眼,低声道:「别宠坏牠。牠已经知道你会心软。」
她抿了抿唇,眼睛却像被星光点亮:「那你也是吗?」
凯恩没有接话,只把她的披肩再往上替她理平一些,指腹擦过她颈侧的细发,语调仍旧冷:「风口会割人。护好喉咙。」
队伍拔营。黑龙先一步起身,振翅时带起雪屑。雪林深处的光像被搅散的银,漫在每一枝松针上。行至半里,积雪没到小腿,脚步下去便发出一声闷响。凯恩调整队形,让重甲走外圈,弓手走内侧。他把步子压慢,侧头道:「你的鞋底已换新的钉子。踩在我留下的印上,省力,不会滑。你若觉得冷,提前说,不要撑到发抖。」
「我会说。」她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想信的清澈。她把手藏在披肩下,却忍不住偷偷探出一指,轻点黑龙的翼缘。黑龙立刻懂似的把翅尖微微张开,向她那边偏一寸,像在替她挡风。凯恩余光看见,低低道:「牠只对两个人这样,你不要把这当成常态。它虽然看似温顺,但力量失控时连我也得让一步。」
「明白。」她收回指尖,垂睫的样子柔顺又乖。她一边走一边看雪下露出的一节枯枝,闪过去的姿态轻灵像一只小鹿。她不时回望队尾,见年轻士兵背包太歪,就悄悄提醒,眼里的小小担心像一抹温暖的火。
出森林有一段短坡。坡面下藏着冰。凯恩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护臂。一步一个脚尖,别急。」她两指轻轻搭上去,像怕弄疼他。凯恩语调更低:「用力,握紧些。我不是纸做的。」她被他半拉半扶地上了坡,耳尖红了。黑龙在她身後贴得很近,尾尖晃了晃,像是有点得意。
过了坡,风声更重,雪粒打在面颊上像一粒粒小针。凯恩把披风往她那边让了一寸:「再靠近些。我的披风够大。」他顿了顿,又像是怕她误会似的加了一句,「这是战场行军的常规。我不想你冻伤。」
她嗯了一声,脚步却更乖地贴上去。她身上有淡淡的草药香,像昨夜她调的草膏味道。凯恩的鼻尖几乎捕不到那一丝香,可他在风里忽然不那麽觉得冷。
正午前,雪声忽然变轻,像是空无里伸出一只手。黑龙瞬间抬头,双瞳由暗转深,喉间溢出一声低鸣。凯恩立刻抬手,队伍止步。他的眼神扫过右前,几乎没有停顿就改变了阵形:「弓手内收两步,盾列开距,黑龙靠右压制高点。艾莉娅,站我背後,手心收住,除非我让你放。」
她x1了一口气,把手握紧。林间影子动了,一串短促的箭鸣紧接着破雪而来。第一波箭被盾列挑落,第二波从更高的枝背斜斜打下。凯恩沉腰半步,剑光翻起时,雪粒被划出一道冷亮的弧。两个黑影从侧翼被黑龙的吼声镇住,踏空落下。第三个黑影却抓准空档,直直向艾莉娅扑来。
她心口猛地一紧,手心的光像cHa0水一样涌出。她咬住唇,努力把那层光压得贴近皮肤,只在黑影要落到她面前的瞬间往外撑了一寸。黑影像撞进一层透明的水,速度顿滞,凯恩已经背身一步到位,长剑横挡,刀背一挑,对方的短刃脱手。雪雾里,只听他冷冷一句:「退到我身後,不要逞强。给我一分钟,我清乾净。」
她立刻照做,脚步却不由自主地仍向他更近了一寸。黑龙掠过敌影头顶,翅下风压把雪压成一片平面,轰然落下的气流生生把两个人影拍回树根。凯恩出手极省,每一剑都像早已在心里画过路线。约莫一分钟,林间只剩零落的苔与断枝。远处有试探的口哨声,继而退去。
风声回来,夹着未散的杀气。凯恩把剑甩乾净雪水,收回鞘,转身看她:「你做得b昨晚更稳。你控制住了亮度,这很关键。」他的语气仍旧冷,但尾音压得柔了一点,「不过,数到十就收。你越能让它听你的,越不会被它拖着走。」
她轻轻点头,睫毛上还沾着两点细雪,像两颗小珠子。她想说谢谢,刚抬起眼,就看见他肩甲边缘有一抹暗红在雪里张开。那红不大,却刺眼。
她立刻上前一步,手指停在半空:「你受伤了。」
「擦过。」他像是要掩住,却没去按,「我可以等到营地。」
「不可以。」她抬眸,眼神b平时更坚定,「现在就处理。否则风会把血冻住,伤口会裂更大。」
他与她对视一息,终於坐到一块平石上,解开肩甲,护板落下时,衣下的伤口露出一线。的确只是擦过,却被寒风b得泛白。她把草药与布带放在膝上,先用温水洗乾净,又把药膏挤在指腹。她手白净,指尖是淡淡粉sE,抹药时很轻,近乎小心翼翼。黑龙把脑袋凑过来,像一个旁观的监工,鼻息热乎地喷在她手背。她忍不住笑,抬手点了一下牠鼻尖,牠就像被赞赏的小孩那样发出一声短短的呜。
凯恩看着她,声音压低:「靠近一点可以,但不要被我的血气沾到。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立刻停。」
「我没有不舒服。」她垂眼继续,语气轻得像一缕风,「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总一个人扛着。有人帮你,会快一点,也会暖一点。」
他沉默几秒,像被这句话的尾音戳了一下。半晌才道:「在你的认知里,我很冷吗?」
「你很冷。」她抬头,认真地看他,「但你不是冰。冰不会把披风让给别人。」
他的唇线轻轻动了一下,没有笑,眼里却像有一点光被点亮。他轻声道:「我明白了。绑好就行,别让药冻住。」
她把最後一圈布带绕紧,结打得整齐,像一个认真又漂亮的蝴蝶结。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满意,抬眼时恰好被他盯到。她的耳尖一下红了,像被雪藏的红莓。他偏开视线,像是怕她紧张,语气却更平顺:「做得很好。谢谢你。」
午後的雪小了,天sE却更暗。凯恩决定提早紮营,找了一处两面山壁夹出的风隙。黑龙蹲在外圈,翅缘像一堵活的墙。火刚起,热气还没撑开水汽,nV兵莉亚端来汤,悄声说:「你缝得真好。」艾莉娅笑,眼睛弯起来,像被月照亮的湖。「我从小就学。织布的人,手会自己记住路。」
她喝了两口汤,心里渐渐暖。放下碗去添柴时,听见不远处两个士兵在雪影里交谈。声音压得很低,几个词还是飘了过来:帝都、仪式、移交、统监。她的手一顿,指尖被火光照得更白。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些词,可它们每次撞入耳朵,带来的冷都像新雪。
她把柴放好,回到火边,盯着那团火看了一会儿,才抬眼去找凯恩。他在整理弓弦,夜sE把他的轮廓切得很清。她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膝与膝隔着一段恰好的距离。「我有话想问。」她开口时声音不大,却稳。
他收住手里的动作,目光落到她脸上:「你说。」
「今天早上你说命令在你肩上,可你也说会先把我活着放在前面。」她盯着他,「如果帝都在下一个驿站就派人来接,你会怎麽做?」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把弓弦又检了一遍,指腹滑过那一线的时候,他的眼神像在计算所有可能的路。他抬头,声音冷却清晰:「我会让他们等。我有权判断路上风险。雪林不安全,护送觉醒者穿过这一段,我可以延後移交。这不违规。」他顿住,又加了一句,「在我认定你能自在呼x1之前,我不把你交到任何人手里。」
她听着,心像被层层雪包住,又被一束火破开。她不知该说什麽,只把落在自己肩上的雪抖了抖。凯恩伸手,把她鬓边的一片雪屑拂开,动作轻得像他怕惊到一只蝶。「不要让雪一直黏在发上。会融水,会冷。」
她抬眸,眼睛ShSh亮亮的:「你其实很会照顾人。只是你不承认。」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把一小碟盐推到她手边:「你吃得少。汤里再放一撮,暖得快些。」
黑龙把头搁到她膝边,发出一声长一点的呜,像是在催她快吃。她笑着点牠额鳞:「你也想喝吧。可惜你只能吃r0U。」黑龙不满似的哼了一声,尾巴尖轻拍地面,结果把一小捧雪打进火里,火苗嘶地一声低下去。牠吓得立刻把尾巴收起,头也缩了一寸,像在赔不是。艾莉娅忍笑忍得肩都在抖,伸手抚了抚牠的颈侧。「没事,你已经很乖了。」
凯恩看着,眼神不自觉软下来。他抬眼与她对上,像想说什麽,又把那句话吞回去,改成:「吃完去睡。今晚我守两轮。你不要醒来。」
她正要点头,山背忽然传来一声很低很长的哼,像冰在深处断裂。黑龙的耳骨一动,双瞳收紧,翅缘抬起。凯恩立即起身,握住剑柄,目光投向最黑的那一片雪影。「全队,内缩。火压低。弓上弦。」
风里再传来第二声,近了一点,带着兽的腥热,不是人,也不是昨夜那种试探的杂兵。雪粉被看不见的东西拂起,像一层翻动的鳞。艾莉娅握紧了手心,光在皮肤下像cHa0,又被她压住。她看向凯恩。他回头,对她说:「靠我背後。听指令就好。不要怕。」
她深x1一口气,往他身後靠了一寸,声音很轻:「我不怕。我在你背後。」
黑龙低头在她肩上一蹭,像是在点名。凯恩把披风向她那边又偏了一指宽,拔剑时的金属声在雪夜里清得像一线光。雪林之中,有巨物正一步一步踏过来。火被压到只剩心,所有人的呼x1都放得很轻。
她在他背後,手心贴着自己的x口。她忽然发现,只要他站在前面,风声就像被截成两半,一半很远,一半很近,而在两半之间,有一处安静,恰好容得下她的心跳。
兽吼再起,近在咫尺。凯恩往前一步,剑锋微斜,黑龙同时抬头,喉间火光一闪。雪雾里,黑暗张开了牙。
她没有闭眼。她盯着他的背,像盯着一面能挡下世界的墙。她想,如果明天还有明天,她会把今天的每一个细节都记下来——他替她理好的披肩,他说的每一句克制的叮嘱,他没有说出却做了的每一个动作。她的心在雪夜里安静地烧着,像火心,像光。她听见自己对他,也对自己说了一句话,声音小得只有雪知道。
我会跟着你走到你说可以呼x1的地方
风呼一口重的气,雪向两侧分开。下一刻,黑影冲出树线,巨爪踏碎冰层。凯恩迎上去,剑光与龙翼在雪中同时张开。她的光在掌下蠢蠢yu动,她却仍克制着,等他给的那个信号。
因为他说过,听指令就好。她选择相信。她把自己整个地放在那道背影之後,像把心放进一只稳当的盒子里。
雪夜很长,长到足以让人改变命运,或至少改变一颗心的方向。她把额头轻轻靠在披风背後,唇边带着一点几乎看不出的笑。黑龙的呼噜在她脚边震动,像一首不成曲的歌,而风在远处吹,吹过松针,吹过他握剑的手,吹过她藏在x前的光。
战声将起。她把指尖按紧了那枚旧戒。指节发热,像被某个看不见的承诺轻轻碰了一下。她知道,下一刻她会被叫到名字,会被需要,也会被保护。那是一种很简单的确定。简单到,连雪也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