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其他小说 > 才二十八:追忆篇 > 才十六—VII
    课间钟声响过,学生陆续往下一堂课教室移动。天气闷热,走廊上空气Sh黏,风扇勉强转着,却吹不散那GU靠近夏的躁气。

    凑崎瑞央翻过手中的课本页角,一边走向理化教室。刚拐过楼梯口,後头便传来脚步声追上来。

    「凑崎!」蒋柏融喊了一声。

    凑崎瑞央没停,但动作微顿,似乎心里有些犹豫。片刻後才转过身。

    「我上次问的事,你可以帮一下吧?」蒋柏融气息微喘,他跑了一段,脸上的笑有点急,话一出口就跟上来:「就讲几句日文而已,拜托你啦,我今天晚上真的要用——」

    凑崎瑞央看他一眼,声线没有起伏:「我不教。」

    「你上次也这样说。」蒋柏融把话接上,声音b刚才低了一些,但还是撑着笑,「只是打个招呼,我日文真的很烂,怕讲错会出糗。你说一句,我跟着练就好。」

    凑崎瑞央没回他,微微偏头是要继续走。

    「我爸说了,那客户是什麽日本什麽大企业的高层,还说这次谈成的话可能可以接案子——我不是想要占你便宜,我是真觉得你讲得b补习班老师标准——」

    「我也说了,不方便。」凑崎瑞央终於开口,语调没提高,但断得很清楚。

    蒋柏融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视线盯着他,眼底多了一层冷意。

    「你是不是,根本连想都没想就拒绝?」

    凑崎瑞央没说话。

    「你一直都这样。」蒋柏融忽然往前半步,「我讲一次你拒绝,讲第二次你还是拒绝,现在第三次了,你连理由都懒得换。」那语气不是吼,但b得紧。是压着气说话,眉头紧皱,眼神不是咄咄b人,而是被拦在某种情绪外的失落。

    「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忙,又不是什麽麻烦事。」他语速加快了一点,声音还算压得住。

    「你应该不会对恭连安这样吧?。」他终於说出心里的话。

    凑崎瑞央眸光微闪,眉心微蹙:「你到底想说什麽?」

    「他是林苑集团的外孙,你对他就特别客气。」蒋柏融的声音有些颤,「如果他要你帮什麽,你也不会说不方便吧?」那句话落下时,有GU说不清的重。

    凑崎瑞央轻轻颤动了睫毛,语气却意外平静:「你这是假设问题,也跟背景无关。是个人。」

    蒋柏融盯着他,没料到他会讲得这麽直白,眼神里闪过一点不甘,被某种情绪压着,开始想把话说得更难听。

    「……是喔?个人?」蒋柏融神sE忽然变冷,嘴角还弯起一点笑,「那天晚上扶着那个nV人,是你妈吗?」

    凑崎瑞央脸sE没变,但脚步停住,整个人明显僵住。

    「她醉成那样,挂你身上,走路都要你拉着……那是你妈吧?」他的声音不大,像是嘲讽,也像是自我拉扯下的泄愤,语气一点一点往下踩,非得让对方难堪,他心里那口气才出的去。

    「你很怕别人讲,但你自己也知道,让人看到那画面,不太好看。」

    那一秒,走廊风停了。

    凑崎瑞央眼神微变,正要开口,却还来不及回话——

    「你说够了没?」一个声音从右侧传来。

    恭连安不知道什麽时候站在不远处,冷着脸朝这头走过来,脚步沉稳,眼神直接锁定蒋柏融。

    「……这件事关你P事?这是我和凑崎的事,外人不用cHa手。」蒋柏融语气不善,话尾是故意的挑衅。

    「现在、是我和凑崎的事。」恭连安走到凑崎瑞央面前,侧身一挡,直接将他护在身後,是一道断然封锁视线的墙,「要不要cHa手,我决定。」

    两人四目交锋,气场瞬间升温。

    蒋柏融冷笑一声,眼神带愠:「所以,你也知道凑崎有个喜欢喝得烂醉的妈妈?我在那街上不只看过一次那nV人——」

    话没说完,一记推撞突如其来。恭连安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备动作,一把抓住蒋柏融的衣领,将人重重撞到走廊墙面,砰然一声震得空气一沉。

    「你再讲一次试试看。」他的声音低到压在牙根里,眼神冷得像利器,憋了很久的怒气,终於找到出口。

    蒋柏融被撞得一滞,咬牙想挣脱,右手才刚抬起来,恭连安已经出手。

    左臂压制肩膀,右手直推x口,力道带狠,直接将蒋柏融甩向旁边的置物柜。

    「砰!」一声震耳,柜门弹开,书本翻落、水瓶滚出,在地上滚了几圈。蒋柏融一边撑墙,一边怒吼:「喂!你神经病啊——!」

    两人扑上去,拉扯之间膝盖撞上铁柜,书本噼啪坠地,声响在空荡走廊里刺耳炸开。

    「恭连安!」凑崎瑞央惊喊,声音带着恳求与急迫,快步冲上前,一手去拉他的手臂。

    但那GU怒气尚未全退,恭连安身形压制明显,几乎是一面倒地制住对方。

    直到——

    「欸欸欸!冷静!冷静——!」

    谢智奇从教室方向一路奔跑来,撞入现场,一手紧扣住恭连安的肩膀,另一手伸直挡在蒋柏融x前,y生生把两GU怒火从正面撑开。

    三人的呼x1都乱了,恭连安的拳头还僵y收着,蒋柏融额角泛红,眼里满是怒火与难堪。

    就在这时,一道更重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你们三个,过来!」训导主任的身影像一道冷风站在远处,手指着他们,眉头紧锁。

    「现在,马上,到训导处来。」

    走廊的风,被那声音一瞬间搅动,才又流动起来。

    冷气对着墙面吹,风声不小,但屋内每个人都静得发紧。

    凑崎瑞央坐在最角落,手心微Sh,指节压得紧。他没抬头,身T微微前倾,看起来在沉思,实际上是心跳快得几乎顶着耳膜。

    恭连安坐在他左侧,背微靠椅背,目光落在凑崎瑞央身上,神sE凝重,却始终留意着他的状况。

    蒋柏融则面无表情,维持一种被迫沉静下来的僵y姿态。

    训导主任问话已经第三轮。

    「恭连安,你说你先动的手。为什麽动手?」

    恭连安眼神没移动,声线低稳:「我觉得他不该那样说话。」

    「他说了什麽?」

    「我不觉得这部分需要报告。」

    训导主任皱眉:「学校不是审判庭,我们只是要厘清责任——」

    「如果凑崎愿意说,他会说。」恭连安不疾不徐地答,「他不想说,我也不会替他讲。」

    主任脸sE沉了下来,转头看向班导师。

    nV老师扶了下眼镜,转而对凑崎瑞央开口:「凑崎,有些事你不说没关系,但我们总不能这样让家长不清楚就结案吧?这件事,可能需要三方家长来一趟。」

    话才讲到一半,凑崎瑞央的指尖微微一颤。

    他下意识抬头:「可以不要叫家长吗?」

    班导愣了一下,语气放缓:「只是请他们过来了解一下。」

    凑崎瑞央低下头,声音更轻:「……可以不要吗?」

    恭连安这才出声:「老师,如果他不愿意,我可以代——」

    「你不能代。」老师语气温柔却坚定,「这不是代不代的问题,是学校程序。」

    凑崎瑞央抿唇,眼底浮出一闪而过的慌,整个身T都绷了起来。他没说出「为什麽」,但那种不安的神情,恭连安看得清清楚楚。

    他想再说什麽,但被主任抬手打断。

    「班导你帮忙联络一下吧。」

    老师点点头,翻开联络表,开始拨电话。

    凑崎瑞央盯着她的手指动作,看着一场缓慢但无可避免的审判仪式。每一声嘟嘟声都像倒数,每一次无人接听都是延迟刑期的空档,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间希望——永远没人接起来也好。

    但希望只撑了两通。

    老师微皱眉,放下手机,转而从通讯表底下翻出家电号码,重新拨了过去。

    这次,有人接了。她没有开扩音,也没让他听见对话内容,只是声音忽然放缓,语调变得格外礼貌。那样的语气,他不陌生。

    他知道,接起电话的人不是妈妈。

    不会是。

    电话挂断时,凑崎瑞央的肩膀瞬间塌了几公分,背脊依旧挺直,却再也撑不起一个不动声sE的表情。

    他没听见讲话内容,但光是老师转拨家电那一刻,他就知道——无法避过了。

    恭连安的视线始终没从他身上移开。

    他知道凑崎瑞央此刻心里正怕着什麽。

    不是怕被骂,而是怕牵连、怕揭开某些他拚命压着的部份。

    只是他什麽也做不了。

    因为那不是他的伤口,他不能去碰。可他更清楚,让这些事暴露在yAn光下的——是他。

    他动也不动,只静静看着,心里悄悄沉了一寸。

    他不该动手的。不是因为打了谁,而是——

    如果不是他先冲过去,现在的凑崎瑞央,或许就不会坐在这里,连沉默都变得那麽吃力。

    他不是没想过当时可以再忍一点。也不是没意识到,自己动手的那一瞬间,其实只是在为凑崎瑞央挡事……却没替他挡下後果。

    他盯着那个几乎缩进椅背里的背影,x口卡了什麽说不出的闷。

    他不能後悔,因为那不是为了自己。但他开始讨厌,讨厌自己明知如此,却还是成了压垮对方的那根稻草。

    林静b预期来得快。

    她一走进会客室,没有慌张,也没有急切,只是轻轻点头,对空间里的每一个人表示礼貌。她穿着简单的衬衫与长裙,神sE温和、语调平缓,却让人不自觉放慢了声音。

    恭连安望着她,没有闪躲,也不觉得尴尬。他没有起身,但微微坐直了些,让自己更清醒一点、也更坦然一点。他手肘依旧靠着椅背,但姿态已不再像刚才那样刻意退让,而是静静地坐着,用一种「我知道我该负责」的姿态面对母亲的出现。

    不是害怕,只是抱歉。他知道母亲有很多事,却还是来了——为了他。

    这一点他从来没怀疑过,也不会辜负。

    「有没有受伤?」她语气柔和,却不是随口一问。

    恭连安摇摇头,声音压得很低:「没有,我没事。」

    她眼神在他脸上停了一下,确认有没有他没说出口的地方受了伤,见他神情平静,衣着整齐,才稍稍点了点头。

    她转向老师,语气一如既往地从容有礼:「不好意思,让你们担心了。事情我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先听孩子们怎麽说。」

    这话一落,坐在一旁的蒋柏融母亲忍不住冷哼一声。

    「不说就不说啊,现在三个人都装哑巴吗?」她语气不高,却带着一种明显的不耐烦与挑衅,时间被浪费太久,又不甘心在这场莫名其妙的沉默里被晾着。

    班导师轻声道:「蒋妈妈,稍等一下,还有一位家长还没到——」

    「还有?」她眉头皱得更深,语速也快了几分,「叫那麽多家长来学校,结果什麽话都问不出来,这样你们学校也太——」

    她话说到一半,会客室的门第三次被推开。

    一道略显冷静的脚步声踏进来。是个穿着简约深蓝西装的nV人,头发简单束着,脸sE白得几乎没有妆感,却不显疲态。她身後的助理用日语轻声交代着什麽,却被她挥手挡下。

    「我是凑崎亚末,瑞央的阿姨。」她开口时语调平稳,但中文里夹着些微生y的咬字,语尾习惯X地拉长,带着一点不属於台湾的韵脚。说不上标准,却也听得出是努力过的发音。

    她的眼神扫过会客室,在场几人的脸上依序停留。当视线落到蒋柏融母亲那里时,停顿了一秒,不是挑衅,也不是寒暄,而是一种——静静地确认。

    那声「凑崎」,让蒋母眉头动了一下。

    她没说客套话,目光扫过在场的几人,最终落在瑞央身上。

    「怎麽回事?」她问。

    凑崎瑞央没开口,肩膀微微一震,下意识缩了一下。接着身T往椅背靠去,不是放松,是悄悄往後退了半步,试图拉开某种看不见的距离。

    凑崎亚末看见了。她的目光在凑崎瑞央脸上短暂停了一瞬,察觉了那GU退意。但她没有追问,也没表露任何惊讶,只是像翻过一页无关痛痒的纸张般,语气平静地问:「瑞央……是你先动手的吗?」声音不重,却让会议室的空气微微顿了一下。

    「不是。」老师接话,语气放缓,「根据目前了解,是与同学发生了言语与肢T冲突,但还在厘清过程中。」

    「谁先动的手?」

    「是我。」恭连安冷冷地答。

    凑崎亚末看了他一眼,什麽都没说。

    反而是蒋母,此刻终於是意识到什麽,狐疑地问:「刚刚您说……凑崎?是哪个凑崎?」

    林静原本坐着没动,此刻轻声补了一句:「是来自日本的凑崎家。」

    那话一出,蒋母表情瞬间变了。

    她的眼神扫过凑崎亚末,又迅速瞥向自己儿子。眼里闪过一秒的茫然和不确定,慢半拍地才把脑中名字对上资料夹里那张招待对象的访客名单。然後,声音一点点收了回去,连刚才还高高在上的气势,也跟着沉了下去。

    「……原来是凑崎nV士,抱歉,刚刚没认出来……」

    凑崎亚末看她一眼,没说话。

    她的眼神此刻b刚进门时还淡,只在凑崎瑞央的椅背後站着,还在等他开口,但她没b问,甚至没有要代表说话的意思。

    反倒是林静开口了。

    「老师,我有个想法。」她语气温和,却很明确:「既然孩子们不说,我想我们家长也不该b问太多。但该负责任的,我们不会逃避。如果今天是我儿子动了手,他会为自己该负的那部分负责。只是,我希望处分前,我们能听到完整的事实。」

    她话一说完,班导师的笔停了下来。

    老师点点头,叹了口气:「所以,我们才希望三位家长都到场。不是为了定罪,而是要确认:这起事件,是不是只是一场年轻人之间的冲突?」

    凑崎亚末淡淡开口:「如果牵涉到家人与家庭,那就不是单纯的冲突了。」

    那句话,让蒋母脸sE又变了一下。

    她想说点什麽,但没再cHa话。

    会客室的气压,沉得像盛夏前的雷雨还没下来,但所有人都知道:真正的问题,还没到。

    整件事从走廊打起来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控了。

    蒋柏融知道,他失手挑错了话题,也挑错了人。

    当凑崎瑞央第一次回头,那种似乎要用整个眼神封锁掉情绪的样子,其实就已经不是单纯的拒绝——那是一种,在极力保护什麽的反应。

    但他没懂。

    等他真的懂的时候,是看到恭连安那拳直接挥上来的瞬间。

    现在三个人坐在会客室里,话一个b一个少,空气也一层b一层凝。只有他母亲还没意识到这场局里,自己儿子早就已经输了。

    不只是打架输了,而是——在凑崎瑞央面前,他一直都像是个不够格的追赶者。

    「我先讲吧。」蒋柏融忽然开口,把整间会客室从沉默里撕开一道缝。

    林静看向他,老师也有些讶异地抬头。

    「事情是我先讲话讲得太难听。」他声音不高,但讲得快,「我本来只是想跟凑崎多聊几句,问一些……他不想回答的话题。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愿意向他道歉。」

    他说完,整个人松一口气。但随即语气一转:

    「但我不会接受恭连安动手这件事。如果有人对我说难听的话,我动手打回去,你们会觉得我有理吗?」

    老师一时语塞,林静眉头轻蹙,但没马上接话。

    「所以我不是要把错全推开,只是我有错,我会道歉。他也该有错,就该道歉。」蒋柏融补了一句,语气里不带怒意,但立场明确。

    恭连安坐在原位没动,没有丝毫退让:「我不会道歉。」

    蒋柏融冷笑了一声:「你觉得你这样,是为了谁打的?」

    「为了我自己。」恭连安挑眉,「我看不惯你讲那些话。」

    两人之间的气压又一瞬间拔高,老师正要开口,坐在一旁的凑崎瑞央忽然抬起头。

    「你不用道歉。」

    蒋柏融一愣,转头看他。

    「恭连安也不需要。」凑崎瑞央说得不快,但每个字都像是咬过才吐出来,「他不道歉,那就……你也不用了。」

    「所以你是觉得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蒋柏融语气有些急。

    「对。」凑崎瑞央没有看他,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会客室又静了两秒。

    接着,是凑崎亚末的声音响起。

    「不行。」她的语调很轻,带着笑意,但却让整个空气瞬间凝住。

    「瑞央,你是受害者哪有不让人道歉的?还是说,你一向都这样让人欺负完就不计较?」

    她转头,对老师和两位家长说:「不好意思,我有一点家庭教育上的坚持。瑞央是凑崎家的人,对我们来说,什麽事可以原谅、什麽事必须处理,是很清楚的事。」

    「今天这场冲突,他是受害者,却试图把事情收掉。我想,这也不是你们身为老师与家长想要看到的教养方向吧?」

    她话说得很客气,但每句都带刺。

    林静眉头微皱,但没cHa话。

    凑崎亚末接着又把脸转向凑崎瑞央,笑得更柔了一点:「恭同学是为了你才出手,这一点我理解。但你应该b我们都清楚,你要是能好好处理自己的交友边界,事情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

    凑崎瑞央没回话,但手指无意识捏紧。

    凑崎亚末语气更淡了些,下最後判语般地说:

    「凑崎家的孩子不是学着宽容,是要懂得自处、也懂得让别人对你负起应有的责任。你不接受道歉,就是推开那份责任——推得好像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她看着凑崎瑞央,微笑了一下,语调还是一贯温柔清晰:「譲ったつもりでも、実は逃げているだけでしょう。」译:以为是退让,实际上只是逃避吧。

    那句日文像刀片擦过空气,凑崎瑞央整个人僵了半秒,却什麽也没说。

    恭连安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凌厉而冰冷。

    他听得懂。

    从语法到语气,甚至那个刻意压低尾音的「でしょう」,他完全明白那句话不是单纯在「提醒」,而是在给压力,在责备,在打碎凑崎瑞央的沉默,b他抬头。

    他忍不住偏过头,目光带着难得的锐度,看向凑崎亚末,指节不动声sE地收了收。

    不是不能回话,也不是不敢。只是他知道,只要一开口,那就是冲突,不是保护,他嘴角微动,喉间有什麽将出口未出的声音被自己压住,正要轻声启唇时,手肘旁忽然传来一道极轻的碰触。

    他侧眼看过去,是凑崎瑞央。

    凑崎瑞央没有抬头,只轻微地摇了摇头。没有力道,却坚决得近乎温柔。

    不需要。

    恭连安看着他那双低垂的双眸,眼底藏着说不出口的雾,心里忽然有什麽东西悄悄碎了个角。

    他懂。

    只是,他恨不能现在就把那句话挡回去,把「逃げている」这种指控退还给对方。

    但他也知道,如果凑崎瑞央选择沉默,那他就不能开口,不能抢下那个属於凑崎瑞央的决定。

    他只是静静坐着,手指微不可察地在椅背上绕了一圈,那是他唯一能做的事——陪在这里,让他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是站在他身边的。

    凑崎瑞央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眼神只是静静地垂下,他在自问,对自己作最後的确认。片刻後,他抬起头,目光不闪地望向凑崎亚末,用与她同样流利的日语,开了口:

    「就算是逃避也没关系。我只想做好作为凑崎家一员的本分。」语气不高,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

    「这次的事情,就算蒋同学有不对,我暧昧的态度也让事情产生了误解,所以我不能说自己完全没有责任。恭同学只是为我出了一口气。如果要责怪他的行为,那麽我这个让他有理由出手的人也有错。如果需要有人道歉,那应该是我自己。」

    凑崎亚末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唇角g出一点几不可察的弧度。

    「唉呀,难得这麽明确地表态。」她收回视线,懒得继续推压,只是语气仍旧冷淡,「那麽,请你告诉我原因。蒋同学到底说了什麽不该说的话?如果你不说,我是不会就这麽退让的。」

    凑崎瑞央沈默了片刻。然後他低声开口,几乎像是被迫挤出来的:「……是关於妈妈的事。」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楚,却每个音节都很清楚地落在空气里。

    凑崎亚末的眼神明显变了。她望着他,脸上看不出情绪起伏,但语气一下子冷了下来。

    「……那也是你不想让人碰的地方。」接着,她稍稍後仰,收回原本凝住的目光,声音恢复一贯的平静:「那麽,这次就顺你的意思。不过下次,请你好好表现。」

    她转向众人,切换中文,语气中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事情的经过瑞央都已经跟我说明了。既然是他的想法,我就尊重他的决定。剩下的部分,就由各位老师来处理吧。」

    「那关於今晚晚餐的事呢?还能如期进行吗?」蒋柏融的母亲有些急切地开口。

    凑崎亚末扬着声线,语调带着不易察觉的决绝:「看来今天是没办法了。」

    蒋母虽有些失望,却不失T面,轻轻点头,语气诚恳地说:「那我们会找时间登门拜访,对於这次的事,也请多包涵。」

    凑崎亚末没接话,只是不动声sE地将目光转向林静,无意间瞥见她桌前的资料,眼角微挑,她看清了印着「林苑医疗」字样的文件封面,语调不动声sE地送出一句寒暄:「林苑……如果有机会,期待能有进一步的合作。」

    林静微微一笑,语气温柔得T,没有过多热络,也不显疏远:「若有缘分,自然乐意。只是今日这场面,还是以孩子们为重。」她的语气轻柔,却暗藏一分稳重分寸,有一道柔和的屏障,巧妙地挡回对方探来的视线。

    恭连安静静地望着母亲,没有开口,眼底却浮出一丝尊敬与依赖。

    凑崎亚末似乎也不打算再停留,视线轻轻掠过瑞央一眼,声线是一贯的俐落:「那麽,既然该处理的部分已经告一段落,我就先行告辞了。」

    老师点点头,微笑应对:「好,凑崎nV士先请。瑞央也可以先回班,谢谢您今天过来。」

    椅脚在地板上轻响一下,凑崎瑞央缓缓站起,动作并不快,心底似乎有什麽还没放下。他的眼神没有立即跟上凑崎亚末的背影,而是落在恭连安身上。

    一瞬间,他静止不语,目光有些犹疑——似担心、也似在无声地确认。那些无法出口的念头沉积在他眸底,r0u合成一种难以形容的yu言又止。

    恭连安没有移开视线,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静静地与他对望,然後,轻轻点了下头。那个动作很小,却稳定有力,是一道沉默的讯号,稳稳传了出去。

    凑崎瑞央眼神微微一颤,唇角轻抿,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转身,跟上凑崎亚末的步伐。

    老师看了看他们的背影,语气仍温和,补上一句:「连安、柏融,再稍微留一下,我们还需要和你们各自聊聊。」

    门被拉开,声响轻得几乎听不出金属摩擦,凑崎亚末的脚步依旧从容无声,踩在那平滑地面上连个影子都不曾拖曳。凑崎瑞央紧跟在她身後,步伐明显慢了半拍,直至门边,他也没有回头。

    结束会谈後,恭连安送母亲走到停车场,太yAn还高着,光线明亮乾净。风吹过来隐隐轻柔,树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几台车的引擎还有些微热。

    恭连安帮她拉开车门,侧身让开时,她忽然轻声说:「我倒是第一次看到你,为一个同学这麽生气。」她的语气温柔,不着痕迹的探问,也似乎早已看透。

    恭连安低下头,嘴角微动:「对不起,今天那样有点冲动。」

    林静笑了,并没有责怪,只是拍拍他的手臂:「你一直都很懂事,很少惹事。这样反而让我今天松了口气——原来你还是会在意一些事情的。我之前还在想啊……是不是叛逆期来得太晚了?」她的语调轻快,显然是在开玩笑,却又藏着不动声sE的慈Ai。恭连安没有立刻回话,只是望着母亲的脸,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你情绪总压得深,什麽都不显露。但人不是石头啊,该表现的时候,还是该表现的。」林静启动车辆,忽又想起什麽般补充,「今晚我和你爸会飞出国一趟,周末都不在家。我请春姨周末来帮你煮饭,这阵子你太常吃便利商店了,这样可不行。」

    恭连安笑了一下,语气轻松了不少:「现在的便利商店也很进步,餐食多样又营养,是妈妈跟不上流行。」

    林静一边倒车,一边摇头失笑,说了几句家常,车灯亮起,缓缓驶出停车场。恭连安站在原地,目送母亲离去,直到红尾灯消失在转角。

    他原本也该转身离开,却在转进旁边Y影廊道时,脚步忽地顿住——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落在昏h灯光下。

    凑崎亚末正站在车侧,一辆低调却明显价值不斐的黑sE车款悄然驶入,车门一开,下一刻走下来的,是那位不常现身的nV人——凑崎亚音。

    语声尚未传出,两人之间已浮起难以忽视的剑拔弩张。

    「你来晚了,事情我都处理完了。」凑崎亚末开口时语调冷淡,眼神里藏不住讽刺。她说日语的时候,总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傲。

    「……那还真是抱歉。」凑崎亚音优雅地挽了挽长发,嘴角g着没温度的笑,日语里的每个音节都带着不遑多让的傲气,「不过我相信,若是由你来收场,那场面一定JiNg彩得让人难忘。」

    「倒也不必太谢我,若不是我先到一步,今天的事还不晓得会怎麽闹上报纸。」

    凑崎亚末话锋一转,带着警告般的清晰:「你最好也检点一点,别在外头惹事。别忘了,一旦出事,最後还是要瑞央来善後。他是凑崎家的名片,你该知道这意味着什麽。」

    那声「名片」,说得极轻,却像一柄刃,直刺心口。

    凑崎亚音嘴角上扬了一瞬,语气反而更为尖锐:「我做什麽自己清楚,至少——我有名片。」她顿了一下,嘲讽近乎刺耳:「……你没有,对吧?」

    凑崎亚末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偏了下头,斜睨了凑崎亚音一眼。那一眼锐如刀尖,她在看一个明明站不稳,却还妄想撑场面的人。挑起眉,薄唇g出一抹几乎称不上笑的弧度,冷眼旁观,彷佛已知这场对话的结局,仅在等凑崎亚音为这场徒劳的挣扎画下句点。

    「所以你才会这麽怕他出事,这麽急着提醒我不要惹麻烦。」

    凑崎亚音说日语时,语调低沉不抬,每一字都钉进骨里,「因为你也很清楚,凑崎瑞央不是谁都能有的,他是这个家族好不容易塑出来的唯一一张端得出去的脸、一个你可以借势的光亮门面。」

    凑崎亚末眸光一敛,如刀锋滑过静水,说:「名片的价值,不在於它本身,而在於——它能替谁遮掩,为谁挡下质疑,甚至,在必要时刻为谁说话、挽回什麽。」

    她语气不疾不徐,却一层层压下来,「而你,亚音,你已经没有任何可以说服父母留下你的筹码了。除了他。」

    她双臂交抱,抬了抬下巴,在下一瞬踏前一步,气势如同锋刃抵颈,不说一句狠话,却b得人无处可退:「所以我才说,瑞央,是你在凑崎家的最後堡垒。你不敢让他受伤,不能让他犯错,更怕有人看出他不愿再当那张乖巧的名片。」

    凑崎亚音呼x1一窒,喉间像被扼住,眉心微蹙,唇瓣轻颤,没能吐出一句话来。

    凑崎亚末却冷然一笑,步伐毫不犹豫地迈出,「你最好祈祷吧,若那张名片有天裂开了角,後头的空洞,会吞没的,不只是你的姓氏。」

    语毕,她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脚步利落得彷佛一切都未曾动摇过,徒留凑冷亚音一人站在树荫光线微滞的空气里。

    凑崎亚音背脊微微挺着,动也不动,靠着一口气撑住了T面。风吹不进她那双眸子,那眸子里只有凝住的沉默与被戳穿的锋芒。连那辆刚才还闪耀光泽气派的车,也似覆上一层薄灰,无声地沉没在她背後。

    而那场日语对话,每一个字,都落入了廊道另一端的耳中。

    恭连安站在Y影里,眉间悄然拧起。他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握紧了拳头,只觉得x口堵着一GU气,难以排解。

    「名片」——

    原来在那个家里,凑崎瑞央只是一张名片。

    那样总是尽责、擅长安静,小心翼翼的举止和不露声sE的贴合,落在旁人眼里,是理所当然的乖巧,却从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累了。

    在某些人眼中,他竟只是一件可被摆上台面的展示品,一张能遮风挡雨、也能遮丑的工具。

    恭连安忽然觉得x口闷得发紧。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苦涩,无声无息地在他的呼x1之间一寸寸蔓延。

    ——原来,所谓的名片,也能是一把静静铺陈的利刃,无声却锋利。

    而凑崎瑞央,在这样的家族,还能站得那麽挺、那麽静。

    恭连安愈发清晰地意识到,凑崎瑞央,应该有人护着才对。不是被推到风口浪尖,拿来证明谁家的教养,或撑起一场漂亮的表象。

    他应该被珍惜,而不是被展示。

    放学钟声刚落,走廊间仍余着课後的喧腾与鞋声回响。恭连安踏出教室,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去寻,他不必费力找,就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凑崎瑞央背包背得端正,动作如常,连步伐都维持着一贯的沉稳。然而,恭连安却从那份「如常」里,读出一点过度的安静,他的心莫名浮上一丝不安,那种无懈可击的平稳,有时反而是藏得最深的挣扎。

    凑崎瑞央太平静了,如一潭水被抚过,波纹反而b落石更可疑。

    他下意识快步追上,走到教学楼转角处,终於开口:「央——」

    他绕过转角时,凑崎瑞央的脚步已微微停住,早已预料他会追上。恭连安的身影一至,隔着半步的距离,凑崎瑞央才抬起头,转过身:「你……没受伤吧?」他的声音几乎与背景的脚步声一并消散。

    恭连安微微怔了下,眉头微动,刚要出声,那声谢谢便接了上来。

    「谢谢你。」凑崎瑞央说,眼神没避开。这句话说得克制,没有情绪波动,语调平整得近乎刻意,仅仅就事论事,却又在压住些什麽:「以後不要再这样了。」

    恭连安沉默。

    半晌,恭连安垂下眼,喉头微动,声线微哑:「对不起。」

    凑崎瑞央轻轻点头:「你不用道歉。」他的声音微顿,再开口时语速慢了一些,「我跟阿姨的对话你应该听得懂,我也有错。」

    语句不长,却在浇熄某种冲动。不是责备,也不是质疑,只是刻意拉开一点距离,他怕承下任何恩情,就要被拖进什麽无法负荷的情感里。

    恭连安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我今天……要直接回家。」凑崎瑞央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是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恭连安,把心绪一寸一寸收拢、藏好。

    恭连安眸光微散,视线定在凑崎瑞央垂下的眼睫上,想从那一层细致的Y影里读出些什麽。喉头微动,声线放轻了些,低低地唤:「央啊……」

    凑崎瑞央没有回应。

    半晌,他终於开口,语气穿过一层雾气的直觉探问:「是你阿姨要你回家的吗?」

    凑崎瑞央这才抬起头,一双眸子平静得如一汪早已静止的湖面,那眼神既不躲闪,也不抗拒:「她什麽也没说。」

    正是这句话,让恭连安的x口被无形一击敲了下。

    她什麽也没说——因为在那个家,不需要说。

    不需要高声命令、不需要斥责驱赶,甚至不需要一个眼神。凑崎瑞央会自己知道,该怎麽做、该怎麽表现、该如何无声顺从。那不是简单的顺从,而是从骨头缝里长出来的本能,一种为了不出错、不惹眼、能被放心推上台面的直觉。

    「……我送你回去。」恭连安忽然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推却的坚定。

    凑崎瑞央闻言,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似乎这份提议令他感到负担。他的声音不重,却很清楚:「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语气有礼,但那份距离感,恭连安听得出来,不是拒绝他这个人,而是拒绝一切可能卸下伪装的机会。

    恭连安沉了口气,没退,只轻声道:「我做什麽,都是因为我愿意。跟央没有关系。」

    凑崎瑞央怔住了。

    蜻蜓点水一般、轻飘的一句「愿意」,便将恭连安至今为止跃然而出的关注与付出一笔带过——四两拨千斤。任何语句,在这简单的二字面前皆显得狐假虎威。千言万语,大不过一句「甘愿」。

    让凑崎瑞央,根本无从反驳。

    两人之间没再多话,空气沉下来,一路静静地走。那是一段不算长的返家路,但脚步与呼x1皆被抛光过的傍晚所拖缓,时间彷佛有了些不必要的弯绕。

    便利商店玻璃门上映出两人的身影,细长而并行。门口的灯闪了两下,有人走出,手里拿着刚冲好的热饮,杯口氤氲冒着白雾,凑崎瑞央瞥了一眼那人指尖握紧的温度,低头拉了拉书包带。

    再往前,是那个转角的红绿灯。上次玩问答游戏时,他站在斑马线中间,背对恭连安,脚下踩着反光条,耳後是低拍的风声。那种被注视着的感觉,他一直记得。

    现在红灯亮着,车阵规律地滑过。他们停在路口,谁都没说话。风里有夏天午後洗过校服的味道,yAn光早已收走,只剩些晒乾後残留在衣料纤维里的余温。

    等号志跳转时,依旧是凑崎瑞央先迈开脚,恭连安跟上,步伐不快,眼神落在他右手握着书包边角的位置。那手安静、平稳,无声地透出一种倦。

    他没说话,一直到那栋日式宅邸的门前。

    凑崎瑞央停下脚步,转身,从书包的侧袋中cH0U出一个透明袋子,伸手递过去。里头那件制服摺得极为平整,线角皆对。布面乾净无皱,袖口与领口都明显被熨过,带着低调的洗剂香。

    「还你。」他说。声线温润。隐隐显露出他对这份来自恭连安的东西,放在心上的程度。

    恭连安接过,指腹落在布料的折痕上,触感微粗,却乾净。没有开口。

    凑崎瑞央转回身,踏上门前石板时,感应灯亮了。白光洒落他半侧的肩,光影从门口的矮墙切下来,把他背影拉得细长。

    「央啊。」

    他刚抬起的脚轻轻顿住。

    恭连安站在原地,声音b刚才更低一点,语尾压得极轻。

    「今天如果不想吃晚餐,就别勉强。随时都可以联络我。」说出口时他一直凝视着凑崎瑞央,将那句话稳稳传达给对方,希望那人能接住。

    凑崎瑞央没有回头,只停顿了几秒,右手稍微握紧书包带,然後轻轻点了下头,那种几乎辨不出的微动作,却真实得让人无法忽略。

    恭连安没再开口。

    凑崎瑞央推开门,走进宅邸的前院。门缓缓阖上前,白灯还落在他肩背那一抹淡sE制服上,剪影被收进静静关上的门缝里,沉静、清晰,无声无息。

    恭连安站在原地,手中那件制服仍有些温。他没动,直到门内灯声熄去,那一点余光也沉入静夜。

    天sE暗得b平常早些,云层积在屋脊上,一层压着一层,却迟迟不落雨。空气Sh重,整条街都屏住了呼x1。庭院的风铃轻轻晃了一下,声音细得像提醒,却又无声於耳。

    餐桌上,瓷碗轻轻碰上木箸时发出一声细响。餐厅灯光开得明亮,照在每一人脸上都不留Y影。餐具齐整,摆盘如常,白瓷汤盅里飘着海带和豆腐,菜sE无惊无喜,一切都照着凑崎家的标准进行——除了气氛。

    凑崎亚音难得坐在这张桌前,与母亲、妹妹一同用餐。她眉眼画得细致,衣着端庄,手握筷子时姿态平和,连指尖的动作都保持从容。那是一种过分平和的宁静,如同她从踏进这屋开始,便自动调整好的表面仪态。

    凑崎瑞央坐在她身侧,右手握筷,食指微紧,碗里的饭动也未动。头微垂,长睫遮住眼神,他的呼x1轻得近乎无声,整个人沉进自己的影子里。

    对面坐的是凑崎亚末,与母亲并排。她的背脊挺直,她吃得慢,动作一贯JiNg准,咀嚼节奏稳定,举筷收拾之间乾净俐落,她不说话的时候,沉静的气场本身就像另一层审视。

    一餐无言,直到凑崎NN轻轻放下筷子,才终於划开这份压抑的沉默。

    「今天的事,我已经听亚末说了。」她语气平稳,字句缓慢,却不容人忽略。

    凑崎亚音微微抬头,眼神无波,只是喉头略动了一下,显然早已预料会被提起。

    老太太继续说:「我希望你记得,自己为什麽会被召回来台湾。」

    凑崎NN一向说中文,本就是台湾人,语调b说日语时更严谨,不容含糊。她话一落下,汤匙碰上碗沿发出一声清响。

    凑崎亚音收回视线,神sE未变。对她而言,用日语才最能JiNg准表情达意:「我知道自己该怎麽做,我自有分寸。」

    老太太没答,只继续夹起一道菜,神情与刚才无异。倒是凑崎亚末缓缓放下筷子,日语依旧俐落如常:「你若真有分寸,就不该让瑞央在学校被牵连。蒋柏融那件事,传出去的话,影响的是谁的声誉,你不会不明白。」

    话甫出口,凑崎亚音眼底终於浮现一丝Y影。

    「瑞央的名声,b你重要多了。」

    凑崎亚音挑起眉,嘴角几不可察地g了一下:「所以,我是该在街上绕开所有可能认出我的人?酒後不许人搀扶,宁可踉跄,也别让瑞央碰我一下?」她顿了顿,视线缓缓掠过桌边众人,声音不高:「或者,乾脆不出门,安分守在这屋子里,从此不给凑崎添半分麻烦……这样,才叫有分寸?」

    「没人叫你不出门。」凑崎亚末的声线没有提高,却带着明确的针锋,「只是你该知道,顶着凑崎姓氏,在外头该怎麽站才不丢人。」

    凑崎瑞央的指尖稍微收紧,汤匙在碗里移动了一寸,又停下。他没说话,呼x1也没变,但那GU压抑开始堆积,x口彷佛被什麽堵住,寸寸抬不开来。

    「你要怎麽喝酒、怎麽过日子,没人g涉。」凑崎亚末补了一句,字字带刃,「但别连累他。」

    凑崎亚音终於动了动,她慢慢将汤匙放回碗中,动作不快。

    「我的人生,没人g涉?」她语气并不激烈,却有一种深埋的恨从眼底渗上来,她冷冽的眸光盯着她母亲,「我从出生起,每一个选择,哪一样是我选的?除了瑞央。」

    老太太神sE泰然,只是看着她,沉静如石

    「所以你现在是想证明什麽?」凑崎亚末的声音中不含一丝宽容,「如果你撑不起一个T面母亲的样子,就别说瑞央是你的选择,那样的话,未免太抬举自己了。」

    那句话落下,整张桌沉了一瞬。

    凑崎亚音手指轻颤,握着筷子的指节泛白:「你至今未婚,却总教人如何为母,这样的话,我实在难以受教。」

    她语气平稳、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温婉的客气,那话语里夹着冷意,句句JiNg准,将凑崎亚末多年来的姿态原封不动地送还回去。

    「够了。」老太太终於再度开口,声音不大,却直接斩断两人交锋的火线。语气不疾不徐,却重得让人无法反驳。

    凑崎亚音将话吞回喉中,唇线紧绷,终於没再开口。凑崎亚末收回视线,重新拾筷,姿态依旧优雅,眉眼间却有种胜利者的平静。

    整场饭局,凑崎瑞央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的碗里只缺了两口饭,汤没喝半口,表情沉静。那份沉静藏得太好,谁都看不出他正花了多少力气,才能坐得住、稳得住。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把压着自己的重量,早已沉到喘不过气。

    窗外天sE一寸寸往下沉。屋内灯光亮得柔白,却无法替这一桌覆盖上的情绪提供任何温度。

    夜半将近,终於落下雨。细细碎碎,从天顶一层层渗下,毫不张扬地浸Sh整座宅邸。紧接着,一声沉雷横扫夜空,重重震响,划过寂静。

    凑崎瑞央猛地睁开眼,心跳还未缓过,眼前一片模糊。雷声已远,却仍在耳膜里缓慢回荡。他下意识握紧手机,坐起身,房间里静得出奇。

    然後他听见——一楼传来隐约的人声,语调压得极低,是日语。

    他穿上外套,脚步轻声踩在木质阶梯上,一层层下楼。

    那是凑崎亚音的声音。

    「我已经在自己家里喝酒了,您现在满意了吗?」语气里没有尖锐,但每个字如石子,悄然落在地上,不起波澜,却无声沉重。

    一声b她年长得多的nV声接了话,沉稳、内敛,却带着无法抗拒的重量——是凑崎NN。

    「你要堕落到什麽时候?」话语轻淡,却分毫不退让。凑崎亚音笑了一声,那笑无声无sE,只剩语气里隐忍至极的反扑。

    「不过是个男人,您至於吗?当初若是让我嫁给原安田,才真的是堕落。」

    「当初若你肯听话,今天也不会这麽委屈。再说了——若不是瑞央出生,当年你父亲的位置未必保得住。」她低声提醒。

    「所以,瑞央出生,是我们交换来的代价,对吧?」亚音语气转冷,眼里的恨,积了多年的雪。

    NN不为所动,只语气平缓地说:「你别忘了,一路扶持你们母子到今天的,是谁。」

    「扶持?」凑崎亚音语气轻轻一挑,「我是您的nV儿,瑞央是您的外孙。您别讲得像是施舍。」

    「你说什麽?」

    「您连瑞央的制服尺寸都Ga0不清楚,交代下属草草处理,要不是我发现,他第一天上学就穿着剪裁错误的衣服出现在全校最瞩目的场合。这样的关心,就别夸口了。」

    NN语气依然不紧不慢:「是我疏於督责,这点,我相信瑞央懂得T谅。」

    凑崎亚音却没停下,眼神冷静如冰川:「我不是在说责任分工,我在说,您心里到底有没有放过他。」

    话落时,长廊彷佛也跟着静了几秒。

    她终於收住语气,像是筋疲力竭那样低声说:「从小到大,不管我还是亚末,对您和父亲来说,都不b公司重要。」

    NN只轻声唤她:「亚音啊,你该知道,生在凑崎家,就该有凑崎家的责任。这一点,你妹妹b你清楚得多。」

    语气像一把缎面裹住的刀,割得毫不留痕。

    凑崎瑞央站在楼梯转角,一只手还握着栏杆,呼x1浅得近乎失效。他没听见自己的心跳,只觉得x口被压了石,一声都发不出。

    手机在掌心震了一下,灯光亮起。那一下震动,在他指尖掠过一瞬的麻木。

    【央,刚刚打雷,还好吗?没回我就当你睡得好。对吗?】

    是恭连安的讯息。

    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出口。他盯着那句话,指尖停了片刻,终究没回。

    转头,他走出门。

    雨已经下大了,落在屋檐、落在石板地,也落在他没带伞的肩膀。他没有撑伞、也没有目的地,只顺着那条熟悉的路,一步步走到那间便利商店。

    走到门口时,他才发现——没带钱包。

    他站在门边,看着里头货架上那些热食,鼻间是Sh冷雨气,指尖微微发颤。

    他低头,打开手机,在恭连安的讯息下方打了一行字:【我肚子饿,想吃宵夜。】

    讯息送出不到十秒,电话响了。

    凑崎瑞央接起,没出声。

    雨声从话筒另一端渗进来,细碎却真实,直接洒进了恭连安耳里。他眉头微皱,沉默半秒後才开口——

    「央,你在哪里?」语气不重,却压得很低,带着不安与急切。

    凑崎瑞央声音淡淡的,从沉默中慢慢浮出来:「便利商店。」

    「在那里等我。」恭连安没有多问,便挂了电话。

    雨依然落着,街道模糊在夜sE与水光里。

    而凑崎瑞央,站在便利商店门前,手机握在掌心,等着那一道灯光与声音,从Sh冷的风雨里来,把他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