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崎夜岛病倒了。
恭连安推开教室门的那一刻,yAn光还洒在走廊尽头。走廊上人声未散,有人喊着「返校日好累」,有人抱怨早餐想吃的店太满。而他只是沈默走进属於自己位子的那间教室。
在这整个暑假里,最让他期待的,是这场返校日。
他知道凑崎瑞央可能不会来。
凑崎夜岛病倒的消息,是在凑崎瑞央准备返台的那一周爆出来的。日本媒T没留情面,新闻、网路、投资预测、线上论坛,全都在谈。凑崎家的财务走势、企业信评、董事席次与接班传言,一夜之间被摊开检视。谁都知道,这样的局势里,「凑崎家唯一的外孙」几乎不可能cH0U身回学校。
他当然知道。
可还是早起了,b平常都早。
校门打开那刻他人就到了,换了洗得乾净的制服,扣子扣得一丝不苟。校墙外的新漆味淡淡地浮着,他从进门就不停张望。
但凑崎瑞央没有来。
开学第一周也没有。
他每天传讯息给凑崎瑞央。对方也都有回,却总是几个字就结束,看不出太多情绪,却也读不出真正的状况。
恭连安能猜到,凑崎瑞央是不想让他担心。但也可能,是根本没有空担心别人。
毕竟,凑崎夜岛,是那个横跨半个平成年,让「凑崎」这名字成为重量象徵人物。
而他的倒下,意味着整个家族都要进入下一阶段的准备。
对外界而言,所谓的「下一阶段」,无非是:「凑崎瑞央准备好了吗?」
媒T早就替他写好剧本。凑崎家的唯一外孙、从小受严格培养、品学兼优、礼数得T,他本就被视为继承人候选——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候选。
但知情的家族人士都知道,不是这样的。
凑崎瑞央是被推在最前线的盾。是为了挡风挡雨而存在的牌面。
真正的计画,是等凑崎亚末与H&B财阀二代的联姻敲定,再由凑崎亚末所生的孩子,接下凑崎家的旗。
只是这盘棋,还没落子,变数太多。
所以在那之前,他们需要一个「已经准备好」的继承人。
需要一个站在台前、让所有人放心的门面。
——需要凑崎瑞央。
而恭连安,在这样的局里,只能每日打开手机,看着那几条冷静得过分的讯息,一边问自己:
央现在,到底在怎麽样的风口浪尖上。
报章杂志铺天盖地地渲染凑崎夜岛的每日病况,几乎没有空档。从医疗团队的更动、住院楼层的细节,到凑崎家族成员进出的时间,都被写得像政经。媒T蹲守在医院外,一排排脚架与摄影机整齐列阵,彷佛只等一个能成为头条的画面。
每一次凑崎家的座车停靠、车门打开,闪光灯就齐声爆开。
凑崎瑞央出现的那天,照片被放在了三家财经媒T的首页。黑sE轿车边,他下车的动作冷静、姿态端正,穿着深sE西装,领口扣得极紧,整个人似乎提早走进了下一个阶段,一步都没有迟疑。
但照片拍得不完整。角度都刻意被压下来了,只有一侧的轮廓、一半的眉眼,或是一张转身的背影。没有一张是正面。
凑崎家的幕僚明显动了手。这几年他们早已熟悉如何C作镜头,知道什麽该让外界看到,什麽该藏住。他们选择藏住凑崎瑞央的脸。就像是,这个人只是某种象徵,不需要表情,不需要目光,只要那身姿态站得住,就足以代替一切发言。
恭连安也是透过这些照片,才「见」到凑崎瑞央。
一页页翻过去,画面总冷得像光影印痕。他看着那些照片时,手指下意识滑得很慢,眼神盯得很久,直到画面暗下、自动关萤幕,他才收回视线。
他知道那不是「见面」。但有时候──这样的距离,b没有还更难受。
开学迈入第三周,教室里开始出现些不着痕迹的议论。
有人猜凑崎瑞央是不是乾脆不回来了,也有人说他可能会直接留在日本念书。
班导并未特别说明,只在开学第一周轻描淡写地提过一句:「凑崎同学会请一阵子的假。」然後再没提起。
这些声音没有恶意,但在恭连安心上无疑划出一道薄裂痕。
那是他自己也不愿深想的问题,却从别人口中被具象说出,成了他无从逃避的裂口。
家里的餐桌也不安静。
林静与白森昊最近三天两头就提到凑崎家的新闻。有时是早饭时间,电视里刚播完医院记者会的片段,林静便轻声叹了口气;有时是晚餐後白森昊拿着平板,一边滑GU市一边皱眉:「凑崎集团今天又跌了两个百分点。」
还有时候只是经过玄关桌前那份翻开的财经周报,林静瞥一眼,就顺口说出:「这压力太大了吧。」
这天晚餐刚过半,林静忽然抬起头来。
「连安。」她一边放下筷子,一边慢慢地说:「你之前在学校护着的那位同学,是叫瑞央吗?」她眉头微蹙,慢慢的把一些细节从记忆里捞上来,「我记得那天学校请家长到场时,凑崎nV士当时也提到与林苑的合作意愿……」林静停了一下,目光望向儿子,明显想确认什麽:「你那位同学,是凑崎家的继承人吗?」
恭连安的动作停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回答,仅是淡淡道:「是吧。」然後,他又低声补了一句,语速很快,只说给自己听:「但瑞央应该不想。」
林静皱了下眉:「你说什麽?」
恭连安没再回答,只静静把碗筷收好,站起身:「我吃饱了,先回房看书。」
「连——」林静还想再问,却被白森昊轻轻按住手。
她转头看向丈夫,声线低落:「你不觉得他最近闷闷的?迟来的叛逆期?」
白森昊笑了一下,温和地说:「也许吧。」
然後,他看着恭连安的背影,没再多说。
接近深夜,房间只亮着书桌台灯,光线在书本上铺成一层柔雾。恭连安依旧坐在桌前翻书,眼神却早已没那麽专注。
手机平放在桌角,串流平台的广播还在播着,每逢整点就传来报时的声音,如钟摆般提醒着时间的流逝。他没有转台,任由节目静静陪着自己。
「接下来,要介绍的是苏打绿的新歌——《我好想你》。」主持人的声音经过降噪处理,带着一种低沉的温润感,柔得像是坠入水中後再透出来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特别贴近,「正在收听广播的你,是否也在想念一个人?让我们一起进入思念的时空隧道……」
前奏是很轻的钢琴声,循序地一颗一颗落下,在静夜里泛起波纹。
恭连安手里的笔停在纸面,没写下任何一字。他看着书页,眼神却看穿了纸页,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那旋律不熟悉,却有种奇异的贴近感,彷佛从没听过,却早就在某个寂静的夜里,为他准备好的一首歌。
歌词轻轻拂过耳畔——
我好想你,好想你,却不露痕迹……
他眼前浮现出凑崎瑞央的背影——站在校门口时,白衬衫被yAn光照得几乎发光;选便当盒时,眉头微微皱着;还有在课堂上那淡柔的眸光扫过来、轻飘飘却又太过认真的眼神。
他依旧停笔,没动。
那些想念悄无声息地包围上来,不问他愿不愿意,也不问他有没有做好准备。
歌继续唱着——
我还惦着脚思念,我还任记忆盘旋……
他低下头,重新看向书页,但那行字怎麽都进不去脑子里。
窗外风一吹,轻微晃了几下书桌上的便利贴。他伸手按住,又垂下眼眸。
我还装作无所谓……
所有的情绪在这段旋律里,都悄悄洇开来了。
歌曲结尾,随着弦乐一层层堆叠上来,情绪被撑满,似一口终於涨满的深井,从水底推上来的泡,腾空、破裂,却没有一声响——
恭连安靠着椅背,笔搁在桌上没再拿起。他望着前方,神情慢慢沉了下去。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喜欢一个人,有时就是这样——悄悄的,低到尘里,谁也不知道。
林静轻轻敲了敲房门。
「妈?」恭连安回头,顺手将广播关闭。
「我看灯还亮着,想说你是不是还没睡。」她走进来,在他床沿坐下,语气带着试探,也单纯想陪一会。
「还在看书,差不多要结束了。」
林静顺着他的视线瞥了一眼——桌上的书早就合上了,书签平整夹在中间。
「连安,你知道我平常不太问你什麽的……」她语速放得很慢,话语在夜里显得格外轻。「但你从放暑假开始就闷闷的,好不容易从日本回来後稍微好些,这几天又……」她顿了顿,斟酌着,「你是不是,有什麽事?」
恭连安转过头来,眼神沉稳,没什麽迟疑:「没有,别担心。」
林静看了他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尝试换个方式问:「还是……你最近,失恋了?」她语尾扬得小心,满是不确定的样子。
这句话却让恭连安轻声笑了出来。
他低头笑了一下,不知是被问中了,还是联想到什麽——那语气几乎和凑崎瑞央曾经问过他的一模一样:
「……最近,有没有失恋?」
他收起笑意,却还挂着弧度:「那也得先谈恋Ai,才有机会失恋吧。」
林静有点发愣,但看到儿子的笑容,原本藏在心底的担忧也松了几分:「这孩子真是的,我在担心你,你还说笑呢。」她拍拍他的肩,没再多说,起身时温柔道:「快点睡,别熬太晚。」
「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