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连安没有跟着队伍回台湾。叶尹俞帮他把话说到位,又劝林静亲自致电班导师,这才换来一句「特例通融」,允他再留日本一日。
那天他一个人待在东京,手机始终安静。讯息页停在昨日的对话框,游标闪了又灭。他查了路线,绕到本家所在的街区,隔着一段距离望过去——黑伞、玄关、立在雨檐下的警备。指尖在口袋里拢紧又放开,终究没有上前去按门铃。
h昏将近,电话震动。他低头一看,是白森昊。
「连安。」那端的声音带着疲倦,却刻意放缓,「你妈妈进了医院,现在已经稳定,刚出来。你先回台湾,好吗?」
他倚在骑楼柱边,喉头发紧:「严重吗?」
「路上说。」白森昊顿了顿,语气更柔一分,「别自己想太多,先回来。」
通话挂断,霓虹在雨後的路面上拉出一条条光。他把机票页面打开,指尖落下「返回」。背包里还有没吃完的面包和一本没翻完的书。他忽然意识到,这座城市留下的,只剩一个未读讯息和一段未说完的话。等他回来,再补上。
将近子夜,屋里的灯都收了,只剩主卧门缝溢着一条暖光。恭连安敲了两下,门开,水汽还挂在空气里。林静方才出浴,脸sE略白,见到他勉力一笑:「回来啦?都没听见你开门。」
「妈,你还好吗?」
「没事,你爸夸张了点。」她在床沿坐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爸呢?」
「去公司了。」
「发生了什麽事?」
林静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今天公司遇到一点卡关——平常走的快速通道,临时叫我们去排一般的队。东西就晚到了,医院那边有几台手术得改时间。」她抬眸看他,语气放得更软,「不是什麽天塌下来的大事,就是流程上有人按了暂停键。明天如果恢复,事情就散了。」
恭连安沉了沉:「是谁按的?」
林静笑了一下,伸手r0u乱他的头发:「这些先交给我们大人去烦。你先睡觉,明天我再跟你说结果。好吗?」
他x1口气,仍不甘心:「我能做什麽?我去公司看看,或帮你联络——」
「不用。」她握住他的手,力道很轻,「你把自己顾好,就是帮忙。等真的需要你,我会第一个叫你。」
房里安静了一瞬。
他点头,却觉得喉咙发紧。
「你真的没事?」
「真的。」她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神情温和,「去冲个澡,别想太多。」走到门边又补一句,「等这边告一段落,再跟我们说说毕旅的事。晚安。」
「嗯,晚安。」他起身走到门边,又回望林林静一眼——灯sE很暖,他忽然明白自己还站在门槛这头。
这一晚,他第一次清楚感到:原来自己还这麽渺小。
外头走廊的灯轻轻灭下,只留下屋内一盏小h灯,静得连墙上时钟的秒针都听得一清二楚。
星期一,他提早进了校门。C场还在晨雾里,教室的灯冷冷亮着。
凑崎瑞央的座位空着,椅背直直立着,像等人。
下课钟一响,他去问了班导。得到的只有一句:「还不确定,家里有事。」语气委婉,内容发虚。
他回座,把那张桌沿往中间挪了些,手肘自然落在对方的位置上。黑板上贴着「毕典彩排」与「缴交学籍资料」的告示,周围有人在换座贴、有人对时间表低声确认,他都没cHa话。
谢智奇看了他两眼,终究什麽也没说,只把原本想丢过来的饼乾收回口袋。
教室不吵,可他却觉得更吵。x口被闷着一口气——从那霸机场分开後,讯息没有回、电话没有接;人,像凭空cH0U走。
午休钟声拖长,他仍侧着身望那张空椅。心底只剩一句话:快回来。
恭连安心底越发笃定——凑崎瑞央出了事。
心口那GU不对劲终於落了地。放学钟一响,他就拎起书包往凑崎宅邸去。
铜环对讲机镶在黑sE石墙里,镜头乌溜溜地对着他。他直接按钮。嘟声一响,线头那端是克制的男声:「请问您哪位?」
「恭连安。凑崎瑞央的同学。他在家吗?」
停了半秒,语调微凉:「这属私人范畴,不便回覆。请离开。」
「等等——」话还没落,线断了。
恭连安又按了一次。他又按一次。风沿着墙边走,吹动院内高大的罗汉松。很久,对讲机才再度接通。
「请帮我转达——」他盯着镜头,字句一个扣一个,「我会一直过来。麻烦了。」
那端只剩下电流的低噪。
h昏拐进来,把墙缝与砖缝都染暗了一层。院墙内的S灯依序亮起,光带像一条条慢慢爬行的线。他站在门外,从放学站到晚饭时间,又站到车道上第一盏感应灯因为他而亮、又暗。最後他把手cHa进外套口袋,转身离开
回到家,已近八点。厨房的灯温温的,林静正把一道道菜装进保鲜盒,保鲜膜鼓着一层白雾,她抬头:「连安,你去哪里了?」
「抱歉,有点事。」
「我帮你热一份——」
「不用了,我不饿。」他把鞋放进鞋柜,声音放得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林静怔了怔。她看着他的背影回房,又看一眼被拱着的保鲜膜。书房那头传来白森昊唤她的声音,她只好把话按捺住,擦乾手往那边走。
房门合上,世界像被关进一个盒子。恭连安坐在床沿,手机亮起又暗下。他把对话窗滑到最底,指尖停住,讯息一封接一封——
【央啊。】
【我在你家外面。】
【看到再回我。】
【我等你。】
每一封都停在「已送出」,连「已读」都不出现。
x口空得发疼。这种落空跟上次完全不同——凑崎夜岛住院那回,至少知道人在哪,讯息也回得上;这一次,他像被切离整个脉络,抓不到任何边。
他把手机扣在掌心,呼x1刻意放慢,理智一寸一寸去按住不好的想像。过了半夜,他又打开通讯录,犹豫很久,仍只传出一行:
【我在。随时。】
光点停在那里,似一颗钉子钉在夜sE上。他躺下,又坐起,在黑暗中把被子拉高到x口,还是冷。过了很久,他乾脆起身到洗手间扑了把冷水,再回来时,手机终於震了一下——只是系统通知,与他无关。
屏幕的冷光映在天花板上,又灭。窗外偶尔有车声掠过,时间拉长成一道细线。他几乎整夜没睡。
清晨窗帘还灰着,他被一道压低的人声唤醒。走出房门,客厅只开着一盏壁灯,光圈落在茶几边。白森昊站在窗前讲电话,眉峰紧着,指节在玻璃上轻点两下,似在斟酌决策。
他转头与恭连安对上眼,便匆匆结束通话:「嗯,我知道了,先这样。」收线後,他压低声音:「抱歉,吵醒你了吗?」
恭连安摇头,往前一步:「公司的事……很严重吗?」
白森昊把手机扣进口袋,勉力一笑:「还在处理中,别担心。」他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背,又看了看他眼底的青痕,「你从毕旅回来脸sE就不好。学校那边我有听说——行程取消,之後可以补办。」停了停,他的笑意这回真切了些,「人没事最重要。我也听说你帮了很多忙。连安,你长大了。」
厨房里热水壶「哔」地响了一声,屋内恢复寂静。恭连安点点头,却没出声。他的手在睡K口袋里m0到手机,冰冷的边框贴着掌心。
不是毕旅。他知道自己失衡的理由不在那里——而在那个从机场走远、到现在仍没有任何消息的人。这种落空感沉得像石头,卡在x口,让他连安慰的话都接不住。
白森昊端了杯热水过来:「去洗把脸,等会儿一起吃点东西。」
「好。」他应得很轻。转身进了廊道,脚步却在门边一顿,他低头解锁手机,又关上。屏幕黑下去的一瞬间,他再次明白:自己能做的不多,他太渺小。但也同样确定一件事——
只要那个名字还不出现,这种感觉就不会停。
一连三天,门铃响过又归於寂,凑崎家的人影始终不现。对讲机只吐出同样一句「本宅不便接待」,红sE监视灯在门柱上一闪一灭。他站到门灯自动熄了才离开,脚边花落了两三片花瓣,风把香味吹得很淡。
第四天夜里,他正要转身,车灯划过巷口。黑sE轿车滑进庭前,煞车声轻得像在咬牙。後座车门打开,一抹素sE风衣先落地,紧跟着是细高的鞋跟敲过石板两声——
凑崎亚音。
她先是一怔,目光在他脸上停了半拍,那双几乎与凑崎瑞央一样的眸子,倏地收紧了光,冷得像把门径都关上。「恭连安?」她的声线低而直,几乎没有温度。
「您好。」恭连安站直,语气稳得乾净。掌心却攥得发热,指甲在皮肤上压出一排月牙痕;下颌肌绷着,呼x1被他按回x口。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还敢来?」她抬下巴,眼尾生出一线凌厉。
「我是来找瑞央的——」
「不要在我面前提瑞央!」她忽地拔高,音尾发冷,眼底一抹浅而明显的愠意掠过,「都是因为你,他现在才这麽辛苦。」
风从门边的竹叶里擦过,发出细碎的簌声。恭连安的神sE没什麽起伏,眼神却一寸不让。「他发生了什麽事?」
「你永远也别想知道。」她把情绪生生压下,声音恢复镇定,从他身侧擦过,肩头不让半分,玄关锁舌一声合上,玄关的灯亮起又合上,光线在他脚边收束,被门缝吞掉。
门缝合上的那一刻,恭连安指节还咬在掌心,过了好几秒才慢慢松开,掌心一片Sh热,留下几道殷红的半月痕,隐隐作痛。怒意已经窜到x口,有一团烧得发白的火,他把下颚咬得生疼,y把那GU火往喉底压。感应灯亮了又灭,他x1一口气,连呼x1都放慢,将外套口袋撑满,把手藏进去,才转身离开。
步子看着很稳,每一步都b平常重半分。眉心的线条没有散,眼底却明显发热——不是要在这里砸门,不是现在。他知道凑崎瑞央在受苦,心疼得发狠,却只能把狠意摁住,他把这一夜压在x口,只留一件事:从这里开始,一路把人找回来。巷口的红灯一闪一灭,他抬起下巴,沉着走进夜sE。
校务处外人挤得密。风从长廊钻过,把红布条吹得一惊一乍。电子榜单一行行往下卷,白字忽地停住——
理大医学系,正取序一:恭连安。
周围的声浪起了一层,又迅速退去。谢智奇从背後g住他脖子晃了两下,热气直往耳後撞:「喂——正一。」
叶尹俞立在旁边,眉眼抬起一线:「恭喜。」
他点头。嘴角没有动。五天了,该站在他身边的人不在。
萤幕再卷,下个页面亮成一片:
政大商管系,正取序一:凑崎瑞央。
「哇——我们班双正一?史上第一次吧!」有人吹了声口哨,还有人把他们两个名字拍下来传群组,表情符号刷满一屏。
人群被风吹过,手机快门接连响。
谢智奇和叶尹俞同时看向恭连安。那一瞬间,喧哗像隔了一层玻璃。
他只吐出两个字:「谢谢。」然後转身往教室走。
放学後,天sE低得垂到屋檐。
恭连安把榜单通知单攥在掌心,照旧按了凑崎宅邸的门铃。对讲机亮起又灭,院子只剩雨前的闷声。第二次、第三次——依旧没有回应。
第一声雷在头顶炸开,雨毫无预警地砸下来。他没躲,站在门前任校服很快Sh透,纸边在掌心一点点软下去。
一辆黑sE轿车无声靠进来,停在门口。车门打开,黑sE高跟鞋在Sh石上叩了两下。修身的黑sE长裙,黑伞,眼底掠过一丝寒光——凑崎亚末。
她垂眸将他打量过一遍,日语不紧不慢,尾音微扬却带着刀锋:「听说你每天都来。」
「我找凑崎瑞央。」他眸光泠冽的直视她,声音沉下去。
「我知道。」她淡淡一笑,毫无暖意,「你家那边正被人掐着脉门,你还有空守在这里?」眉尾微挑,声线薄冷,「也是——你根本不懂这些,对吧。」
「我们家的事,是你做的。」语气里没有一丝疑问,只剩肯定。
她微微歪了伞面,身子前倾,淡香一掠而过,声线更冷:「是凑崎家族,不是我。」
她缓缓吐出一句,「你动了不该动的人,往我们瑞央身上留下W点,就该付代价。」
他x口猛地一紧,指节收得发白;那张被雨浸透的纸在掌心越攥越皱,边角一点点化开,细细作响。
他只重复一句:「让我见瑞央。」
她盯着他,唇角忽地换了个冷淡的弧度:「你以前对我说过吧——少年能在同龄人面前展现沉着与技艺,并非应该,而是难得。」尾字被她轻轻拖长,「而现在,那个卓越的少年,因你失了沉着。我们会重新训练。」目光从伞沿下扫过他被雨打Sh的脸,「人的慾望只是前进的方式。没有慾望的你,弱小,又难堪。」
「如果不是瑞央的意志,你控制不了他见我。让我见他。」不吼不辩,只把立场按进字里;掌心绷紧,稳狠得不留空隙;指节发白,雨珠沿着腕骨直落。
「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她收住话头,像把伞啪地阖上。
临走前,她又停住,从风衣内袋cH0U出什麽,拈在指间晃了一下——一枚木戒环,细棕绳还系着,木纹被雨打得发暗,内圈的烙字一闪而过。
她把它丢在他脚边的石板上。
木戒轻轻一跳,旋转一下,沉了半圈。雨水密密打在上头,刻在内圈的细字只闪了一瞬就被水光吞没。
恭连安的喉头像被什麽卡住,没发出声。他只是盯着那一圈木,指背慢慢绷白。
「这就是瑞央的意志。」她说。推门进去,门缝将合时,又像想起什麽似的,低低补了一句,「你就庆幸吧。若不是瑞央,你们家早就完了。」
她的高跟鞋沿着玄关石阶远去,铁门扣上,只留雨声密到发闷。
他弯身把木环捡起来。边缘冷得发y,硌进掌心;水顺着绳子一滴一滴落下,沿腕骨滑进袖口。
他喉咙哑着,连一个字都b不出来。世上一切都像在提醒他——他太弱,护不住凑崎瑞央。
他就像被cH0U空了力气,只把木环攥在掌心,指节发白。雨线密到眼前发花,鞋底在积水里砸出闷闷的咚声。红绿灯的sE块被雨幕搅散,车影贴着路沿掠过,水花溅到膝侧,他不躲也不擦。
斑马线前灯一转绿,他没看左右就迈了出去。雨线如一层帘,世界只剩白噪。突然一声长按喇叭,橡胶刹在柏油上的尖锐摩擦划开雨幕,恭连安脚下一空,整个人向後仰,重重倒在Sh滑的斑马线上。
车头在他面前停成一堵墙。驾驶推门冲下来,鞋跟在水里溅出一圈圈浪:「同学!你、你还好吗?我有煞住、我没撞到你对不对——」
他没有抬头,只用攥着木环的手臂遮住双眼,躺在雨中。木边硌进皮肤,雨顺着手背一路流进发际。眼角cHa0着,被雨一并抹开,气息浅得几乎听不见,就像被Sh重的夜sE闷住。
有人撑着伞半跪过来,掌心在他肩上试探地拍了两下:「同学?听得到吗?哪里痛?」便利商店的店员抱了几块纸板来垫他背,说话压得很低:「先别动他,我打119。」电话在雨声里连通,对方一遍遍确认位置;司机慌张地重复:「他自己倒下的、我真的有停……」
更多的脚步停到他周围。雨从伞沿一条一条的落下,滴在他手背、滴在木环上,绳子贴着腕骨冰凉。有人在耳边喊他:「同学!」他还是不应。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从一条很长很长的巷弄里慢慢b近。红光和蓝光在Sh亮的路面上层层扩开,映在他的脸侧。他仍旧不动,只把那一圈木攥得更紧。
急诊自动门一开一阖,轮子带着水痕滑进来。推床停在帘幕里,霓白灯把Sh漉漉的衣料照得发冷。
「连安?」值班nV医抬眼,一愣,立刻对护理师道:「打电话给董事长,说她儿子在急诊。」护理师怔了半秒,转身小跑回护理站拨号。
急救员边擦雨水边交代:「一路都这样,手不放开,叫也不回。」
nV医俯下身,「连安,把手先放开,好吗?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她试着去移那只遮在眼上的手臂,指尖却碰到一道Sh热的黏滑——掌心被什麽东西磨破了。她把他的手略拨开一些,看到指缝里扣着一枚木环,绳子浸透,血从木边渗出来。
「连安,先让我看一下你的手,会帮你止血。」他没有动,只有肩头极轻地起伏。
帘钩碰撞,一串细响。
「连安在哪里?」林静的声音到了。
「这里。」nV医应声,让开半步。
林静掀帘,看见儿子从发梢到鞋沿全Sh,躺在白单上,前臂紧紧遮着眼。她喉头一紧——
这阵子她和白森昊被公司牵得分身乏术,却没一天不留意他——路过时看见他房门底下那道长亮的灯缝、餐桌上没动过的汤碗,都记在心里,只把不安先压下,等个合适的时机再说。哪想到真见着人时,他Sh得像从雨里捞回来,手还Si扣着一枚木环;那一刻她x口像被人紧紧攥住,软得几乎要碎。
林静先把外套搭到他身上,朝护理师点了点:「暖毯、纱布,再拿一套乾衣。」又对nV医低声:「麻烦先处理他手。」
「目前生命徵象稳定,没有明显外伤,主要是他自己抓得太紧,掌心有裂伤。」nV医简短回报。
林静靠近,手还在发抖,故作镇定地换成轻声:「连安,是妈。你先把手放下来,我不拿你的东西,只想看看你有没有受伤。」
毫无回应。
她x1了一口气,目光向医生点了点。nV医师示意护理师把生理食盐水、纱布与敷料推近,自己绕到床头,刻意把声音压得很轻:「我们做个交换,连安。你把手松一点,木环我帮你捧着,不会拿走。处理完你就拿回去,好吗?」
手臂下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林静趁势把掌心贴到他臂弯上,温度一过去,她又轻轻补一句:「我在这里。」
恭连安的手终於松开一线。木环滑到nV医师掌心,「嗒」一声落在不锈钢小盘里,绳子仍牵在他指间。他还是遮着眼,只把手掌让出来。
伤口不深,却纵横几道,木环边缘划出的口子又直又狠。护理师俐落地冲洗、消毒,药水沿着裂缝渗进去——冰凉一线。
恭连安忽然落泪。不是cH0U噎,是眼泪安安静静往下掉。
「停一下——」林静吓得出声,整个人凑上前,「伤到骨头了吗?很痛吗?连安,跟妈说话。」她的手在空中不知落哪里,最後只轻轻按住他的肩。
凑崎瑞央的消失把恭连安整个人cH0U空;等感觉回cHa0,痛在毫无缓冲过後,失守决堤,一寸寸漫上来,从指尖到x口,把人整个覆没。他不知道该怎麽办,只能把那枚木环攥到指节发白,血从皮纹里渗开,让眼泪静静落下,彷佛只剩这种方式,能替他说出心痛。
白森昊赶到时,外衣还带着雨点。他站在床尾,张口yu言,最後只是把随身的乾毛巾递给林静。nV医师识趣地收起托盘:「没大碍,先在休息区观察一小时,等T温回来就可以回家。别再碰水,明後天回门诊换药。」
夜深,屋里只留一盏床头灯。
恭连安右手缠着白纱布,像把月光卷在掌上,无声推门进去,指腹轻轻在被缘上一点。
「连安?」林静立刻醒了,嗓音还带着睡意,却先扫了他一眼,神情瞬间收紧。「哪里不舒服吗?」
他摇头,「妈,想跟你、跟爸说件事。」
三人移到客厅。落地窗外的城市像一张薄薄的银箔,茶几上热水刚注下去,白雾翻起,又安静贴回杯壁。恭连安坐直,嗓音哑哑的:
「我想改志愿,我要走商管——我想走策略线。」
林静和白森昊对望一眼,没有打断。她只是把一条薄毯搭到他膝上,「原因是什麽?跟你今天发生的事有关吗?」
他抬眸,语句很慢,却清楚到每个字都像落钉——
「我和瑞央在交往。……在那霸分开之後,他就失联了。」
空气像被人攥住。茶杯薄瓷轻轻一碰碟沿,发出一声细脆。
林静先是怔住,眼神下意识去寻他的表情;指节在毯缘一收一松,似忘了要把手放哪里。「你说……在一起?」她的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下一秒又因「失联」两个字猛地一紧:「多久了?什麽时候开始——」
她问到一半便止住,忽然意识到自己在b问。视线落到他缠着纱布的手,喉口微颤,伸出去的手收回,又终於落在他肩上,掌心发热。
白森昊把眼镜摘下,指腹按了按眉心,沉默半分钟,深x1一口气才握起手机,拇指停在拨号键上,又y生生按住不动。他张口,先问了最务实的一句:「最後一次讯息是什麽时候、说了什麽?」紧接着又摇头,把话咽回去,「算了,先让你说完。」
两人对视一瞬,震惊还在——不是因为他们没想过「你们」,而是那个「失联」。
恭连安深x1一口气,把声线压沉:「公司那边的卡关,多半是冲着我来。瑞央他……是因为我才离开的。」
白森昊和林静对看一眼,震惊还未退,神sE已换成处置事情的冷静。
林静微微前倾,伸手抱住他:「对不起,让你自己一个人承担这一切……谢谢你愿意告诉我们。」
恭连安温和却坚决地扶开她的手臂。
林静盯着那圈纱布,眼眶红了一瞬,「对不起,这阵子忙着公司的事,没有顾好你。」
恭连安沉着的眼神没有闪躲:「我要变得更能用。」
白森昊先开口,声音压得很稳:「连安,这不是因为你——是有人拿你当杠杆。这种事由大人来扛。」指尖在膝上收了收,又问回重点,「你现在最需要什麽?」
他抬眸,语速不快却毫不含糊,「我想改路。商管,配统计和资料分析、国际谈判。我得学会怎麽把局布好,让人动不了我的人和线——我想变得够强,能跟他并肩,也能挡在前面。」
恭连安的神情涤荡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六月的风还带着春味,C场上礼Pa0声和掌声此起彼落。学校布条在看台边猎猎作响,阿B0勒的花正h,花瓣一片片落在学号带与学士袍上,替全校写下最後的标点。
谢智奇抱着毕业证书,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扑上来:「你成绩太好我考不进你学校……拜托不要抛弃我。」
恭连安扬起声线,故意没好气:「真是太好了,省得我耳根子清静。」
「叶尹俞!他跟你一样冷血!」
「吵Si了。」叶尹俞抬眼,手却自然替他把歪掉的流苏拨回去。
「你们两个抛下我同校欸!」
「你不是还有蒋柏融吗?」
「蛤?我才懒得理他咧!」
「你以为我就想理你吗?」蒋柏融不知何时已经g住谢智奇的脖子,两人扭成一团,惹得旁边一圈人起哄。
嘈杂热烈像cHa0水铺天盖地,恭连安却像被搁在浪外。他站在光里,笑声与喧闹擦身而过,心却沉得发空——有个缺口一直没有被填回来。
笑闹一层一层漾开,又很快在某个点上收住——自从那晚恭连安的右手缠了绷带,大家就像约好似的,把一个名字悄悄藏进喉咙。话题绕来绕去,总在要碰到之前拐个弯;有人把水递过去,眼角却只在他指节上的白纱停半秒;有人张口想问,又y生生吞回去,改说「今晚要吃什麽」。就连一向不放过任何机会找碴的蒋柏融,也只在喧闹里沉了沉,抬手r0u了把谢智奇的头发,没再提起那个人。嬉笑声还在,可每个人心底都按着心事,不约而同。
散场後他婉拒了所有聚餐与拍照,提着证书夹独自折回走廊。楼窗投下的光斑在地上移动,他推门进教室时,教室空空,粉笔屑还留在讲台边。凑崎瑞央的座位空着,椅背被他曾经整理得很直,好像还在等人坐下。恭连安把手掌放在那张桌面上,木纹的凹凸贴上掌心,一帧帧画面从这块桌面上浮起:数学题交换的草稿纸、下课时安静对看一眼的默契、国文课并肩讨论……然後画面停住,有人把播放键按了暂停。
他沿着熟悉的路往下走,拐进两人常吃午餐的楼梯间。墙上大张活动海报已经卷起了边,胶带乾裂,角落还卡着当时不小心蹭上的一小道铅笔灰。那时候两个人席地而坐,便当盒的热气往上冒,说话不多,吃完才把话补齐。现在只剩风穿过走廊的声音,把那段安静也一并带走。
再往外,是C场。看台座位晒得发烫,跑道还留着彩粉的淡痕。他站在弧线处,闭上眼——第一次看见那张带着胜负yu的脸,就是在这里;他记得对方似笑非笑,记得那个眼神像把他整个人拉进一条笔直的跑道里,从此只想追上去,并肩。
校门口的人cHa0渐散,yAn光刺得人眯起眼。他沿着最熟悉的骑楼走,远远看见那家便利商店。玻璃门内的风铃被冷气带得轻轻一晃,收银台前的导盲贴纸还在,饮料柜的灯白得发冷——两年半的开始在那里:第一句玩笑、第一个被递到手里的零食、第一个被不经意照亮的日常。恭连安停在门外,没有进门。他知道只要踏进去,那些压抑住的情绪就会散开得一发不可收拾。他把视线从玻璃上的自己挪开,慢慢转身。
走回Y影里,他伸手m0了m0衣领内侧,那枚木环安安静静贴在锁骨前。木头被T温熬得温暖,似在提醒——有一段路,他曾用尽全力地走过。
校园的喧哗已退,风把阿B0勒的花瓣扫得满地金h。
恭连安在最後的十八岁那年,如此认真而热烈地,Ai了一个男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