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也不想和你分开。」
恭连安把衬衫披到半身Sh透的凑崎瑞央肩上,便听他轻声道:「连不是……不希望我离开吗?」
恭连安一时无话,不想解释,也不想辩白——眼前这人总b他所识的任何人更敏锐、更细心。
凑崎瑞央显然对他的回答无甚期待,接着开口:「人在极端紧张与慌乱下,很难被理X支配。当我意识到你反常地没有留我时,恐怕船已经驶出很远了。我爷爷不会随便下命令……只要我们班集T中毒,八成不是单纯意外。」
对这份细致的洞察,恭连安只能投降。
他忽而对自己的「我能掌控」感到几分懊恼——
尤其是刚才还拿凑崎家的话题逞口舌。
然而,若只因眼前这位不肯先回房擦乾就退却,那他也就愧为恭连安了。
他利落脱下T-shirt,毫不理会凑崎瑞央在看见他半lU0上身时的窘意,把衣料覆上那头被海水打Sh的发,细细擦拭。
「央总是让我意外。」他说。
原本想自己来的凑崎瑞央,被他几个明确的「我来」动作拦下;被话题拉回,凑崎瑞央抬眸望过来,一双漂亮的眸子,眸sE澄明:「连也是。你是不是察觉了什麽,才想支开我?」
「……嗯。我们的主厨有点不对劲。」恭连安想了想,情势明明超出掌握,他心情却出奇地不错,「回想起来,只有我的餐被换成运动员餐那一刻,我就觉得奇怪了。」
「原来如此。」凑崎瑞央点头,「我们去跟八班班导说吧。」
恭连安叹了口气,擦发的动作更轻:「我早就跟八班班导说了。你上船後,八班班导就和蒋柏融一起去岛上保安局通报了。」恭连安坏心眼地笑了。
「你果然都察觉了,却不先告诉我。」凑崎瑞央被他身上的轻松感染,也笑出声。
「怎样,央又被我迷住了吗?」
「才没有。」他顿了顿,目光温下来,声音软得近乎无声,贴着恭连安心口安稳落下:「遇上困难便假手他人,是要不得的。你不会随时在我身边,也不会次次都有连这样温柔的人带我远离危险——我总要成长才能站在你身边。我会尽量不添麻烦。说不定,也有我能做的。连——我想陪你。」
哪怕听到这句,恭连安仍坚定认为,不该让他涉足危险。
但那幅余晖之下独一无二的画面,却让他鬼使神差地想起一句,曾经无所信仰的他所不屑一顾的——
神Ai世人。
他把那句话收回心底,只低声道:「好。一起。」
到了傍晚,外头暴风雨呼号愈剧,雨势忽大忽小敲打着窗面;电光一闪再闪,虺虺其雷。
管理站清出一间会议室,岛上保安官用低沉而平稳的日语对所有有动过七班餐点的人分批做笔录,旁边两名记录员也是日本人,泰青基金会负责人是台湾人,身侧带着一位随行翻译,把他的话即时译成日语,再把日方回应翻成中文,来回衔接得很紧。
审问正式开始。
恭连安冲完澡出来,房里没见凑崎瑞央,心底骤然一紧,正要拉门出去找,yAn台却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他停住,侧耳一听——足尖点在木质地板的声音很轻,节奏却轻快分明。
他推开纱门。
海风带着咸意,凑崎瑞央正倚栏,低低哼着曲子的声音很快被海浪、暴风与枝叶摩挲吞进去。可恭连安已经知道——他安好,心情也安稳。
恭连安笑了笑。
——还真是从那时候起,就对凑崎瑞央的脚步声了若指掌了。
被窗後的动静吓得慢半拍,凑崎瑞央回头,垂眸一笑,隐有萧瑟。
「我肚子饿了。」
「去八班餐厅看看吧。」恭连安语气带笑。
八班班导说:「旅馆备有密封的即食泡面和瓶装水。事情未明朗前,一律不要再碰餐厅出品。先吃这个,最安全。」
为了先填饱凑崎瑞央的肚子,恭连安第二次亲自「下厨」——也不过是一锅热水、一罐罐头、一碗面,却做得仔细。
「这是台风面吧?祖母说过,台湾人台风天都吃这个。」凑崎瑞央看着他忙前忙後,眉眼带笑。
「先喝汤暖胃,面再多泡一下。」恭连安把汤汁满满的木碗递过去,语气温柔。
自今早出事以来,七班集T中毒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谁也说不准。身处陌生的小岛、加上封馆与暴雨,八班的空气也跟着绷紧起来——没人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轮到自己。於是大家默契地分成几小组,各自泡面、各自照应,餐厅里只剩热水机的嘀哔声与杯盖掀合的细响。
但总有人在这样的氛围中,可以成为突破陌生屏障的楔子。
b如被程青裕招呼喝早茶的凑崎瑞央——
凑崎瑞央猜,那大概是对「自家团队疏漏」的歉意。
在这处敌我未名的境地,只有彼此赖以依靠、全心信任时,特殊的处境俨然作了微妙的结界,把那面名为矜持的墙打穿,促成顺理成章的变化。在本应该纠结要不要一起吃饭时,凑崎瑞央已经大大方方地对程青裕说:「一起吃吧。顺便把蒋柏融也找来。」
他说完,回眸望向开放式厨台——恭连安正忙着分面,抬头撞上他的目光,先是一瞬讶然,旋即露出个乾净的笑:「那就,一起吃。」
风雨外头肆意,餐厅里却多了些人味。四个人围着一张小圆桌,泡面的蒸汽把镜片、窗缘都氤成一层雾。话题小心地绕开「中毒」二字,只聊昨日的步道、海滩,谁的面泡太烂、哪个牌子的辣油好吃。
情势并非全然无解:基金会通知——卫生与警政单位一旦风势转弱,明早便会登岛接手。
凑崎瑞央不确定自己这份乐观是自我安抚还是自我开解,但念头一转,也确实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又舀一口汤,抬眸。对面的人正好也在看他。暴雨拍窗如故,却已经没那麽吓人了。
夜越来越深。楼下风口呼呼作响,似在黑暗里翻书。会议室的录音灯还亮着,间或传来椅脚擦地的细声。每走过一个整点,保安员就在巡签表上按下一枚蓝sE的章,把这场夜里的秩序一格一格钉住。
会议室的审问还在继续。谁说了什麽被记下,谁没说什麽也被记下;雨声拍窗、翻译的低语在间,一两个名字像泡在水里的墨,慢慢晕开。
轮到他们时,是一起被叫进去的。两把金属摺椅相邻,桌面上摆着留样盒、动线图与录音笔;红点常亮。
保安官起身,朝两人微微一鞠,日语开场时声线b先前更低、更谦敬;翻译即时转成中文给基金会代表,也顺手对恭连安重述一遍。笔录员抬眼示意:「请按时间把你们看到的、吃到的、没吃到的,说清楚。」桌角的纸杯先被推到凑崎瑞央面前,保安官又确认了一句:「凑崎同学,用日语可以吗?」
「我先。」恭连安坐正,语气平稳,「我的早餐托盘被换成所谓运动员餐——主食加量、沙拉被换掉。我记得换餐的人很年轻,个子不高,衬衫袖子卷到手肘。」
笔录员记下,追问:「换餐是哪个时段?」
「我们刚坐下没多久。大概八点之前。」
保安官略侧身,视线先落在凑崎瑞央身上:「凑崎同学?」语调放得更轻。
凑崎瑞央接道:「我没有吃那盘车海老马铃薯沙拉,我对甲壳过敏。」他用日语回答,语气沉着;翻译一句不漏地落在纸上。
「你们对主厨有印象吗?」保安官翻页,仍保持端坐,手背收在膝上。
两人对看一眼。恭连安先开口:「昨天中午他来过,跟我打招呼,说以前在台湾动手术,多亏林苑的医疗系统。当时觉得人很客气。」
凑崎瑞央补上:「他也特地对我说第一次见到凑崎家的人。笑得很礼貌。」保安官听到「凑崎家」几字,神情不露痕迹地肃了一分,点了点头。
笔录员把「换餐」「过敏」「主厨主动问候」一条条串起;旁边的基金会代表听完翻译,眉心拎紧了一瞬。
保安官换了个角度,语速放慢:「稍早,有服务人员表示——主厨交代他们特别留意一名日本学生,特徵是唇边有一颗小痣。」
凑崎瑞央微微一顿,仍平静:「那就是我。」他侧过脸,指了指左侧唇角的痣。保安官起身轻鞠,示意致歉般地说:「失礼了,感谢您配合。」
「所以,恭同学被换餐;凑崎同学没碰沙拉。两人是七班中唯一没出现症状、且确实在该时段用过餐的学生,正确?」
「正确。」两人同声。
短暂的安静里,只剩窗外的雨拉成长线。翻译把最後几句关键话再度转给中文端,基金会代表低声交代了两句「配合警方」「全线停供」,便起身去外间调度。
笔录员收束:「感谢配合。若还有需要,我们会再请你们补充细节。」保安官再次起立,向凑崎瑞央颔首致意。
基金会很快把处置级别拉到最高——这牵涉到凑崎家族,泰青集团不敢有半点松懈。
走出会议室时,走廊的灯光被雨幕映得发白。两人并肩而行,谁也没有多说;但彼此都知道——在密密的记录与对照里,真正重要的名字,已经浮出水面。
天一亮,雨从沥沥细打转成一层雾。两艘巡艇贴上码头,卫生单位与警方同时登岛。先封存厨房,再逐条还原流程,初步检验很快出炉——七班沙拉酱内含高剂量肠炎弧菌,且与八班样本菌落型别不同;更致命的是,七班那桶酱里另外检出一种会加速肠胃x1收的化学致敏物。
主厨被带到会议室,脸sE灰败。
「你想毒的是谁?」承办人开门见山。
主厨沉默很久,才挤出一句:「名字你们早知道了。」他抬眼,眸光Y沉,「凑崎。」
基金会代表脸sEY沉,当场宣告本日全岛餐饮暂停,由本岛派备餐船接管;同时配合调查,主厨与後场三人先行移交警方。
风仍未全歇。码头边,绳索轻轻拍打木桩。
凑崎瑞央靠在栏边,看着那几道背影被押上艇,声音压得很低:「他冲着凑崎家来的。你那份被换成运动员餐,多半是因为林苑的关系,让你避过了。」
恭连安站到他侧边,指节在栏面上一点一点敲了两下,才开口:「你没吃到。」他转眸看他,「以後也不会。」
两人相视,谁也没再把话说得更重。远处的海面像被雨洗过,灰蓝一片。
恭连安忽然扣紧他的指尖,低声补了一句:「还有——跳海这种事,这辈子不准再来一次。」
凑崎瑞央怔了怔,眼里终於有了点笑意:「那就别把我送上那艘船。」
「说话算话。」恭连安回他,力道收紧了一分。
风把两人的声音都吹散了些。可在嘈杂的码头边,他们握着彼此的手,仍然稳。
因为事件牵涉刑案,两班的毕旅就地终止。校方特例允许:毕典前,七班、八班可择期补办。
返航接驳船靠上那霸码头时,七班已在岸边等候。多数人脸sE好了许多。谢智奇站在前排朝他们拼命挥手,还虚弱地扯出个笑;一旁的叶尹俞气sE已大致恢复,眼神清亮。
恭连安、凑崎瑞央一下船便快步靠近。叶尹俞扫了眼四周,低声道:「凑崎,你跳船的事被你家知道了。刚才在医院,我听见班导接电话,好像在谈你——你要有心理准备。」
凑崎瑞央神sE一顿,却很快收住,唇角微弯:「谢谢你告诉我。」
七班班导这时走来,脸sE严肃:「凑崎,你知道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老师——」恭连安刚要开口。
班导抬手拦住他:「我知道你担心连安一个人留在岛上,但你更应该相信家族与学校的处置能力。我们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们。」
四人同时沉默垂眸。
「老师,对不起。造成困扰,我会反省。」凑崎瑞央先行致歉。
班导这才缓下眉眼:「幸好你们平安。校方已同意补办毕旅。现在先回台湾。」
话音刚落,两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出现在班导身後,走到凑崎瑞央面前,恭敬一鞠躬,用规整的日语道:「少爷,请跟我们离开。老爷在本家等您。」
恭连安本能上前一步,把人半掩在身後。
班导闻言有些慌:「请等一下——我没有接到通知,不能让学生跟陌生人走。」
叶尹俞立刻低声翻成中文:「老师,他们要带凑崎回去。」
其中一名黑衣男子递上手机,萤幕正在通话中。恭连安瞥见上方显示的名字——みなとざき。班导接起,简短听了几句,神sE骤沉;挂断後把手机还回去,尚未开口——
凑崎瑞央先开口:「应该是家里要我回去,老师,谢谢您。」
他转向恭连安。恭连安原本挡在前头,肩线绷得Si直,似乎在权衡要不要据理力争。对上那双眸子,恭连安的喉结动了动,终究把所有反驳都咽了回去。
「到本家一定要马上传讯息,任何时候都可以。别逞强。」他嗓音哑得发紧,两人的指尖在那一瞬不自觉碰在一起,最後只留一句:「我等你。」
谢智奇站在一旁,嘴角努力往上抬,怎麽看都像是在忍。
「那个……」他掏了半天,m0出一包软糖,挤到凑崎瑞央手里,「甜的能压惊。被长辈念就咬一颗,咬两颗也行。」
凑崎瑞央失笑:「谢谢你。」
「回去该说的就说,别替任何人背。」叶尹俞语气平稳,却能把人心口按住,「好好照顾自己,你最会逞强了。」她伸手在凑崎瑞央肩上拍了一下,力道不重,却像一种安抚。
凑崎瑞央最後看了恭连安一眼,那眼神把千言万语都按住,只剩一句:「等我回来。」
「我会的。」恭连安回他,眼尾泛着薄亮,指节在掌心一下一下收紧。
两名穿黑sE西装的男人微侧身引路。凑崎瑞央跟上,背影被码头的白光拉长,渐渐没入人流。远处船鸣一声,雨已停,云层被缓缓拨开一道淡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