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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深托着腮,静静看着姜暖。
她紧抿着唇,眼睛SiSi盯着作业本,像在和那串密密麻麻的数字作战。笔尖在纸上滑动,却越写越乱,字迹从一开始的工整逐渐潦草,最後乾脆停下,整个人皱成一团。
李云深目光落在那张纸上,见她苦恼的模样莫名觉得好笑。
「这个,你国三的时候应该学过。」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稳定的节奏,像是特地压低,怕她再炸毛,「要像这样……套这个公式。」
他从透明笔袋里cH0U出一支笔,俯身,伸长手在她的作业本旁边空白处写下清晰的公式,字迹端正又利落。
「这样,把你前面求到的数字带进去。」
姜暖愣了愣,瞪他一眼,像是要把「我才不是不会!」这句话憋在眼神里,可手还是乖乖跟着他的提醒走。
演算的过程b她想像的顺利许多,不一会儿,答案就跳了出来。
她低头盯着那串数字,却愈看愈觉得不对劲。
「……负十二平方公分?」她念出口的瞬间,整张脸都僵住。
李云深忍不住失笑,眼尾微微挑起,笔尖在她算式上轻轻圈出一个位置,「这里,正负号错了。」
「啧!」姜暖迅速把符号改正,重新算了一遍,这次结果终於合理。
她瞬间一脸胜券在握的得意,眉眼间都飞扬起来,仿佛这题原本就是手到擒来,只是刚刚一时大意。
「你看!」她扬起下巴,语气里满是得意,「只要你稍微提醒,我也是会写的。我不是不会写,只是不想写。」
话音落下,她像是成功辩驳一场官司,眼睛闪亮,嘴角g起,生怕别人看不见她的胜利。
李云深看着她,神情却不再是最初那种「对坏学生的偏见」。
原本,他一直觉得姜暖就是个叛逆的太妹,蓝绿头发、满嘴狠话、行事张扬,可此刻,她那不服输的样子,倒更像个孩子。
一个不肯示弱的孩子。
她倔强的神态,竟让他想起了弟弟,那个宁可一头撞破南墙,也Si不肯低头认错的小鬼。
李云深看着她的作业本,又抬眼望向她那因「算对题」而熠熠生辉的神情。
那副骄傲模样,让他脑海闪过一个念头。
能考进来的朝yAn高中,怎麽可能是随便一个混混?
这里的学生,或许谈不上什麽天才,但最起码都是各自班级里的佼佼者。
她能算出来,说明她完全可以。
既然可以,为什麽偏要把自己放纵成这样?荒废、腐烂、装作不在乎。
李云深心底的疑问终於脱口而出。
「你明明也是可以的,为什麽要这样?」
姜暖的笑容僵住,短短几秒,像是有人狠狠按下开关,刚刚还有些小得意的神sE瞬间冷却。
那扇才刚开了一条缝的心房,重重「砰」地关上,将所有软弱堵在里头,下一秒,她重新挂起那张熟悉的痞笑,眼神犀利起来,攻击X十足。
「那你呢?」她声音不大,却每个字都像一把细针,直直扎进他的x口,「这麽用功读书,是就是想摆脱那个生锈的铁皮屋?」
李云深怔住。
姜暖的话像刀子一样,准确无误地撕开了那道口子。
见到他眼神一瞬间的裂痕,姜暖心底窜起一GU说不清的情绪。
她笑得更嚣张,语气几乎是杀人诛心,「真可怜啊,但人生本来就不公平,你这麽努力读书,大学毕业了,那又如何?」
每一个字,像是一记记重锤,砸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若是没有这几天的cHa曲,或许李云深早在这句挑衅下失了理智。
毕竟读书,是他在这泥泞生活里唯一的救命绳索,是一根细细却坚y的绳子,把他从深渊一点点往上拖。
姜暖的话,无疑是在否定他的信仰。
那一瞬间,他的心口像被y生生掀开,冷风灌进去,痛得发麻。
更甚者,他一直小心翼翼掩饰自己「贫穷」一面,努力把最正常、最完美的自己呈现给外界看。
乾净的衬衫,整齐的文具,彬彬有礼的微笑,这些伪装不是出於虚荣,而是生存所需。
可自从这个秘密被姜暖发现,起初的反应不是生气,而是一种天崩地裂、世界毁灭般的灭顶感。
他彷佛ch11u0lU0站在人群中,被人指着鼻子嘲笑。
每天,他都陷在恐惧里。
害怕哪天姜暖失去理智,随口一丢,把他的真相散布出去。
那时候,众人又会如何看待他?
一个捏造身分、表里不一的虚伪模范生。
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去想那种画面,可是脑海总会自己演练,同学们看他的眼神,从仰慕瞬间成了笑话。
正当他还在犹豫,是该屈服於姜暖的y威,还是y撑到被揭穿的那一天时,手机讯息里弟弟的话却像一记重击。
懂事到让人心疼的理解。
那行字,让李云深忽然看见自己国中时的影子。
那一年,隔宿露营的通知单发下来,班上同学一个个g上名字,兴高采烈地讨论要准备什麽零食、要分谁一帐篷。
而他,盯着那张通知单,手指迟迟停在「参加」那一格。
最後,他低下头,笑着在「不参加」上画了g。
「真可惜,那天刚好家里有事。」
「没关系,你们好好玩就好。」
他把话说得云淡风轻,甚至还帮同学想活动点子。
可当下,心底却是落寞到极点。
正值喜欢跟同侪打闹的年纪,却只能把渴望深深压下去。
不是因为不想,而是因为没有钱。
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理由。
贫穷,像是一把随时会割破皮肤的刀,迫使他不断伪装,不断压抑。
也正是这种强迫,催生他提前长大,人生不公平的道理,他最是清楚。
出於弥补当年遗憾心态,又或是担心姜暖曝光,李云深决定向姜暖妥协,原本以为将要迎来恶劣羞辱,但他所担心的事都没有发生。
李云深才发现,原来自己把姜暖想的太邪恶,毕竟能为好朋友出头与老师互呛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
短暂相处过後,李云深看见姜暖纸老虎的一面,看似张牙舞爪实则一戳就破。
教室里静得可怕,yAn光透过百叶窗落下一道道斑驳光影。
李云深指节绷紧,声音低沉却透着压抑已久的愤恨。
「对,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离开那个鬼地方。」
他抬眼,目光冷冽,唇角g起一抹几近自嘲的弧度。
「你命好,生在好家庭,衣食无忧,你怎麽可能懂寄人篱下的生活,有多煎熬。」
姜暖原本张狂的神sE一瞬间收敛,手指僵在半空,却没cHa话。
李云深却像失了闸的水闸,自问自答,声音越来越激昂,语气一层层拔高,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
「我本来就知道人生不公平,这件事,我最清楚!」
他忽地站起,椅脚在地面拖出刺耳声响,像是划破某种沉默。
「大学毕业了又能如何?」李云深双拳紧握,x膛剧烈起伏,「我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摆脱那个鬼地方,但如果我连这个机会都不尝试去争取,我就只能一辈子困在那里,像块腐烂的r0U,一点点烂掉、发臭……」
他猛地一拍桌面,声音颤抖,却带着撕裂的痛苦。
「你懂吗?你懂那种只因为穿了一双破掉的鞋子,就被全班人笑是乞丐的感觉吗?」
他步步b近,俯身压向姜暖,眼神带着几近疯狂的执拗。
「你懂那种生病了却不敢去看医生,只能y扛到退烧的绝望吗?」
「你懂那种放学後,同学一群一群来邀请,而我只能笑着摇头说不了谢谢,我要补习,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懂那种感觉吗?」
他每吐出一个字,x腔都像被利刃割裂。
姜暖僵在椅子上,张狂的笑容早已消失,眼底浮现慌张与无措,像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踩中的不只是对方的逆鳞,而是他拼命隐藏的血口子。
似乎是压抑多年的情绪终於找到宣泄口,李云深一GU脑儿把最不堪的一切血淋淋倒出来。他看着姜暖的错愕,心底竟窜起一GU扭曲的报复快感。
对,她该慌,她该害怕。
可话说到最後,他却忽然哽住。
所有情绪像汹涌cHa0水冲上来,压得他透不过气。
「妈的……」
他猛地跌坐回椅子,双手掩住脸,声音颤抖,止不住的泪水自指缝间渗出。
第一次,他不再是那个永远端正乾净的模范生,而是个血r0U模糊、狼狈不堪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