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我,像一条被迫换了水域的鱼。
衬衫扣子一颗颗扣好,领口的蝴蝶结还有点歪。我试了三次,才把它摆到不那麽碍眼的位置。膝上长度的百褶裙乖乖垂着,薄薄的布料在晨风里轻轻颤,像在提醒我:今天开始,是高中生了——也是得穿裙子的那种。
我把下摆又往下拉了拉。指尖掠过布料边缘,带起一点凉意。校外我更习惯宽松的衬衫、束起的袖口、直筒K,和会让我肩膀放松的中X风外套。内里却一直没变过——乾净的运动内衣和素sE三角K,这是我和自己妥协的方式:外表可以换,身T的舒适感不能丢。
「春菜,牛N在桌上,别忘了喝。」妈妈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端着一盘热气。她盯着我的领结看了三秒,yu言又止,最後只是笑了笑:「很可Ai。」
我嗯了一声,背心的肩带在衬衫底下贴着皮肤,安稳而熟悉。这种熟悉感,让我能在不熟悉的裙摆里呼x1。
手机震动了一下。
—艾莉:王子大人,准备出门没?我在巷口。
我回:蝴蝶结还在跟我作对。
—艾莉:五分钟内把它降服。不然我就上门帮你系。
我忍不住笑。把书包背上,出门时鞋跟在玄关轻轻一碰,发出乾脆的声音。
巷口的路树在风里晃。我远远就看到艾莉,白到发亮的皮肤、俐落的短发,标准的笑眼。她往我这边挥手,像一束朝我飞过来的光。
「春菜,蝴蝶结终於投降啦?」她近距离审视我,然後俐落地伸手把结心再往上一提,动作熟练得像在收尾自己的作品,「嗯,这下是人类能接受的整齐程度。」
「是你能接受吧。」
「我替人类发言。」她把我书包上的小徽章抚平,像总是那样自然地越过朋友的边界,却不让人不舒服。「走吧,我们今天要早点到。听说新生报到那一栋没有电梯,楼梯会塞人。」
我们并肩往大马路走。太yAn刚好越过屋顶,暖暖地照在背上。路边早餐店的油锅吱吱作响,胡椒和酱油的味道混成早晨特有的安心感。我用手按住裙摆防止它乱飞,艾莉瞟了我一眼:「不习惯?」
「像把平常绑在腰上的东西换成了风铃。」
「那也不错啊,风一来就会响。」她笑,语气轻快,「你放心,这学校nV生多,大家穿裙子的姿势各种各样,没人在意你拉下摆几次。」
「我b较在意。」
「那我们找方法让你b较自在。」她说得像在提出一个作业题。「放学陪你去买不会滑的安全K,或把书包背低一点挡住後面,再或者……」她歪头看我,「借我那件中X风的外套,配裙子一起穿,其实很好看。」
我的肩膀松了一点。「好。」
校门口已经挤了人,像一个刚醒的蜂巢。新制服的白sE在yAn光下反光,一群群nV生聚成小岛,笑声像温柔的浪。男生有,但不多,偶尔从人群里冒出几个,b起少数,倒更像是被大海包围的浮标。
「人真的好多。」我x1一口气。x口的空气有草味。
「所以我们要先看导师名单。」艾莉拖着我往布告栏挤。一张张纸上密密麻麻的名字,一眼看去像成串的鱼骨。我顺着字找「泽井春菜」,指尖停在二年三组……不,我抬头再看一次抬头——一年七班。名字下方是教室位置:C栋四楼。
「我一年五班。」艾莉说,「同栋不同楼。午休一起?」
「好。」我点头,心里那颗石头因为能在中午遇到她而变轻。「先各自上去?」
她握了握我的手背,只有一秒,像提醒我她在。「去吧,王子大人。」
我被她的称呼逗笑。「别乱叫。」
「谁叫你总是下意识照顾人。」她眨眼,背着包往楼梯去了。
C栋的楼梯口果然排着新生,鞋跟踩在老旧的阶梯上发出厚实的声音。我背挺得直,努力不让书包撞到前面人的背。裙摆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像心跳——不那麽熟悉,却也不是敌意。
一年七班教室的窗全部打开,风带着C场的草和塑胶跑道的味道渗进来。座位表贴在黑板旁,我找到自己的名字——靠窗第三列,倒数第二个。位置不差,可以看树。
我把书包放下时,隔壁位子的nV生刚坐下。她鼻梁上有一副细框眼镜,刘海修得整整齐齐,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是「认真」。她瞄我一下,笑得有点拘谨:「早安。我是神谷枫。」
「泽井春菜。早安。」我回她笑,顺手把窗户卡扣扣好,避免风太大把窗扇拍回来。
她看着我这个细节,眼里明显一亮:「谢谢。你刚才……嗯,动作很自然。」
「怕它砰一声吓到人而已。」我说。其实也怕它吓到我。
人慢慢多起来,教室里的声音从单点变成片状,从片状又叠成一层一层的膜。有人谈补习班,有人谈离家多远,有人笑着b较各家的制服裙有几摺。每一句都像不经意地在告诉彼此:我们会一起度过这三年。
班导走进来时,教室自然安静下来。她叫田中老师,短发,眼神有光。她先写下自己的名字,转过身说:「大家早安,欢迎来到一年七班。今天会有点混乱,先填资料,再自我介绍,最後再去领书。」
坐在前排的nV生举手:「老师,裙长有规定吗?」
整排nV生都笑了。老师也笑:「有,规定在学务处网站上。不过第一天我只在意你们有没有吃早餐。」
笑声里的紧张被冲淡一点。我低头看自己的裙摆,心里暗暗庆幸:至少今天不是检查日。
轮到我自我介绍的时候,手心有点热。我站起来,视线越过一头头新发尾,看向黑板上方的时钟。秒针安静地走。
「大家好,我是泽井春菜。」我的声音b想像中稳,「喜欢画画,也喜欢修东西……b如桌脚不稳什麽的我会想去找纸垫着,或者把螺丝锁紧。希望以後可以一起做班上的布置。」
有几个nV生低声说「好务实喔」。有人笑着拍手。我坐下,呼x1慢慢变回可以掌握的频率。
课间的第一个空档,我被请去协助把一箱讲义从走廊搬进来。箱子不重,但T积有点大。我手臂绕过去,稳稳抱起来。路过门槛时,我把脚步放慢,偏一下身让纸箱不撞到门边。
「小心。」神谷枫伸手扶着,动作轻。「你抱得很好。」
「谢谢。」我说。箱子的纸边蹭过掌心,留下一道不疼的线。这一刻的重量,竟然让我觉得自在——不是因为力气,而是因为这种「能派上用场」的感觉很熟悉。
「泽井同学。」门口突然出现一个高挑的学姐,x前别着「风纪」两个字。她的声音不严厉,但有一种习惯了处理事情的直率,「裙子……你刚才走楼梯时一直拉着下摆,是不合身吗?如果不舒服,学务处有几件可以暂借的尺码,你可以去试。」
我愣了半秒,还以为她要纠正我裙长。她的目光却只是关心。「可能有点不习惯……」我如实说。
「第一天很正常。」她点头,「别让布料绑架你的注意力,会很累。午休前有空去学务处看看,或者加一件薄安全K,会安心很多。」
她走开时,我突然觉得世界没有想像中那麽敌对。被看见,并不总是坏事。
中午我跟艾莉在C场边的树荫下集合。她把便当打开,蒸气里是她妈妈做的鳗鱼玉子。她把玉子烧推到我这边:「补充蛋白质,下午搬书b较有力。」
「你怎麽知道我在搬书。」我夹了一块,口感甜而厚实。
「你的人生走到哪都会顺手帮忙。」她喝了口茶,「遇到风纪了?」
我点头,把学姐的话简略说了一遍。艾莉听完笑起来:「我就说这里nV生多,处理裙子不自在这件事大家都很有经验。要不要放学一起去学务处?」
「好。」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谢谢你早上说的那些方法。」
「把你弄舒服是我的社会责任。」她一本正经,「不然你一不小心又要把校服穿出男装既视感,害一堆学妹误会你是王子了。」
我无奈地笑:「我什麽时候当过王子?」
「从你第一天把窗户卡扣扣好的那一刻起。」她用筷子指指我,「你有种让东西稳住的T质。人际关系也一样。」
风从草地那边吹过来,掀起我们的发丝。我看着她的笑,心里那个常常想把自己藏起来的角落被yAn光m0到了一点。这种感觉不算轰烈,却像慢慢被热水泡开的手指,温度从指尖慢慢走到心里。
下午的流程照表走:领书、分组、交资料。纸张堆成小山,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我们这个班的第一个清单。每一步都像是把「我们」这个概念,从口头变成实物。
放学前的最後十分钟,老师让班代带着几个人去学务处拿补充名条。我跟着队伍,顺路在旁边的柜子翻到几件不同尺码的安全K。m0起来不厚,弹X好。
「这件不错。」艾莉从後面冒出来——她像总有自己的路线图,能准时在我需要时出现。「颜sE不会透,K口也不会卷。」
我拿去更衣间试。镜子里的我把裙摆拉了一下,感觉布料底下多了一层不会滑的稳当。走两步,坐下,又站起来,心跳没有跟着一起往上提。
我深呼x1,对着镜子小小点头。这不是什麽英雄时刻,可对我而言,却像在一条陌生的路上画了第一个路标。
离校的时候,天sE已经偏h。C场有人还在跑,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声有规律。校门口的保全跟每个新生说再见,像在记住每一张脸。
「明天要一起走吗?」艾莉问。
「当然。」我把书包换到另一边肩,裙摆在膝上投下一片刚刚好的影子。「还有,谢谢你今天。」
「你不用每次都说谢谢。」她把手背在身後,笑得像小时候我们在巷口追风那样自在,「你喜欢怎麽穿,在校外还是照你的习惯来。学校就先这样,我们慢慢把不舒服的部分调整到能呼x1为止。」
「嗯。」我看向马路对面,那里站着刚才的风纪学姐,她也在看我们,朝我点了点头,像一个被默契点亮的小灯。
回程的风把一天的喧哗吹松。街角的便利商店传出收银机清脆的声音。我的步伐不自觉变得轻。裙摆跟着走路的节奏晃动——我第一次没有去拉它。
我知道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不习惯的时刻,也知道自己在nV生多、男生少的学校里,多少会被贴上一些名字:中X、帅气、王子……或者其他。但在这些名字之前,我先把自己的名字握好。
泽井春菜。喜欢画画,手很巧,偶尔会被叫王子,但更多时候只想当自己。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没有惊天动地的事情,只有几个被小心放好的卡扣、一条不会滑的安全K、和几个被看见的眼神。
夜里回到家,脱下制服挂好。我把那条安全K叠在衬衫旁边,像把一个小决定放进日常的cH0U屉。镜子里的我松开了蝴蝶结,头发散下来。
「明天见。」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也对那条还在学习成为我一部分的裙摆说。
窗外风轻轻响了一下,像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