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鹅事件过後,白岚开始主动记录那只动物的叫声时间与变化。
他用自己的笔记本偷偷写下日期、气温、隔离室Sh度,甚至将声音录进随身的语音笔记装置中,但从没正式上报。
「……你觉得,我是不是有点多事?」
某天夜巡时,他低声问子彤。
子彤没直接回答,只是说:「你听到的是什麽声音?」
白岚沉默了几秒,最後才低声说道:「不像是动物。像是……有人被困在里面。」
那天夜里,他们悄悄潜进企鹅的医疗观察室,翻阅了病历记录。
其中一页有被撕掉过、又被贴回的痕迹。上面用铅笔潦草写着一句被划掉的备注:
【7/12深夜出现非语言X重复音节,疑似语残记忆残留。需进一步评估是否人造标本。】
子彤的眼神微动了一下,慢慢低声念了一句:「人造……标本?」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白岚看得出来,他的思绪变得b平常更深。
......
此时的子彤与白岚,并不知道,他们近期的病历调阅记录已经在中枢系统中留下痕迹。
动物园虽是民间单位,但其中有部分标本资料与语灾研究所挂钩,必须备份回语向事件资料库。
资料库自动分析发出「学生异常关注语残样本」的系统提示时,最先收到通知的不是园方负责人,而是刘殷风。
他没有回应任何报告。
只是点开了监控中那段白岚录下的尖叫声——并不如人类语句清晰可辨,但其中某段声音频率,与乌雷亚号某起记录里的语音崩解模型呈现高度重合。
他沉默看了十秒,关掉档案,只对秘书说了一句:「……让他们继续观察吧。别g涉。」
......
办公室的灯光总是冷白sE的,像永不关闭的手术室。
子彤将那段录音送进了系上的语频分析模组,虽然假借动物情绪资料建档之名,其实内心早有预感。
他看着画面上那条波形图──先是一连串高频杂讯,像什麽东西在玻璃後大喊,接着忽然安静。
然後,图像静默地亮了一格。
「识别语素:白语。残片完整率:27%。模拟还原语意如下——」
Iamstillspeakingforyou.
我仍为你发声。
那一刻,空气像是被冻住了。
不只是因为那句话,更因为识别来源栏上自动浮现的注记:
「可能相关语源使用者:CT-07索恩,阿黛拉」
【纪录状态:已销毁】|【语核标记:白语-碎片残响】
子彤怔怔地望着萤幕,一瞬间分不清是自己想起她,还是她记起了谁。
那不是一只企鹅的声音。
那是某个被世界遗忘、但还努力说话的残响。
子彤没有马上开口。他只是将录音档交到刘殷风手中——那段企鹅的尖叫声,经过分析後浮现出的一句话:
Iamstillspeakingforyou.
当晚,他只是静静问了一句:
「阿黛拉的下落,你能查吗?」
刘殷风看着他,片刻没说话。像是知道他会问,却还是为这问题的出现而感到沉默。
几日後,回报来了。
「……对外说法是,她被冷冻安置在低语区域的深层舱室里。长眠状态,无痛无知。」
子彤抬眼,眼神像刀刃,却还是勉强控制着。
「你说的是对外说法。那实情呢?」
刘殷风微不可闻地吐了一口气,彷佛说出来的不是话,是什麽不该存在於语言中的东西。
「她的语核异常增殖,产生了未被允许的多语感染链。语学会下令……完全抹除语核,并销毁遗T。」
一瞬间,子彤像是无声地碎掉。
他没哭出声音,但泪水就这麽掉了下来,没有预兆地、也没有止住的意思。像是语言本身在他T内崩溃了一小块。
「所以她不是Si了……她是被消抹掉了。」
刘殷风伸手想擦掉他的泪,却被他偏头躲过。
「那我呢?」子彤声音沙哑,像风暴边缘的气流。「我是不是将来也会……这样?等我不稳定、不听话、不在规划里……」
话未说完,刘殷风将他拥入怀中。
不是命令的拥抱,也不是控制的姿态——只是很用力地抱住,像是用身T去阻挡什麽更巨大的东西来夺走他。
「你不会那样。」他低声说,「我不会让那样的事发生在你身上。」
「但你说过,所有语灾因子都要被记录、控管、终止……」
「我说的是所有,但你不是所有里的那一种。」
他松开手,从外套内袋拿出一张冰冷的晶片卡。
上头是一组崭新的身分识别码,不在校方,也不在语学会资料库中注册——
而是属於某个「无法被追踪的人」。
「这是为了保险。万一有一天……真的有人想抹除你,那麽你还有这张身分可以逃走。」
子彤愣住,看着那张卡,眼神慢慢变得复杂。
「你什麽时候做的?」
「就在你问我阿黛拉的下落那天晚上。」
空气沉默了许久,直到子彤开口,声音几乎听不见:
「这是违规的。」
「是啊。」刘殷风点头,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所以不要让任何人发现。」
然後他将卡片递给子彤,像是将某种自由的门铃交到他手中。
「但你要记住,子彤。你不是语灾的结果。你是我亲手守下来的例外。」
......
暑期打工快结束的某个下午,院子里蝉鸣不歇,阿公在石桌前泡了他最讲究的功夫茶,亲手斟了一杯给子彤。
「这杯啊,是我珍藏的老欉水仙,喝起来甘醇回甘。」
阿公语气像平常一样亲切,但眼神却有一点点打量的意味。
子彤双手捧杯,小心地先闻香、再轻啜一口,眉心微蹙,喉头缓缓吞下,像是仔细感受其中的层次。
阿公看着他这个动作,忽然打了个寒颤。
——这举止,太像那个人了。
他压下心中莫名的发颤,假装自然地问:「你学业是不是也不错啊?b我们家白岚还优秀对吧……他都说自己日记要抄你的。真是不好意思啦,让你辛苦了。」
「哪有啦!至少我暑假日记是自己写的好吗!」白岚马上从一旁抗议,嘴里还咬着半块凤梨sU,说话有点含糊,「他只是字b较漂亮,我是配图的那种!」
阿公笑出声来,但眼角那点微微皱起的深意,没那麽快散去──他完全认定子彤就是刘殷风的私生子了。
「是喔,配图的也不错。」阿公笑着顺了顺白岚的头发,力道倒是没那麽温柔,像是调皮地r0u乱了一撮小狗毛。
「欸欸欸!我整理过的耶!」白岚抗议,一边慌张拨回自己的浏海。
子彤低着头,把茶杯端回嘴边,再抿了一口,像是藉由动作回避什麽。
阿公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又像要说些什麽,却只是顿了顿,慢慢开口:「子彤啊……你有想过,将来要做什麽吗?」
这话问得像家长,也像试探者。
「我还在想吧。」子彤语气平平,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应该会继续待在语言相关的研究所。也许做语场系统的稳定维护、也许做灾後分析。」
「你还真冷静。」阿公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复杂,「不像你们那个年代的年轻人啊,说什麽都兴致B0B0、恨不得去语境最乱的地方探险。」
子彤闻言抬头,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是因为我知道语境最乱的地方,会出什麽事。」
这句话说得太平静了,平静得让白岚也跟着安静下来,连刚刚抢食的热闹气氛也瞬间褪去,只剩夏午後yAn光从屋檐斜斜洒下,蝉声仍在,却像是与那份静默形成对b。
阿公没有马上回应。
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茶杯在yAn光里泛出淡金sE的光,像是映着某个已逝去的记忆——
那个人,也是这样喝茶的。也是在年纪轻轻时,就有着不属於年轻人的沉默。
「……你会不会太像他了啊。」他低声喃语,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子彤没有问「他」是谁。也许是因为他早就知道答案,也或许,只是因为这样的问题,已经不需要问。
那一刻,他彷佛成了某种投影,一道从过去折S而来的残光——
不属於这间院子的时间轴,却又被这间院子的茶香与目光深深嵌进。
......
那天下午,子彤回房时,在书桌cH0U屉底层重新确认了一次那张「逃生身分识别卡」——
依旧冷冰冰地躺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闪动的灯号。
就像他的未来一样:静默、封存、无声等待。
他合上cH0U屉,站在窗边,看着院外晒衣杆上被风鼓起的白sE床单。那一刻,他想:如果哪天真的需要逃跑的话,我希望不是一个人。
他没说出口,但他知道,这个念头已经在他T内留下了某种格式塔。
——不为自己,而是为某些「仍在说话」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