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看小说 > 都市小说 > 笔下有语 > 第十五章:暑期观察
    升学前的期末考结束後,刘子彤主动提出了打工申请。

    表面理由是学分要求与志愿时数的补齐——一张送审用的申请表上,他写得一丝不苟,甚至还附上了过往未完成服务时数的统整图表。

    没人怀疑他的动机。

    就连白岚也一样,直到他在实验楼後的贩卖机旁听见那句突兀的邀请:

    「……我们可以一起去动物园打工吗?」

    子彤的语气没有徵询,只有一种近似安静的企图。

    白岚愣了一下,然後点头:「你说去哪,我就去哪。」

    他没有问为什麽。也不需要问。他只是知道,子彤想离开那栋有语言训练装置的家,想逃开那一种让人喘不过气的安静监听。

    .......

    他们并未被分配到喂食组,也不是游客最常询问的育幼组,而是进了人烟稀少的「文书组」。

    那是一间总是有冷气声响却无人说话的行政小办公室。窗外有时能看见草食区鹿群的背影晃过,但更常看见的,是一叠叠病历纸、修订稿、导览词校对表、文件归档名册。

    白岚在第三天下午翻出一份企鹅饲养日志後,把笔一摔,轻声抗议:

    「我以为会m0到猴子……结果是在帮企鹅打冷气申请报告。」

    他翻过一页,苦着脸念出来:「本周气温超标导致企鹅躁动,建议限时开启室内降温设施。我现在怀疑我人生是不是在被某种笑话书撰写。」

    子彤没笑,只是继续审稿,但耳朵微微倾斜了一点,彷佛接收到了这段无用但真实的声音。

    那天下午太yAn特别烈,连办公室里的风扇都吹出热空气。

    其中一只因皮肤病被隔离的企鹅,焦躁地在玻璃房内徘徊。当yAn光照得玻璃发白,它忽然发出一声尖锐、异常的叫声。

    那声音不长,却像是远方传来的小孩尖叫,又混着浊音,听起来更像是语灾现场回放中「失语者最後一秒」的发声残响。

    子彤当场愣住,手指紧紧抓住桌边,指节泛白。

    白岚也停下笔,脸sE慢慢变了:「……你也觉得,那声音不像是正常的叫声吧?」

    他没说「像什麽」,但两人都知道,那不像是单纯的动物情绪。那更像是一种讯号。某种从语向之外「渗」进来的呼喊。

    晚班值勤分配时,他们被编入同一组,负责记录夜间栖地的动物行为。

    那晚观察过後,两人回到备勤室,还没写完报告就靠着折叠椅睡着了。

    ——然後,他们几乎同时梦见了乌雷亚号残舰中的语灾景象。

    梦中,走廊像Sh润的生物肠道,墙上黏Ye蠕动,每一步都会被地板上的声音追问:

    「……谁在语言之外说我?」

    白岚梦见自己拚命记下那些声音,但纸上写出的只有一张张失效的企鹅病例表,那些词在梦中像被蒸发的墨水,无论怎麽记,都找不到对应的翻译键。

    而子彤,则站在巨大水族箱中央。

    水面翻涌,却不是水,是一整池流动的文字。

    字T如同熔解的金属,在他身边扭曲流动。他无法呼x1,像是被沉进了一场语言之下的深海。

    玻璃的另一侧,那只尖叫过的企鹅正变形、裂解、变质——牠的羽毛像胶质,双眼褪sE,x口裂开,里头浮现的不再是血r0U,而是一团冒着烟的「语核结晶」。

    醒来时,子彤出了一身冷汗。

    白岚看着他的脸sE,什麽都没说,只默默倒了杯温水递过去。

    休息室里静得出奇。

    隔壁病兽区,仍传来一声一声沉闷的企鹅喘息声,像是梦里尚未散去的回音。

    夜班结束後,白岚一边靠在企鹅馆门口的休息椅上,一边喝着自贩机的N茶。刘子彤迟疑了一会才开口:「我昨晚做梦了。」

    「我也是,g超怪的!我梦到一个hsE笑脸一直追着我喊什麽太太立刻欸!欸你听得懂吗?靠,真的超毛欸,像是语灾影片卡住的感觉……」

    子彤的眼睛睁大:「你也梦到了?」

    两人四目相对,然後同时发出一声「矮额——!」带着震惊又无奈地笑了出来。

    「你梦到什麽?」白岚问。

    「有个像果冻一样在呼x1的东西,在舱内膨胀又塌陷,然後有人在远处叫我。那个声音像是……像是我自己。」

    他没有提到更多细节,但白岚没追问,只是拍拍他肩膀:「有我陪你啦,反正我们两个都是梦到怪东西,谁也别笑谁。」

    子彤轻声「嗯」了一下,笑容里混着些许疲惫。

    白岚还在笑着学:「太太立刻——欸我模仿得像吗?欸你不要说真的有点——」

    「不要再讲了!」子彤忽然拉住他的手,力道出奇地大,脸sE也沉了下来。

    白岚一愣:「……怎样啦?我只是——」

    「文昌跟我说过,那不是普通的梦。那个词……是语灾里面,曾经差点让一艘语舰整艘沉没的‘不完全名词’。如果你在特定频率下不断模仿……它会以为有人在呼唤它。」

    白岚吞了口口水,僵了好几秒才乾笑着说:「你认真?」

    子彤点点头,然後小声补了一句:「我不想连梦里都见到那种东西了。」

    白岚低头m0m0自己的後颈,终於收起玩笑语气:「好啦,我不说了。下次如果我再讲,你就……揍我。」

    子彤抬眼看着他,眼里还有点余悸,但笑了。

    打工结束後,白岚买了两罐白浪沙士——那是附近老摊子最後一批没被疫情下架的货,他摇晃着瓶身,问:「你会不会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很像某种??海边的恶梦?」

    子彤没回答,捧着沙士闷闷地喝一口,然後蹲在长板凳下方翻背单字。他们被分派到文书组,今天一整天都在重新整理动物医疗纪录,耳边不时传来企鹅凄厉的叫声,像被复诵太久的电脑错误音。

    「Echolia,」子彤念出来。

    「什麽?」

    「回音言语……有些小孩会不自觉重复别人说的话。也有些修格斯……」他声音放得很轻,好像怕惊动夕yAn後头那团还没散去的梦。

    白岚坐到他旁边,打开自己的沙士,像是什麽也没听见般,单纯说:「你知道吗,这瓶子上画的那个浪头——我以前小时候以为是动物的嘴。」

    子彤低头笑了笑。

    他俩的影子被夕yAn拉得老长,交错在动物园空荡荡的广场上。四周只剩下些微风拂过,将板凳下几片树叶轻轻吹动。

    那是他们一起躲过语觉风暴後第一次安静地坐着,没有太多言语,也没有去b问对方梦里的内容。

    只是各自握着手里微凉的白浪沙士,感觉那糖分轻轻贴在舌根,像是某种可逆的安慰。

    ......

    回程路上,夕yAn已经完全没入街尾,留下一地浓墨的影子。白岚原本以为子彤会直接往太空车站走,却听见他忽然问:「今天可以去你家看看吗?」

    他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子彤的眼神,那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一种不习惯被拒绝的坚定。

    「我想看看你家那只乌gUi还在不在。」

    「……牠现在吃得b我还多。」白岚嘴角动了动,没有说不。

    子彤转头用手机传讯息给刘殷风,打字声轻微但很快:「今天去同学家写作业,会过夜,明天早上回来。」

    讯息已读。他松了口气,像是完成一场协商。

    到了白家,阿公正拿着菜刀在厨房剁猪脚,声音震得整个灶台都在回音。

    「我回来了,」白岚脱鞋进门,语气平常,「今天有朋友一起来喔。」

    阿公探出头来,皱着眉瞄了一眼——那一眼很快,却彷佛瞥见什麽了不得的东西。

    子彤低头鞠了个九十度的躬,「您好,我是刘子彤。」

    「……啊。」阿公一手扶着门框,彷佛身T微微晃了一下。

    他倒退了三步,像是视线无法相信这孩子的长相。他嘴唇颤了下,像要骂什麽,却y生生吞回去。

    白岚立刻上前一步,用平常去便利商店买可乐的语气介绍:「阿公~这我同学啦,叫刘子彤,我们一起写作业,暑假也有一起打工!」

    「喔喔??好好好、同学喔、好喔??」阿公眼神明显还没回神,像看到刘殷风那张青春版本的脸从时光里偷跑出来。

    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回厨房,菜刀声隔了三拍才继续剁。

    整晚他都没多说话,只偶尔冒出一句:「要不要吃龙眼?」或者「电风扇太冷就关掉」,完全像个和蔼又不太多话的老爷爷。子彤彬彬有礼地应对,乖得让人怀疑这是不是伪装过头的JiNg灵。

    夜里风有点大,窗帘偶尔被吹起一角。白岚帮他拿出一件乾净的灰白sET恤:「我没有你那麽小件,这件你先穿。」

    子彤没说话,只在洗完澡後安静地套上那件衣服。领口微宽,袖子稍长,衣摆垂到他大腿一半。

    「像不像被你衣服吞掉了?」

    「……你太瘦了。」白岚坐在床边,用毛巾擦着头发。

    夜灯微亮,天花板上的小投影机打出一圈淡淡的星星图案,是小时候阿公装的,说是「让房子里也能有天光」。

    「你家跟你叙述里的一模一样,」子彤拉起膝盖坐进床垫角落,「跟你一样。」

    「哪有……」白岚轻声说,却没接下去。

    他们没有再谈语灾,也没有提梦里那个hsE笑脸怎麽消失的,只是各自窝在薄毯下,任影子在天花板的星星里缓慢漂浮,彷佛那也是某种安稳。

    ......

    但就在子彤回家的第二天早上,白岚才刚伸个懒腰,便被阿公手上的拖鞋JiNg准命中後脑勺。

    「你是不是脑子坏掉!?」阿公气到爆走,「你知道那孩子长得像谁吗?你带他进来?!还说是你同学?!」

    「是同学没错啊!」白岚抱头闪躲,「阿公你冷静点,他不是——」

    「不是你个头!你以为我老眼昏花吗?那小孩一开口我差点以为自己走回二十年前!」

    「……可是他没做什麽坏事啊……」白岚小声抗议。

    「我怕他不是要做坏事,是你脑袋先出事!你要不要乾脆去投胎做他弟算了!」

    拖鞋又飞了一次,这次砸到冰箱门。

    「你g嘛招惹刘家的人喔Si猴孩子!」老人家气得胡子都翘起来,「几百年前我们同源你知不知道啦!」

    「哇恩灾啦!我不知道啦阿公!」白岚边跑边护头,「啊你又没有交代啊!」

    「我以为没这麽好遇到咩!」阿公气到脸红脖子粗,「连那个刘殷风你也敢叫叔!你是嫌我们家不够灵异是不是!」

    白岚停下脚步,傻傻地歪头:「他真的满像叔欸。虽然是那种沉默寡言、内建低气压的叔叔,但其实??还不错啊?」

    「??」阿公气得哑口无言,最後只狠狠戳他脑门,「你给我少带东西去刘家,那不是吃点心的地方,是吃命的地方!你如果出事,我是要去哪里跟祖先交代?」

    白岚挠挠头,想起刘殷风帮子彤擦嘴角那一幕,又想起那顶快掉进池塘的企鹅帽被接住的画面,笑了:「可是阿公,那里现在有一点点像我家了欸。」

    他被追着打到院子角落,满脸苦笑地挡着扫把:「阿公你不要这样啦!他又不是殷风叔——」

    「你知不知道,刘殷风当年是怎麽让人……」阿公气喘吁吁,声音低沉下来。

    白岚愣住。

    「他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有人非法用他在语神测试中留下的血Ye样本——要复制他的大脑语言机能。我那时候也没多想,还以为是什麽机构在做学术研究。」

    阿公转头看向窗外的老树。

    「等刘殷风知道的时候,那些资料早已流出去,被黑市倒卖好几轮。他一句话都没多说,直接飞去瑞士,把整间非法研究室连同负责的人员交给了佣兵。他们那天晚上整栋楼就炸了,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然後刘家怎麽办?」

    「他跟刘家撕破脸了啊。说是他们当年默许留样,是这一切的起点。」阿公语气突然冷下来,「你现在带了这个人回来,我不是说他不好……我知道你也不是笨人。但你要知道这个姓刘的名字,是有多少仇家、多少秘密跟代价才换来的。」

    白岚低头良久,才轻声回:「……他没做错什麽。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他只是个想写作业、努力记单字的人而已。」

    「就怕他什麽时候不是了。」阿公叹了口气,终於收起扫把,「我老了,不会再做什麽。但你要记住,这世上最危险的东西,不是坏人,是那种曾经被当工具造出来,却还想成为人的家伙——因为他们不知道,到底该活得像谁。」

    夜里风有些凉,白岚蹲在廊下剥花生,手指动作明显不顺。

    阿公坐在旁边椅子上,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

    「那个子彤,是刘殷风的谁?」

    白岚垂下眼,慢慢说:「……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喊他爸。」

    「喊他爸啊……」阿公低低重复一句,随即叹了口气,手中的烟头在烟灰缸边沿一震一震地磕着,「大概是刘家的私生子吧。殷风那种人……唉,有他的路。」

    白岚咬了咬下唇,还是开口:「他真的不像什麽问题人物,他??很乖。」

    「你啊,怎麽挑谁都挑到这种命y的。」阿公摇头,「不过,既然都交往了,断交也来不及,就像平常那样相处就好。」

    白岚抬起眼看着他,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麽,最终还是没出声。

    阿公站起身,拍了拍腰间的旧布袋:「他那边的事我会去祖辈那边打听打听,看还有没有谁知道点内情。你啊,别自作聪明去挖人家的过去,那是刀口上绣花,伤的是你自己。」

    白岚点了点头,手中花生已经剥了一大堆,却没吃半颗。

    风轻轻拂过屋檐,树影在瓦上摇动,像是那些说不清、查不明的往事也随风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