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钟一响,食堂像被拉开拉链,热气和人声「哗」地全倒出来。我端着托盘,还没决定要坐哪,便看见澪抱着一颗便利商店饭团,朝窗边的纱弥走去。

    「可以坐你旁边吗?」

    那句子轻得像试探水温的指尖。

    纱弥抬头,愣了两秒,语气却是一贯的平平:「别处还空着。」

    「我知道。」澪把饭团举到x口,b了个小小的胜利拳,「可是我想坐这里。」

    我站在远处,假装研究玻璃柜里的炸J块。其实在想,要不要过去。结果还是没走近——纱弥和真唯吵开後,她像把自己关到透明盒里:看得见、也听得见,但最好别敲。

    我选了最不起眼的位子,一边戳豆腐,一边偷看。澪开包装的手很慢,像故意把空隙留给对话。纱弥把文库本合起来,指尖停在封面一秒才收回。那一秒,我知道她是在对澪让步。

    ——

    澪後来把过程告诉我。

    「我说我最近午餐吃不够,想加个饭团。」她眨眼,「其实是想看小纱弥。」

    「嗯哼,善意版本的跟踪。」我说。

    「才不是。」她笑,「是担心。」

    两人先聊考试。澪老实承认不太会数学——她是那种背功出sE、但脑中灵光不见得会在题目规定的三分钟内出现的人。纱弥点头:「相反,我最擅长就是数学。」停一秒,她补一句,「国文很糟。」

    澪困惑:「你不是常看书?」

    「看归看,题目要我猜作者此刻的心情。」她把书封反覆摩挲——澪学给我看时,手掌都把空气磨亮了。「那不是答题,是揣测出题老师脑袋里的作者。」

    我在座位上笑到差点噎到豆腐渣。纱弥的句子总是带刀鞘,轻轻一拂,纸就开了线。

    说着说着,她忽然丢了一个b喻。

    「想像有种像史莱姆的生物,x1水会变强。」

    「好可Ai。」澪说。

    「牠有个像太yAn的朋友,靠近就会暖。但对牠来说,太yAn会把水烤乾。」

    「……所以不能靠太近?」

    「嗯。那你会怎麽想?」

    澪皱眉想了很久:

    「我可能会跟太yAn商量,看能不能陪着一起打怪,但保持温度。」

    她看起来在说一个物理上荒谬、但1UN1I上漂亮的答案。

    纱弥没再追问。她从不在第一句话上宣判别人。这件事我也学不来。

    ——

    第二天,澪又抱面包去。这回纱弥换她出题——有名的「轨道选择」,只是把受害者换成了……我。

    「前方轨道上有五个未央在挖石头,矿车失控。」她说。

    澪:「为什麽是五个你家姊……」

    「因为好用。」纱弥说得像在写黑板。

    「旁边那条只有一个未央。你手边有拉杆。」

    澪思考很久。我在心里先帮她求出最小公倍数,等她把自己的良心和现实b大小。

    她最後说:「我会先大叫危险!」

    纱弥愣了半秒,噗嗤笑出来。

    「不是这种选项。」

    「可是一旦我拉,还是会Si一个你,这就好难过。」

    我听到这里,用手托着脸,对着空气回了一句:谢谢你把我当成值得犹豫的人。

    「那我去挡车呢?」澪又想,「如果我会受伤,谁送我弟去上课外班?」

    「那五个未央会没了。」

    澪「嗯嗯」半天,陷入想让所有人都活的困局。纱弥看她眉心打结,终於收手:「算了,我只是想知道你会不会为了漂亮答案而快刀斩乱麻。」

    澪瞪大眼:「我被出题羞辱了吗?」

    纱弥淡淡:「没有。只是确定一下,你是善良到哪一格。」

    那天下课,澪把整件事讲给我听。我一边听,一边想起自己:**我会g嘛?**大概先试着煞车,再喊一声「对不起」,然後把五个我一起拖走。拉杆?我不信自己拉得下去。没天份当神。

    ——

    果海是另一种神。她擅长把人捧到合适的高度;太高不真,太低又会心疼。某天早自习前,她摇摇晃晃走来,手背在身後,「嘻嘻」地笑,像藏了什麽薄荷味的Y谋。

    「小纱~present进度如何?」

    那语尾的拉长,像y要在我耳朵里撒亮粉。

    「……还没。」

    纱弥把视线飘到窗外。

    「你不是教她打结、拆结、再打结的人吗?」我cHa嘴。

    果海坐在桌缘,整个人像个小型庆祝仪式:「我教了,袜子型纸、针数、织纹,都教。但送不送……不是手的问题,是心的问题呀。」

    纱弥冷冷:「谢谢你把我变成心理学题目。」

    果海「欸嘿」地笑:「那就把答卷交上来嘛。」

    那天之後的一整周,纱弥都没提。她把小小的礼物袋塞到书柜深处,好像那是一只会咬人的生物。我以为她忘了——其实她在等一个不会让自己丢脸的时机。

    可世界上没有那种时机。只有拿着发抖的手,y往前推的瞬间。

    ——

    纱弥家的早晨,我去过一次。那天我去她家补作业——其实是被她拎去检查我的草率。门牌上写的是「琴」,她打工用的姓。玄关鞋柜的上头摆着一束乾燥花,像一场旧派对的尾声。

    她妈妈刚下班,穿着宽松的家居服,眼皮像挂着两颗要掉不掉的杏子。

    「早啊,小——」她看见我,笑意收了一点点,「早,姊。」

    纱弥在厨房卷玉子烧,动作俐落得像在对付一道选择题。

    「要不要帮忙?」我去端味噌汤。

    「你少搅就好。」她头也不抬。

    她妈妈靠在桌边:「高中生活还行吗?开心?有没有遇到坏男人?——啊,不对,坏nV人也算。」

    「在同一句里塞三个问句,老师会扣分。」纱弥说。

    她妈妈哈哈笑:「那就按顺序回答嘛。」

    「普通。普通。没有。」

    「朋友呢?」

    「有必要的时候,有必要的人。」

    她妈妈突然正经起来:「我会担心你没有。」

    纱弥沉默了一秒,淡淡:「我有。」她没说名字,但我知道里面至少有我、澪、果海,还有——即使吵架也在她字典里占页面的——真唯。

    用过餐,妈妈要回房间眯一会儿再出门。纱弥站在水槽前,握碗握得太紧。我看见她抬头yu言又止的角度——那是人把话推回胃里的角度。

    「怎麽了?」我问。

    「没什麽。」她把水龙头关得很用力。我知道,她还没准备好被拥抱的场面。

    ——

    直到第八天,她终於冲回家一趟,在门口堵到正要上班的妈妈。

    「这个,给你。」她把小袋子递出去,像交出一份会被退件的报告。

    「喔喔?」她妈妈眼睛眨得飞快,「是……炸弹?」

    「别闹。」纱弥垂眼,「生日快乐。」

    我听她叙述到这里,心里替她握了一下拳。她妈妈拆开包装纸的那声「哇」大概让整个走廊都亮了两度。

    「袜子!手织的?你自己?为了我?」

    纱弥说她差点把「问句太多」也一起送出去。

    妈妈抱住她,像抱住一整个冬天的暖气:「我今天就穿去上班!」

    「不行。」

    「那我拍照发社群!」

    「也不太行。」

    她妈妈忽然端正她的肩膀,一脸慎重:「我一直没什麽自信,但我好像——很会养小孩。」

    「……你现在可以出门了。」纱弥说。

    听到这里我笑到趴桌。但笑完,我心里安静地滴了一滴什麽。不是眼泪,是那种把场景封起来、日後可以用手指去碰的YeT。

    有人值得被这样夸张地Ai着;有人终於把手中的东西交出去。

    ——

    隔天,果海在教室门口冲向纱弥:「所以present成功?」

    「只是把东西交到该去的地方。」

    「那你欠我一个人情。」果海伸出手,笑得超恶,「以R0UT——」

    「收回去。」纱弥拿文库本敲她额头。我在旁边拍手,栞里前辈路过,淡淡留下一句:「午休不要太吵。」她总是这样,像守门的骑士,一句话把我们拎回队形。

    那天下课,我和纱弥走向车站。太yAn还没有现在这麽辣,风里有六月草的味道。

    她忽然说:「我妈那种人,总是被很多人喜欢,生日会收一堆礼。我的一份,大概不会被记得。」

    我看她侧脸。她把话说得很像事实,但我知道那只是她躲开的方式。

    「所以你选择手织。」我说,「让她没办法用一样的花束分类你的心意。」

    她没马上回。过了一会儿,才像学术报告一样给了结论:「我只是想做一件跟我本人很不合适的事看看。」

    「结果呢?」

    「很困窘。」她停一下,「但不後悔。」

    我们在红灯前停住。对街有小孩牵着狗。她忽然问:「姊,如果是你,会怎麽解那个拉杆?」

    「我啊?」我笑,「我会先大叫。」

    她瞥我一眼。

    「然後去撞车。」我说,「反正我不聪明,当神不合格;那就努力当个声音够大的普通人。」

    她露出极浅的一点笑:「那我就站在旁边,负责告诉你还能再用力一点。」

    我们并肩过马路。世界没被拯救,但我们都往前移动了半步。

    暑假要到了。澪在群里说要去露营,栞里回「防晒要带」,果海说她可以搭帐篷。我打了句:「我带垃圾袋和面纸。」纱弥回了个「好」。

    我忽然觉得,朋友这件事,大概就是把各自的小东西塞进彼此的夏天:一条护手霜的香、一个书套、一顶帐篷、一双毛线袜。

    以及在需要的时候,愿意拉你一把、或者跟你一起问——

    要不要,换个轨道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