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逃,好想回家。
我坐在涩谷某栋玻璃盒子的二楼展厅,像一颗被展示错棚的石头,努力装成摆设。
四周是会说话的亮面材质——西装的羊毛光泽、跟鞋的清脆、香水的柑橘气泡。大家看起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麽;而我知道自己在犯错:一个普通高一生,混进了产业发表会现场。
「姊,深呼x1。」澪传讯息来,贴了个海豹x1气的贴图。她今天在後台帮忙,说是栞里前辈牵线,要我来「开开眼界」。
开眼界倒是开了,眼珠都快掉下去。
灯一暗,低频像从地板往上推。第一位模特儿踏上伸展台,步伐把风都切成小块。每个人都像「已经会当大人」了——脸小、腿长、目光笔直,像把自己当成器物那样稳。
我不懂剪裁与面料的专有名词,只懂「被看见」这回事。某一个瞬间,我忽然嫉妒起那种对自己份量的确信——人家走过去,空气就让出路来。
直到一个更小只、却气场异常平静的nV孩出现——不是压轴,只是中段某一套——她过台的方式很奇怪:不是「走」,而是像水面浮着,重力不再找她算帐。我张口闭口几次,最後乾脆承认:我根本不是来挑衣服的,我是来被教训的。原来「堂堂正正」穿在身上,可以和衣服一样好看。
秀结束,灯复亮。我还坐着,像在等片尾彩蛋。人cHa0到我身边形成一个不起眼的空洞——谁会注意一个抱着手册、把边角折得像翅膀的高中生呢。
「——很好看吧。」有人凑近我说话。
我抬头,看到一位金发的nV士,头发束成不对称的双马尾。她身高b我还矮一点,穿白衬衫配窄裙,素到极致、却乾净得像手术刀。
「啊,我、我只是朋友……被邀请。」我语无l次。
她打量我三秒:「是栞里带你来的?还是澪?」
「澪。」
「那我大概猜到了。」她从名片夹cH0U出一张没有公司抬头、只有「KITAHARA」与一串手机的白卡。「如果在这圈子被什麽人吓到或欺负,打我。不是每次接,但我每天会留给自己十五分钟呼x1。」
我眨眼:「九十六分之一的机率?」
她笑了一下:「懂概率。不错。」名片塞到我掌心,她才补充:「我是她妈。」
「她——?」
「纱弥。」语尾像落针。她目光温度没有改变,却略过我肩膀,望向远处撤场的人群,「她不太会主动麻烦别人。你能被澪带到这里,大概不是坏人。」
说完她打了个招呼的手势,转身消失在灯箱之间,像一条学会钻光的鱼。
我m0着名片,指尖发汗。北原——那个姓在她口中只说一半;我却把另一半自动补上:琴。我看过朋友们私下流传的那份名单:打工、学业都满格,拒绝一切「无效社交」的那位少nV。
——
回到家,走廊有鞋海。妹妹把房门拉开,像捕到我一样:「啊,姊姊。」
她的房间像冷气的洞x,里面坐了两位漂亮国中生。一个清爽短发、运动风;一个浅sE长发,笑起来甜得像用砂糖腌过。她们对我同时点头:「打扰了。」
「不、不会……欢迎……」我站在门框内,像个怯场的玄关神像。
「我们刚刚在聊姊姊欸。」浅发nV孩星来一把挽住我的手臂,我的手臂瞬间陷入青春的护手霜香。「姊姊今天是不是去了那个展?我在网路看直播切片——」
短发nV孩凑上来:「那牌子的剪裁真的好看耶。虽然我只懂表面,但想学。」
妹妹在旁边抱x,露出一副以我为荣又不肯承认的表情。「哎呀,谁叫我家姊姊有人脉呢~」
我刚要谦虚,夹在手册里的名片滑出来。星来眼尖:「咦?掉了喔。」
短发nV孩念出上头的字:「……KITAHARA?」
两人愣了一秒,一起「哇啊」地叫,「北原?那位?那、那个——!」
妹妹看着我,眼睛越来越亮。
我秒想像到自己的未来:被妹妹的朋友圈抬上神坛,然後在某个普通下午,被现实一脚踹下来——砰,摔得又响又尴尬。
我收回名片,咳嗽一声:「今天只是去见识。真的。」
她们还是把我送到房门口,连道再见都b我还像nV主人。我回房把脸埋进枕头里,对自己的虚荣做了五秒钟的忏悔——第六秒手机震动。
>澪:明天一点,车站前。
栞里:我晚点会到,买了你Ai吃的那家羊角。
果海:我带冰袋。天气会杀人。
我盯着那一串名字,心里某块y板子松动了。
我回:「OK──!」
打完才发现,用「──!」结尾会让自己看起来很有JiNg神。文字有时候b我会做人。
——
隔天中午,我提前三站就开始紧张。地下月台的冷气像从骨头里把热cH0U走,cH0U完空处就剩担心:担心自己说错话、走错步、拿错杯子;担心「把自己当成器物」这件事我学不会。电车一开进站,车窗映出我的脸——妆很淡、浏海还可以,却像在写:「普通。」
我差点想传讯息说肚子痛,下一秒想到澪会一边担心一边翻白眼,栞里会只回一个句号,果海会丢来「不准」两个字。我把讯息删掉,把普通的自己推上阶梯。
地上站着一位nV孩,白T与深蓝裙,乾净得像五月的光。她背对人cHa0,但我一眼就认出她——不是因为衣服,而是那种把动作存成档的气质:每个折返和转身都不浪费。
「安堂未央?」她看我走近,念出我的名字。声音薄、却不虚。
「……北原纱弥?」我把问号吞回去,改成点头。
澪从便利商店袋子里探出头:「我刚去买水。小纱在等你。」
栞里晚一步抵达,举起纸袋晃晃:「羊角。还热。」
果海把冰袋按到我手臂上:「放空结束了没?开始上课。」
我们四个沿着住宅区的小路走去。午後的日光把屋瓦烤出一种乾脆的味道。纱弥在前头带路,没有多说话,偶尔回头确认我们有没有掉队。
在转角碰到她母亲——昨晚那位金发nV士,今天戴着墨镜、指尖拿着便利店咖啡,对nV儿只投一眼,就知道她带了几个人回家。
「下午好。」她把墨镜推上头,「各位nV生请进门时把鞋跟擦一下,地板刚拖。」
「……好。」我第一个点头,像被点名的小学生。
她看着我:「名片收好了?」
我耳尖一热:「收、收好了。」
「很好。」她点头,表情像在检查防火器。
进屋前,纱弥停了一秒,把门把擦乾净,再拉开。那个动作让我忽然觉得自己被邀请了——不是「顺便带你来」,而是「我准备了,所以你可以来」。
客厅很安静,冷气的气流在窗帘上留下淡淡的波纹。桌上放着简单的杯子、在冷水里起雾的壶、切好的柠檬——每一样都排列得刚刚好,像有人把不安一片片摺好放在cH0U屉。
「坐吧。」纱弥说。她把长发在後脑打了个极小的结,露出颈侧很浅的一道晒痕。我忽然想到昨晚那个伸展台nV孩——堂堂正正穿在身上的,原来也可以是招待别人的用心。
「今天行程。」栞里把纸袋打开,像主持读书会的前辈,「第一节:吃。第二节:玩。第三节:把未央的慌张拆解成可回收素材。」
果海把冰袋换到我另一只手:「我先帮你做第三节。」
澪笑:「她会好的。她b自己想的耐撞。」
「喂。」我抗议得很小声。
纱弥坐到我旁边,不看我,只是把一杯水往我面前推:「欢迎来我家。」她说。四个字像钉子,往我的心里安了一下。
我想起昨晚那张乾净得不像话的名片,想起她妈妈说的「留十五分钟给自己呼x1」。我忽然懂了些什麽:有些人靠更用力的生活,才换到看起来的冷静;有些招呼语,是努力过後才能说得如此简单。
「谢谢。」我回。这句话没有抖。
窗外晒得白亮。夏天像一面巨大的反光板,把每种心情都照得清清楚楚。
而我——一个普通到会被遗忘的高一生——在这个凉得恰好的客厅里明白:可以先不把自己变得了不起,先学会把慌张折成碎光,塞进朋友的下午。
我们打开羊角、把柠檬放进水里。澪提议晚上去河边的市集,栞里说她要带野餐垫,果海已经在查电车转乘。纱弥拿起笔,在小纸条上写了一行字:「约定。」她把字条贴在冰箱上,转身看我。
「安堂未央。」她说,「别失约。」
我点头。
从这一刻开始,夏天正式把我拉进它的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