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车进站前,玻璃窗像被烤过一样晒得发亮。我把手机翻到「给人家做客清单」:礼物、话题、坐姿、微笑角度。每一条後面都有一个打g的小方框,只剩「遇到弟弟们的突击」还是空白,我在方框边上画了一个保龄球瓶,祈祷他们下手别太重。

    通知震了两下——

    纱弥:到站记得告诉我,我去接你。

    我盯着「接」字看了三秒,像在看一个温柔的陷阱,回了句:别!太热,待在Y影里,我自己过去就好。

    车门打开,热浪像从烤箱伸手出来。我把背带往上拉一寸,走进熟悉又不那麽熟悉的街。和旅行时不同,这里没有海风,只有电线杆顶的蝉唱得像坏掉的收音机。转角的水果店还有冰块融掉留下的Sh痕,门口风铃的声音被日光晒得脆。

    远远地,她在巷口的Y影下抬手。

    那动作没有刻意,却像把这条街的温度调低了两度。

    「辛苦了。」她接过我手上的纸袋,瞥一眼标签,「这是……重r酪?你做的?」

    「嗯。配冰箱里的汽水应该刚好。」我说完才想起她家也有弟弟,「呃,如果还轮得到我们吃的话……」

    她笑出声,眼尾像水一样弯。「备援方案?我也烤了布丁,藏在下层cH0U屉,贴了标签写生化危机,他们应该不会碰。」

    走路的时候,她会在遇到坑洞时稍微往我这边偏一点,把我从骑楼的断口引开;我以为是偶然,直到第二次、第三次,她都不自觉地做了。我把这些小小的动作存进脑子,像存档一样,随时可以读取。

    她家门前的鞋柜上挂着透明的风铃,里面关了一点水珠。纱弥抬手敲了一下,清脆的声音在玄关里散开。她弯腰换鞋,脚踝线条乾净,凉鞋在地垫上发出细细的摩擦声。

    「我回来了。」她先对屋子里说,「还有客人喔。」

    「客人——!」两个不同高度的脚步声从走廊滚过来,弟弟像两颗弹珠在木地板上撞进玄关,齐刷刷盯着我:

    「你就是会把BOSS打爆掉的那个姊姊?」

    「你会用滑铲吗?」

    「会、会……」我被突击点名,脑子里同时出现三种游戏的C作键,一时分不清哪个是滑铲哪个是卧倒。纱弥拍了拍他们的肩,像牧羊人把两只羊牵回草地。

    客厅乾净到像一张新的笔记本。茶几上放着两个杯垫,杯垫旁边叠着摺得工整的纸巾。冷气的风从天花板慢慢落下,把窗帘吹出一点点弧度。这里有一种「每天都有人在过生活」的味道——洗乾净的棉布、yAn光、还有一点点N香。

    「先喝水,等一下再切蛋糕。」她把杯子递过来,指尖碰到我的时候像凉凉的玻璃。我把杯子放在杯垫上,学她那样,不让杯底出水环。

    我们坐下,谈话像把风扇调到一档,不急不徐。聊学校的每周作业,聊最近的更新内容,聊哪一款耳机听脚步声b较清楚。她听着的时候会「嗯」一声,眼神跟着我的句子移动;轮到她说,她会把事情拆成几段,像把线头一个个拉顺。

    弟弟们端着游戏机蹭过来,嘟着嘴问:「姊姊你们要玩吗?」

    我朝纱弥眨眼:「小小的——只打一场?」

    她点头,遥控器换到电视的HDMI输入。我们很自然地分工:她稳住正面,我绕侧翼偷袭。默契不是练出来的,是一种看一眼就知道下一步的感觉。最後一波,我从货柜後滑出,连按三下,她在我左上角补了最後一发。画面上浮出「WIN」。

    「好——!」弟弟们拍得b我们还大声。我背脊微汗,扭头看她,她笑,没有得意,只有很纯粹的高兴。那一瞬间我突然懂了她说过的:「大家开心,就是我的开心。」只是这句话落到她身上,会变得不那麽牺牲,像是一种本能。

    我们趁着弟弟们去洗手的空档切蛋糕。厨房的光线b客厅冷一点,台面上放着她刚洗好控乾的杯子,朝上滴着最後两滴水。她把刀放进热水里温一下,再切下第一刀,r酪的断面细致得像云。我把盘子递过去,忍不住说:「你做事,好讲究。」

    她耸耸肩,笑:「因为想让你吃到好吃的。」

    我「啊」了一下,视线不受控制地落到她的耳垂。那里没有耳环,只有一点点yAn光反光。

    「小未央。」她忽然叫我。

    「在。」

    「谢谢你今天来。」她没看我,像是在对蛋糕说话,「我……很喜欢履行约定的感觉。不是因为清单上又多一个g,而是……你会真的出现在门口。」

    那句话像有人替我把心上的某颗钉子拔掉。我嗯了一声,放下叉子:「以後还可以多约啊。不是只有今天。」

    她「嗯」了一声,没有接下去。玻璃门外,晒衣绳晃了一下,有件小T恤的袖子在风里向我们招手。

    午后像被谁按掉了快转,影子移过地板,我们把话题从游戏换到彼此的暑假。她说起照顾弟弟时的狼狈,说半夜被踢到鼻尖、早上煮完味噌汤才想起盐忘了放。我提到自己在家跟妹妹冷战的日常,两个人为了遥控器使用权在厨房门口开会,会议内容五分钟、会议时间半小时。

    她听了笑:「你跟她,还是有在讲话的嘛。」

    「吵架也是一种讲话。」我摊手,「有一天她突然问我你的朋友很多吗?我愣住了。想了半天,想到你,才有底气点头。」

    她没有立刻回答。半晌,才轻轻说:「我也在想,朋友这个字要怎麽用才不会太轻。」

    我看向她。她把视线放在窗外的晒衣绳上,像在追一条看不见的线。

    「以前我以为,把每个人的期待都兜住,就是好。」她慢慢讲,「但那样的好,很仆重,像背着一个看不见的背包。你会过来,把背包拉一下,提醒我:可以放下来休息。」

    我没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指节:「累的时候就说啊。不是要你当什麽神灯JiNg灵。」

    她抬眼看我,眼底的光很乾净:「那你也要说。你嘴y的时候,很难懂。」

    我刚想回嘴,门铃叮咚一声响了。

    我们同时看向玄关。弟弟们探头:「有外送吗?」

    「没有订东西啊。」纱弥说着起身。我跟在她後面到玄关,风铃被开门带出一串清声。

    门外站着一位穿着简单衬衫的nVX,手上提着一个保冷袋。她的五官跟纱弥像,是那种一看就会先笑的脸。

    「妈?」纱弥怔了下。

    「路过,顺便带了点鲜虾跟玉米回来,晚上煮。」她转头看见我,眉眼一弯,「你就是纱弥常提的那位朋友吧?欢迎。」

    我急忙弯腰:「您好,打扰了。」

    她摆手:「哪里打扰。家里热不热?有想吃什麽吗?我去厨房准备一下。」

    「我来帮忙。」话已经先走到前面。我跟着她进厨房,接过洗菜篮。她切菜的刀法俐落,拍蒜的声音「啪」地一下,像替今晚点了灯。

    「纱弥这孩子啊——」她一边把玉米掰段,一边像是随口说,「有时候把心事摆太靠内了。要是你觉得她怪怪的,记得提醒她喝水、睡觉。她会表面说没事,但你别信她那张嘴。」

    我握着玉米的手停了一下,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知道了。我也差不多那种人。」

    她抬眼打量我,笑:「那你们刚好互相提醒。」

    傍晚的光从窗边滑下来,厨房里有小小的水汽,玉米甜味与蒜香混在一起。客厅那边传来纱弥和弟弟的争执——为了谁先洗澡。熟悉的家常音,像背景乐。

    晚餐之後,弟弟们被赶去洗澡,我们把碗盘收进槽里。我们并肩站在洗碗槽前,肩与肩隔着不到一个杯子的距离。她袖子卷到手肘,前臂被水珠打Sh,像刚游过水面。

    「今天,有没有想……散步一下?」她放低声音,「附近有个小公园,晚上有风。」

    我点头。

    走出门时,门口风铃又响了一下,声音在夜里更清。街灯把地面切成一格一格,我们踩着格子走,像在玩一个不说规则的游戏。

    公园很小,荡秋千上有人,滑梯空着。凉风吹过来,吹散白天留下的疲倦。

    「这里啊,我小时候很Ai来。」她指着那个沙坑,「那边曾经埋过我很重要的宝物。」

    「现在挖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她笑,坐上长椅,「但重要的东西会自己长脚走回来,你不觉得吗?」

    我想了想,坐到她旁边,与她保持一个刚好的距离。

    「b如说?」

    她侧过来看我:「b如——有人说过要来我家玩,两个月後她真的来了。」

    我被看得心里有点发麻,像被羽毛轻轻扫过。「那我也说一个。」

    「嗯?」

    「b如说——」我看着她,「有人说过累了要讲,今天开始真的有讲。」

    她「嗯」了一声,像把什麽悄悄放进口袋。

    回家的路b来时短。我们走到她家楼下,她停住,抬头看一眼风铃,像是在确认什麽。然後她转过来,声音很轻:「下次换我去你家。」

    我的心在x口撞了一下,慌慌的:「可以啊……只是我妹妹会——」

    「会怎样?」

    「会问很多问题。」

    「那就让她问。」她笑,後退半步,「你也该习惯别人对你好奇。」

    我站在玄关,忽然不想说再见。她也一样,手放在门把上,没有转。

    「今天很开心。」她先开口,「谢谢你。」

    我把一句很大、很重的话吞到喉咙後面,改成点头:「我也是。」

    门阖上,风铃最後「叮」了一下。我站在走道上,手机震动了一下。

    栞里:你平安到她家了?

    我回:到,而且赢了两场。

    她隔了几秒回来:很好。别忘了,你也该快乐。

    我盯着那句话看了一会儿。刚才在长椅上,有风路过,我们彼此把一点话交给对方,没有收据,却很确定。

    我把手机收回口袋,往车站走。身後那扇门里,应该还有笑声在漂浮。想到这里,我的步子不知不觉变快了。

    今晚,玄关的铃声记住了我来过。

    我也把这个家学进了记忆。下一次,换我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