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安堂未央,但在家里、在社团,大家都叫我「姊」。

    习惯了之後,连便利商店寄取货那栏名字我都差点填成「安堂?姊」。

    下午四点半,屋外的热气像蓄在巷口的水缸,风吹一把,就整桶倒回屋内。我把窗户拉到只剩手掌的缝,调小风扇的角度,让它朝厨房吹——烤箱里的J翅要翻面了。

    「姊——」妹妹从走廊滑进客厅,袜子在地板上擦出一条细白的线。「今天要等到几点?我社团晚自习,你可以来接我吗?」

    「我六点要去一趟。」我卷起袖子拿着烤盘,热气一冲,脸像被熨斗轻贴一下。「回来顺路看你,有讯息就打我。」

    妹妹把我的手机拉近她脸,像检查表演前的道具:「电量只剩十七。」她把我充电线甩过来,「你这个人,不靠谱。」

    我笑:「你这个人,嘴很甜。」

    手机亮起来的同时,LINE跳了一条陌生的好友邀请,附注写着:

    「我是北原纱弥。澪说可以找你帮忙。」

    北原。脑袋里浮出便利商店的制服名牌。澪是排球队的学妹,会叫我姊,认真得像小狗。她如果说「可以找你」,通常是把我的答应当作保证。

    我点开聊天视窗,回了句「怎麽了吗?」对方秒回。

    「今天傍晚你会经过车站吗?可以帮我带一袋教具到我家门口吗?我现在打工,不方便离开。」

    「可以。」我打字前习惯先看一下日程。烤翅吃完、六点出门、先去妹妹学校、再去车站对街那条巷子——心里的行程表像小学抄写簿,方格一格一格填满。「地址呢?」

    她传了一张照片。老式公寓的外墙刷得发白,斑驳像爬墙虎退sE後的痕迹。门牌很清楚:琴。

    我多看了两秒——名字跟她在聊天窗的「北原」不一样。

    「到时请按门铃,谢谢你!」她补上可Ai的贴图,笑脸被漫画风的汗水包围,像在为麻烦人欠意。

    我把手机放回桌上,妹妹拿着我的筷子偷夹一根J翅,甩动手腕:「北原?那个腿很细的打工美nV?」

    「你怎麽知道她腿细?」我挑眉。

    妹妹嘴巴鼓鼓的:「澪说的。学妹们彼此都会观察竞技对手。腿细跑得快,接球低,这种人很值钱。」她学澪说话的样子有点像鹦鹉,却让房间明亮起来。

    我把J翅分成两盘,一大盘留给晚一点回来的妈妈,一小盘我们两人对吃。吃到一半,我想到刚刚那张门牌,又偷瞄了一眼手机里的照片。琴。这个字b北原温柔,像有人把一个姓氏烫过、轻轻把皱褶抚平。

    **

    到约定的时间,我背上小背包,把那袋用麻绳绑好的教具放进去。袋子上用黑笔写着「学前教材」。我透过麻布的织眼看见几本绘本的封面,颜sE鲜得像饱满的果冻。

    出门前我把J翅剩下的汤汁倒进小玻璃罐,放进冰箱。妹妹收好碗盘,嘴里还有油光。

    「姊,你说,大人的初次薪水都会怎麽用?」

    「还很远吧?」我锁上门。「先想想考试怎麽用。」

    「你很无聊。」她把手cHa进我的背包外袋,确定我有带面纸。「我想要买一串灯,把房间天花板整个挂满。躺下来就看起来像天河。那样一定很好睡。」

    我r0ur0u她的头:「也会很好做梦。」

    她做了一个把脸埋进我掌心的动作,小猫哪样,然後抬头:「你去吧,我等你讯息。」

    **

    车站口,风把纸杯的盖子吹出一个小口,散出的咖啡味在h昏里黏住我的胃。我停在路边用手机定位,巷子b想像中更窄,门牌像拼图一样嵌在各个屋檐底下。

    「琴」在第三栋。铁门有一块新的门铃面板,银亮得刺眼,玻璃窗里贴着童画风的小海报,几朵笑到扁嘴的花。

    我按了一下门铃,里头有人踩过木地板,声音乾净,「来了。」

    开门的是一位瘦瘦的nV士,头发挽起来,几根白发不安分地跳出队伍。她看着我,又看向我的背包,像认出什麽:「你是——」

    「您好,我是未央。我朋友纱弥叫我送东西来,说她现在在打工。」我把背包往前抓,「里面是教具。」

    「啊——真是抱歉,还让你跑一趟。」她接过去,手腕上的青筋像河道,细细分岔。「要不要进来坐?外面很热。」

    我摇头:「我等一下还要去接我妹,先不打扰。这些是要用吗?」

    「嗯,明天有一个临时的托育,纱弥说她会来帮忙。」她说到nV儿时,眉眼柔下来,「她很会哄小孩呢。我最急的时候,都是她在旁边。」

    我点点头,本能地看向屋里。走廊窄而长,左边靠墙有一台小黑板,上面贴着日历和便利贴,「浇水」「垃圾日」「记得休息」。

    我把视线拉回来,想起一件事:「请问,我应该叫你——」

    她笑:「叫我阿姨就好。你是未央对吧?她在讯息里提过。说你很可靠。」她把门又拉开一点,「下次有空进来坐,吃个冰。」

    那个字——可靠——落在心里,b我想像的还重一点。我不太会拿自己的评价做什麽,除了在夜里把它们排排坐,有的吹掉灰,有的放回盒底。

    但这次,我揣着它走下阶梯,觉得背包似乎轻了一点。

    **

    去接妹妹之前,我绕去便利商店把水补齐。店门口站了一个nV生,制服名牌写着:北原。脸sE苍白,手里端着一盒即期的三明治,像刚从冷藏里掏出来的月亮。

    她看到我时愣了一下,像把人对齐了,「未央?」

    「你就是纱弥?」我微微抬手。她b我想像的还小一点,眼尾长,但表情平平的。可能是累。

    「我把袋子送到你家了。你妈妈说谢谢,还问我要不要进去吃冰。」

    她笑了一下,笑容短得像来不及拍照的流星。「她一定拿出她珍藏的双淇淋,留给贵宾。」她顿了顿,低低地加一句,「谢谢你。」

    我注意到她的名牌,「北原」黑得很新,而她手臂上袖子的边,起了几个球。

    我指了指店後的垃圾场方向:「你家门牌写琴,是——」

    她抬眼看我。我以为她会防备,结果她只是很平静地点头:「妈妈姓琴。我用的是外婆的姓,办打工方便,很多事情也b较不用解释。」她把三明治打开一角,咬了一口,很用力地吞下去,好像要把一道话题吞掉。「你不会介意我这样说吧?」

    「名字是工具也是防身衣,怎麽用都看人。」我把购物篮放在她脚边。「我妹说你腿很细。」

    她反应慢了半拍,脸上浮起那种想笑又不好意思的弧度:「澪说的吧?」

    「被识破了。」我撑着门边,店内冷气溜出来把我皮肤上那层汗变成小颗的砂。「明天托育,要我帮忙什麽吗?我会摺纸鹤,还会用面纸做花。」

    她抬眼,有点惊讶:「你为什麽会?」

    「我妹小时候Ai闹。我用面纸花哄她。」说到这里,口袋的手机震了一下。是栞里传的群组讯息。

    【栞里】晚上九点录音,大家别迟到。

    【澪】姊!你来吗!

    【果海】我有新的和声想试,姊不要拒绝喔。

    我回了一个OK的手势贴图,纱弥看着萤幕,眼睛微微亮了一点:「你们要合唱?」

    「算是一个地下活动。」我指了指她的手臂,「你下班几点?要不要来。」

    她看了看店里的时钟,又看了看我的脸。像是有什麽在她心里排了位置,然後慢慢坐下。「我八点半。可以试着去一下。」

    「那等你。」我拿起购物篮,晃了晃,「我先去接我妹。你饿了就多吃一个,不要撑到下课。」

    她嗯了一声,手心塞在围裙的袋子里,就像把什麽话也塞进去,怕它掉出来。

    **

    把妹妹接回家,让她先洗澡写功课,我背着吉他出门。晚上九点的学校音乐教室窗户半开,里头亮着h光。

    栞里坐在钢琴前,手肘靠着琴盖,笑着举手。「姊——」她的语尾总带一点撒娇,像把长音甩在我的肩上。

    果海在角落把麦架上螺丝拧紧,澪正用胶带把地上的延长线固定好。

    「今天怎麽这麽准时?」澪探出头来,「姊有约会?」

    「有。」我摆好吉他,调音。「跟你们的约会。」

    我们暖嗓、试拍掌、对拍子。声音在半空中搭起薄棚,我们一个一个走进去。

    唱到第二首的尾音时,教室门口探进一个头。北原纱弥,制服外套搭在手臂上,发尾黏着一点风的味道。

    「这边。」我朝她挥手。她点点头,坐到後排。

    栞里往我这边看一眼,眼神像在问:要不要介绍?我用嘴型回她:「等一下。」

    第三首是果海想试的新和声。她嗓音软,却能把高音拉得很细。唱到副歌,纱弥把背包往前抱了一点,姿势像小孩在看戏,我看见她嘴唇跟着动,无声。

    练到十点,我们收器材。澪把两个纸杯装了常温水,塞到我跟纱弥手里:「喝。姊会忘记喝水。」

    「会有人当面讲我坏话吗?」我喝一口,口渴才突然被提醒。

    「这不是坏话,这是保护你。」澪把杯子丢进回收袋,两手拍乾净,「姊,这位是——」

    「北原纱弥。」纱弥自己接上,语气平稳,「谢谢你们让我旁听。」

    栞里把头发往後拨:「旁听不收学分,要想毕业要交作业。」她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像把人拎进她的安稳里。「要不要哪天来一起哼?」

    纱弥犹豫了一秒,看向我。我点头。她才小小地笑:「可以试试。」

    离开教室时,走廊黑得像刚把灯关掉的鱼缸。我陪纱弥走到校门口,她用背包带子圈着手指转,像打鼓。

    「今天谢谢你,白天、晚上都是。」

    「你要谢的明明很多人。」我把额前的碎发拨开,夜风从发缝钻进皮肤,痒得我想抓。「明天,我也去帮忙。托育。」

    她停了一下,像被什麽碰到痛处,又迅速收好:「好。」

    我们在校门口道别。她往右,我往左。

    回到家,妹妹趴在桌上睡着,铅笔头在练习簿上画出一条轻轻的坡。她把房间小夜灯换成暖hsE,光晕一圈圈摊开,像她说的那串天河。

    我帮她把书收好、把电风扇转弱,自己靠在门框上伸懒腰,背椎一节一节响。

    那晚,我睡得很快。醒来时,外面还没亮。

    **

    早上七点,我带着摺纸和彩sE笔去「琴」家。阿姨在玄关摆了三个小拖鞋,像排队等点名。

    孩子b想像中多一个——原本说两个临托,後来阿姨接到朋友的电话,临时多了一个三岁男孩。他鼻涕像抛物线,哭声像火车启动。

    「我先哄他。」纱弥把外套脱在玄关,蹲下来伸手,「要不要跟姊姊看恐龙?」

    男孩的哭像突然被按了静音,cH0U噎了一下,点头。纱弥把他抱到客厅地毯上,用纸箱搭了一个小山,「这里是雷龙的家,这里是暴龙的家,这里是温柔的妈妈龙的家。」她一边说,一边给各种恐龙分房间——那种分配的安心感,我从她声音里听得出来。

    我负责把两个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拉去画画。我们画了花、画了船,也画了妈妈工作时的背影——小孩的笔很直,像把大人的世界画成一条一条可以跨过去的线。

    中间休息时,阿姨端出两杯冰红茶,茶面上漂着一小块透明冰。她往客厅看,像是在看一部熟悉却每次都有新桥段的电影:「她小时候也是这样,把所有玩具都分类,把不会哭的放靠门。」

    「不会哭?」我笑。

    「嗯,她说这样好搬。」阿姨笑声轻,像把一个过去的午後轻轻摺起来放进cH0U屉。「她很早就b我像大人。」

    我端着杯子,红茶的冰香落在喉咙里,远远的。这样的人,很容易让别人依赖,也很容易忘记自己可以被依赖。

    我看向纱弥。她把那个最会哭的男孩放在怀里画恐龙,男孩吓到时,她就用她的肚子当靠垫。

    午睡前,三个孩子轮流用指尖按我的摺纸鹤的翅膀,看它微微跳一下就笑出声。

    纱弥把最後一个孩子的背轻轻拍到有节奏,眼睛却在看我。「未央。」

    「嗯?」

    她压低声音:「昨天……谢谢你让我坐在那里。」

    「教室?那是栞里他们厉害。」

    「不是。」她摇头,「是在那个灯下面,看人唱歌,觉得自己不是客人。那个感觉,很久没了。」她把视线挪回小孩身上,像怕自己的话吵醒谁。「我不太习惯拜托人。但昨天好像……不那麽难。」

    我没有急着回答。窗外有车经过,薄薄的窗帘被风托起一点点,又放下。

    「以後可以常来。」我只是这样说,「我们缺人帮忙拍手。」我故意把拍手讲得很重要。

    她笑了一下,那笑意b便利商店门口那个靠墙的笑多了一点重量。「好。」

    **

    孩子们午睡时,阿姨说要下楼买晚上的菜。我跟纱弥留在家,分配把玩具收回各自的篮子。我把积木按颜sE排,她把绘本按厚薄排。

    她突然指着一本绘本:「这本我小时候最喜欢。主角是不能游泳的海豚,最後学会了。」

    「结局太好了。」我故意挑剔。「现实里,学不会的人很多。」

    「那就让他们待在岸上也没关系。」她把书侧着塞进去,让书背露出一点。她看着那一排书脊,像看一排站好等点名的人。「可以在岸上看海。」

    她说完才发现自己的语气像讲自己,伸手抓抓发尾,化解那点露出来的真心。我没有拆穿,换个话题:「你在店里用北原,在家用琴,会不会有一天忘记自己是谁?」

    她抬眼,没有笑,也没有躲:「会。所以才要来这里唱歌。有人会叫我名字。」她看我一眼,「或者叫我纱弥。」

    被点到名字时,我像刚被点到麦克风前的那种警醒,背脊自然挺直了一点。

    我清了清喉咙,明明什麽也没唱,却觉得刚刚那些对话像刚排过的和声,没有凶猛的转调,但贴得刚刚好。

    **

    傍晚我先回家,妹妹在玄关踢掉鞋,拉着我的手臂:「姊,我考了一个很奇怪的分数。刚好六十分。这个数字很没有诚意。」

    「够用就好。」我把她的背包接过去,「你诚意留到下次用。」

    她盯着我几秒,突然把头靠在我肩上:「你今天身上有小孩的味道。」

    「有吗?」

    「有,黏黏的,甜甜的。」她x1了一口,「还有一点洗衣JiNg。」

    我笑。她总能从我带回家的气味读出我去过的地方,好像我变成一本被她翻过的书。

    晚上九点,我们的群组又跳了一条讯息。

    【栞里】周末公园街头有开放麦克风,大家要不要去玩?

    【果海】我可以带小音箱。

    【澪】姊!去吗去吗去吗?

    我正要回覆,门铃响了。

    那声音不是陌生人找错门的短促,也不是快递的两连响,是站在门外的人抖抖地深x1一口气、按了一下,像有什麽话在门外站好准备。

    我走到玄关,从猫眼看出去。走廊的灯有一点闪,她站在灰hsE的光里,制服换成了便服,手还不知道往哪里放。

    北原纱弥——不,纱弥。

    我开门,她先把嘴唇咬了一下,然後说:「对不起,我没有先讲。可以……借我在门口站一下吗?」

    她笑了一下,像跟自己的唐突道歉,下一秒,眼眶红了。不是剧烈的那种,是浸出来的那种。

    「当然。」我把门完全拉开,让走廊的风先进来,「要喝水吗?还是要坐着哭?」

    她抿了一下嘴角:「可以先坐着不哭吗?如果你在旁边。」

    我点头,让出位置。妹妹从客厅探头,视线快速地在纱弥和我之间跳。「客人?」

    「朋友。」我对她眨眼,「需要我们的客厅。」

    妹妹立刻把茶几上的练习簿收起来,像一个训练有素的剧务,把场地清空。她路过我时贴着我耳朵说:「我帮你留一个冰bAng。」然後消失在走廊那端。

    我们坐下。纱弥把双手放在膝盖上,像要开始一段自我介绍,结果没有开口。

    她只是坐了很久,呼x1慢慢稳下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没有掉。空调吹过来,她把头发拨到耳後,露出耳垂一个很小的洞,没有耳环。

    我没有问。y问通常问不出可用的答案。我只是把她的水杯往她手边推,指尖在杯子边缘把一圈水珠推成一条小路。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於开口:「今天在店里,有客人说……」她停住,像在找一个能被自己接受的说法,「说我笑起来像他不想记起来的一个人。」

    我皱眉:「这算什麽话?」

    「我也不知道。」她眼神在桌面晃了一下,像在橡皮擦留下的灰里找一个可以让自己过去的洞。「我只是突然觉得,我叫什麽都不重要。北原、琴、纱弥,都可以被叫成别人的影子。」她x1一口气,「可是今天下午,你们叫我唱和声时,叫的是我的名字。那时候我的脑袋有一个很小的声音说:你看,还是有人在叫你。」

    她看向我,那个很小的声音大概正在她的瞳孔里站起来,抖抖地举手。「所以我就来了。因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让那个声音变大一点。」

    我伸手,把她水杯往前推一点,让她可以不抬手就触到那个冰凉。「我们这里会常常叫你。」

    她眼睛眨了一下。那个「我们」,好像在她的肩上坐稳了。「可以吗?」

    「可以。」我说得很慢,像在把每个字放进她手心。「我们周末去公园唱歌。你来,帮我们用力拍手。还有,明天如果有人再讲刚刚那种话,你就把它丢到垃圾桶里。没满的话,我帮你踩一踩。」

    她笑了,这次笑到眼尾真的有了弧度。她伸手像要拿杯子,又像忽然想起什麽:「姊——我可以叫你姊吗?」

    「我一直都是姊。」我笑,「只是今天,轮到你叫。」

    她点头,用力点头,像把一件重物搬进x口,安放好。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楼下树的青味。我听见妹妹在房间里听的广播,有主持人轻轻说:「各位晚安。」

    「晚安。」我在心里回。

    这一章的结尾没有烟火,只有简单的门铃和一杯水。

    但我知道,有些声音从很小开始,被叫着叫着,就会学会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