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Ai情是一场演唱会,那麽告白就像主唱在灯光最亮的时候喊出的「我Ai你们」,热烈、漂亮、像烟火。可真正麻烦的是散场之後:电缆要一圈一圈缠回去,麦克风头要擦乾,鼓手忘在角落的鼓bAng得有人弯腰去捡。我一直以为自己适合当散场後那个弯腰的人,而不是站在台中间的人。

    妹妹说我这种想法像逃兵。我说我是後勤。

    清晨的厨房,热牛N在小锅边缘冒着轻微的泡。她在餐桌边把便当的海苔剪成小猫耳朵,挑针般细的指尖抖都不抖:「姊,周日你们那个声音展,我要去喔。」

    「它叫试听会,不是展。」我把吐司烤焦的一面朝下,不让她看见。「而且很小,像在cH0U屉里办音乐会。」

    「那更要去。」她把胡萝卜丝像草一样cHa进便当里,「cH0U屉音乐会,很酷。」

    她不知道我其实也紧张得要吐。不是怕设备坏,是怕把人的名字放错cH0U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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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听会的名字是我半夜乱取的——〈双名的耳朵〉。栞里说有点像文青咖啡店的新饮品;澪说那就当成饮品卖吧,一人一杯耳朵。果海在群组里回了一串笑哭的贴图,又加一张草稿:耳机的左右两边分别写着「北原/外场」和「小琴/家里」,中间用黑sE的细线缝在一起,像一个被悄悄修补的心脏。

    下午店休。「五分糖」挂上半截帘子,空调的风把帘角吹出一个反覆来回的小浪。澪把录音机放在吧台,指腹一圈一圈擦拭麦克风头,像在擦一颗会说话的果子。栞里把时间表贴在咖啡机旁:十八点开场、一轮二十分钟、每轮十人、每人两首——左边听北原的声音,右边听小琴的声音。最後留十分钟给我,说明与致谢。

    我盯着那「十分钟」看了三秒,喉咙乾得像刚跑完步。「一定要我?」

    「要。」栞里把胶带咬在嘴角,含糊地说。「你是她们两个名字之间的走线。」

    「走线?」

    「把声音接到对的地方的那根线,懂?」她用手指在空中b出一条线的模样,轻轻一g——像把什麽从我x口g了出来。

    纱弥到的时候,还穿着店里的围裙。她把头发随手束起来,露出光洁的耳骨。「今天用北原。」她低声说,像把一枚y币悄悄滑进cH0U屉。

    「小琴要等一下吗?」我问。

    「她晚一点才会回来。」她笑里有一点无奈,又有一点期待,「妈妈晚饭需要帮忙。」

    她妈妈在客厅喊她名字时,那个音节像是从旧木地板里冒出来的温度。於是我们约好:她先录完外场的声音,等晚饭後再回来补家里的那一半。澪b了个OK,果海在纸上画了个门牌:琴。

    录音的时候我坐在对面,假装在备忘录上记东西,其实在数她呼x1之间的距离。她的声音穿过麦克风的网布,像水过毛细孔,慢慢Sh透我的耳朵。她说:「欢迎光临,两杯黑糖拿铁要微糖吗?」又说:「回来了。」我听见同一个喉咙出来的两种亮度,像同一扇窗白天与夜晚的玻璃。

    录完外场那半,她看了看时间,脱下围裙。「我先回去。」她把手机塞进口袋,停顿了一秒:「姊,等我。小琴不会迟到。」

    她出门时,帘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外面的暮sE。那一小片橘sE,像谁把某一段夏天折了一角,夹进日历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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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b想像多。试听会还没开始,店门口就排了小半截人。我认出其中几张常客的脸:在角落看漫画的高中生、总是说要少糖却每次加珍珠的上班族、还有一个不说话只拍照的nV生,肩上挂着相机,镜头像一只安静的黑狗。

    妹妹跟在最後,手里捧着一包水果软糖,对我眨眼,做口型:「我很乖。」

    澪示意可以。我站上吧台旁临时搭的小木台,拿着话筒,嗓子像被塞了一颗暖石,热又重:「各位好,这是……嗯,这是一场cH0U屉音乐会。今天,我们会请你们一次只戴一边耳机。左边,有一个工作时的姓;右边,有一个门牌上的字。她是同一个人,两种声音。请你们……慢慢听。」

    第一轮开始。人们坐下,像同时把头埋进各自的小cH0U屉。有人微微笑,有人闭上眼,有人把左耳摘下来换右耳,又默默点头。镜头nV调整对焦,快门声像小昆虫的翅膀。

    我一边引导,一边偷看门口。十八点二十、十八点四十、十八点五十。纱弥没回讯息。她一定在厨房帮忙切菜、把鱼摆得整整齐齐、把筷子分成可以请客的那一双与平常用的那一双。

    栞里摆在吧台上的手机震了震,是澪丢来的一句:「右声道档案读不到。」

    我下意识去按耳机,像是按住自己的右耳,防止什麽漏出去。「什麽叫读不到?」

    澪抬眼,平静得像在报时:「右边那组小琴的声音,档案坏了。可能是刚才转档时当机,或记忆卡接触不良。」

    我的胃像踩到空一格楼梯。「我们还有备援吗?」

    「有一份更早的,但环境噪音大。」她放低声音,「像在锅边讲话。」

    我想像「小琴」的声音被油爆声和电视的笑声裹住,像被过多的味噌掩盖了原本的甜。

    「要不……取消右边?」栞里提议,眼神里有那种现场应变的冷静。

    取消小琴,就是把她塞回cH0U屉,锁住。我不想。可下一轮的人已经进来坐好,等我开口。我第一次感觉到话筒的重量是实T的——它像一把很轻的鎚子,一旦我举起来说了什麽,就会落下,敲在谁心上。

    这时,门口的铃小小响了一声。她在里面。纱弥低着头,喘着气,额上的汗水在灯下亮得像刚洗过的玻璃。「对不起。」她说,声音低到像刚把脚探进水里。「有点晚。妈妈……需要帮忙。」

    我想走过去抱她,却被澪用眼神拦住——不是拦挡,是提醒我们现在不在走廊,而是在一张光与声音织成的桌布上。

    「右声道坏了。」我直说。她抬眼,睫毛颤了一下,那个小小的抖,像杯里最後一块冰碰了杯壁。

    她的肩膀短短地垮了一秒。「那就……只播左边吧。」

    「不行。」我几乎是反S,「你会累Si。」

    她看我。「姊,我本来就一直在那样累着。」

    她说这句话时,很温和,像在陈述厨房里米的重量、盐的尺度。但我忽然被什麽刺了一下。那刺不是对外,是往里。我想到自己那句「我适合当後勤」。有时候,我们口袋里放着的是用来替自己请假的证明。

    我把纸杯扣在她的头上,像替她加一顶临时的王冠。她愣了一下,然後笑:「什麽意思?」

    「意思是——」我深呼x1,「我们换玩法。」

    我抓了两串新的纸杯与棉线,是果海之前拿来做装置时的剩料。她立刻会意,拿起彩笔在纸杯上写字,左杯写「北原」,右杯写「小琴」。澪飞快把左声道分线,一端接耳机,一端接到纸杯阵列上;右边坏了,我们就让大家用纸杯「偷听」我讲的故事。我会把我听过的「小琴」,用我的声音转述,让每个人靠着纸杯听——像小时候玩传声筒。

    「这样好吗?」纱弥问。

    「不好。」我说,「但b没有好。」

    她看着那两个纸杯,表情像是看见一条被人临时用竹竿撑住的电线,丑,可是让电继续过去了。

    下一轮开始。我站在吧台前,拿着话筒,右手举着写着「小琴」的纸杯。我说:「大家好,右边我们今天改用b较老派的方法。你们等一下会拿到两个纸杯,手指掐住细线的节点,贴在耳边。一边有录好的北原,一边是我讲给你们听的小琴。」

    我第一次公开讲她的家。讲门牌上那个字怎麽像把声音藏进木头里;讲她妈妈煮的味噌怎样让盐有了善意;讲她回家喊「我回来了」那一下的音高,跟她在店里说「您慢走」时怎样不同。我用很轻很慢的语速,像帮每个人把一块布叠成方的,叠一个角,再一个。

    人群安静了。那个不说话的相机nV孩也把相机放下,两手抓着纸杯线,侧耳听。我看到她的眼睛像一条小河的表面,有微微的光在流。

    我讲到一半的时候,门又被推开。进来的人我先没有认出,因为她把口罩拉得很高。但她站在最後,手里提着一小袋青椒,我就知道了——那是她妈妈。她安静地在角落站着,像一块被光照到的Y影。她不往前、不介入,只是看着她的nV儿——不,是看着左右两个纸杯,跟人群一起听她nV儿的声音。

    那十分钟不长。却像是在彼此面前慢慢倒出一壶温水,每个人都用掌心接住了一点。最後我说:「名字放在对的地方,人会轻一点。今天谢谢你们替她分担了一点。」

    掌声不大,但很密。像雨刚开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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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散场。我们把纸杯串收起来,棉线缠得一手都是痕。澪把档案再拷贝一次,确认左边那半妥当保存。果海把那张写着「琴」的门牌纸贴在墙上,说:「留几天。」

    她妈妈没有立刻过来。等我们东西都差不多收好了,她才走到吧台前,把那袋青椒摆在我面前。「这个给妹妹。」她的声音柔,却不像刚才那样藏在口罩後面。

    「她不太喜欢吃。」我诚实。

    「那就更要吃。」她笑,眼尾的纹理像温柔折过的纸。「今天谢谢你们。名字这种东西……我以为我懂,今天才知道,我也常常放错cH0U屉。」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麽。她向我们小小地鞠了一躬,转身去m0了m0纱弥的头顶——那个被我扣过纸杯王冠的地方。那个动作像把月亮悄悄按低一点,让它更靠近人。

    夜风从拉起的帘子下钻进来,吹得收银台上贴着的「补班战士☆」轻轻晃。人群散去,玻璃上的指纹留下白白的三四个小椭圆,像谁的呼x1还在这里。

    我们四个坐在吧台後吃微凉的J米花当晚餐。栞里边啃边看我:「你刚刚那段讲得很好。」

    「是澪的纸杯救了我。」我说。

    「不是。」澪把可乐cHa上x1管,「是你救了右边的她。」

    纱弥没有说话。她把手伸到我面前,手心摊开,是一张皱皱的小贴纸——一把小提琴,下面两个字:借用。她眼睛看着我,像在说「还要保护」。

    我把贴纸贴到手机壳背面。那位置会被我的掌心盖住,热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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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家时,妹妹坐在客厅地毯上,一边看书一边啃苹果。她看见我,把青椒那袋在半空里抖了抖,做出痛苦表情:「这是友情的考题第二题吗?」

    「是。」我把身T往沙发上倒,「而且今次要写申论。」

    她把苹果核放进纸巾里包好,乖得让人想亲。「姊,你今天站上去的时候,手有抖吗?」

    「有。」我看着自己的掌心,还留着棉线勒过的细细白印。「但我没躲。」

    妹妹「喔」了一声,像收下了一个、只摆在心里用的奖盃。她把青椒袋子抱在x前,夸张地仰天长叹:「为了艺术与Ai情,人人都得吃一点青椒。」

    我笑,捞起她的头发吻了一下。「晚安。」

    回房间前,手机震了一下。纱弥的讯息简短:「小琴说谢谢。」

    我回:「北原辛苦了。」

    半分钟後,她又来了一条:「我借你一半,另一半,你要不要也借我?」

    我把手机放在x口,听里面的震动余温慢慢下去。窗外有自行车经过,链条在夜里发出一串规律的细响——像我们今天缠回去的那几圈棉线。

    我想起下午的念头:我以为自己只适合在散场之後弯腰的人。可也许弯腰、捡鼓bAng、缠线的那个,不是退场,而是演出的一部分。我不是退到後面的人,我是在侧幕的人。我看得见主唱,也看得见台下。我可以在两者之间走线。

    我把灯关上。黑暗里,贴在手机背面的小提琴贴纸像一颗小小的、没有发声的月亮。我在心里对它说:借用,会好好保护。然後把它放回cH0U屉——不是把她锁住,而是把她安放在对的格子,等明天再打开。